这栋建筑有着棱角分明的洁白外观，零星可见的深色部分是采用了遮光设计的玻璃窗。这种工业设计和躺在机器人工厂里的机器可谓是如出一辙。
“欢迎来到世界上最先进的科研中心——之一。”
“最后那两个字不用拖那么长吧？！”
韦斯特给人的感觉依然是寒冷冬日中那晴朗的天气。
科研中心里的人很多，特别是在早上这个时间、有很多人像我们一样刚刚从外面进来。
“诶！十绫和韦斯特先生？”
由于小时候父亲常常会带我来公司玩，这里有不少人认识我。
“小十十、好久不见啦！”
“变高变帅了嘛…有没有女孩子喜欢~”
这好像已经是我这个年纪逃不开的话题了。而且，能不能不要再用那听起来有些羞耻的童年昵称叫我了…
七八年过去了，大人们看上去就像是蒙上了一层霜、没啥变化，不过我在他们眼中应该变化挺大吧。
我早已不记得这里是科研中心了，只知道是父亲工作的地方。至今这种宽松、对我来说则是有些舒心的氛围依然没有改变。你依然能看见带着孩子来上班的研究人员。在一整块曲面玻璃围成的大厅一角，还用气囊围成了一个专供小孩子游玩的娱乐角。最早父亲带我来的时候还没有。但在那个时候，我也被他寄放在前台。捧着视若珍宝的玩具、和前台的小姐姐度过漫长的午后时光。
“好了，请大家都会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吧！可能我很快就会带我们的小主公去叨扰了。”
“哈哈、没问题！”
“随时欢迎领导来视察！”
可以看出，韦斯特在科研中心还是备受尊敬的。尽管他给我一种并不常来这里的感觉。
“生命科学部搬去七楼了？我记得上次来明明还是五楼啊……”
“韦斯特先生，您上次来是…”
“啊，可能就几个月前吧。”
嗯，应该就是记错了。
“少年，我的记忆力可好着呢！”
“糟糕！说出声了么？！”
“你眼神里透露出的心声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啊！”
失策了…
“话说回来，‘生命科学部’主要是研究什么的？我还以为公司目前并没有与生物相关的研究计划…”
“说有关系和没关系都可以…我们在这里进行的主要是仿生的研究。我昨天跟你提到的、覆盖在机械部件外的流体涂层，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项。”
这样的话不是叫“仿生部门”更为简单易懂么…
和上次去的工厂不同，科研中心虽然外观独特、但是内部的结构还是向一般楼房靠拢，比如说层高、布局。我本来以为会见到的是那种打通了好几个房间形成的狭长通道、桌上摆着实验用的各种仪器试剂什么的。但是走出电梯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并没有理解“最先进的科研中心”里的先进两字。
室内依然是白得发亮，室内有一条水渠一样的通道贯穿了整个楼层。里面看上去粘稠的白色液体在不同的设备间穿梭着。这里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整洁。看不到设备之间杂乱的接线、仪器上也没有令人眼花缭乱的案件，办公桌上没有一沓沓的行政文件、柜子上也没有码着一排排的文件夹。一切都是可视化操作，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台平板电脑作为终端设备。不同设备之间的切换只要在平板上就能完成。
“这里面就是用来模拟皮肤的流体材料。”
“喂！这样不会污染么？”
在我叫出声来之前，韦斯特把一只手伸进了水渠中。他伸直手指放了进去，然后拧成拳头拿了出来。令人惊讶的是，从表面看上去，他的手就像是在空气里晃了晃、上面什么也没有沾到。接着他松开了拳头，乳白色的液体从他手中滑下。虽然极其微小，但还是能看到里面参杂着无数的黑色颗粒。
“在特定的条件下，这种材料会呈现出超流特性。它里面包含的装置可以大致被分为三种：用于感受外界刺激和产生热能的传感器、维持超流状态所需要的纳米机器人、以及用于调节硬度和颜色的沉淀装置。你可以看到，尽管这个室内的流体材料共用一个供应池，但在不同的地方流速不同。这是刻意改变了液体粘性的结果，以方便进行不同的测试。”
在楼层中央比较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具身材壮硕的男性上半身。会说身材壮硕是因为材料盖板的位置恰好彰显出了胸肌以及腹部、肩部的肌肉突起。超流材料的水渠就从下方通过。一开始这只是一副静止的画面，随后应该是某个技术员执行了指令。超流体突然顺着盖板之间的凹槽逆流而上、填补空缺的同时也覆盖住了盖板的表面。身上的各种结构开始慢慢显现：头发、眉毛、嘴唇、耳道的凹槽、甚至是手指末端的指甲缝。最终，整具机器褪去了冷冰冰的外形，开始向真正的人类靠拢。
我盯着这种不可思议的转变，直到过去了两三分钟、才注意到整个人体的颜色已经在发生变化了。眉毛变黑、嘴唇变得红润，全身从最初的浅黄开始透出红色。调试的过程中，机器人的头部还会不时地摆动。有好几个瞬间，我甚至都觉得它在盯着我。
“哇哦！”
“很震撼吧？”
“确实…原来你们也做过男性外表的家务机器人啊~”
“不然呢？要是测试用的机器人都是女性的外表，然后一具和真人十分相近的女性酮体就这样天天在实验室里放着、时不时还有男性研究员和各种外来人员在上面摸来摸去…恐怕公司的门槛都要被女权主义者给踏破了！”
“说的也是呢……”
旁边的几个研究员都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又过了一会儿，调试的过程仿佛终于结束了，机器人流畅地运转了起来：抽动手臂、环顾四周。韦斯特示意我上前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好好了解一下你父母他们工作的伟大吧！”
地上有一个很不起眼、以机器人为中心的圆圈标记，机器人的功能范围好像就与之有关。一开始所有人都站在圈外，机器人仿佛就像一个人呆在那里。它既不做出任何动作，头部转动的方向也毫无逻辑。但是当我走进这个圈后，它就把头转向了我、眼眶内摄像头的方向也很明显是在和我对视。
“您好，我是恩斯。ROSE公司设计制造的家务型机器人智库。来尝试着问我些问题吧，我有信心提供满意的答复。”
我对人工智能了解不多。那个用来区别人工智能的著名测试叫什么？虽然想不起来，但是有些基本的方法还是可以试一试的。
“你好，我叫十绫。”
“很高兴认识你，十绫先生。”
“我叫十绫。”
“随时恭候，先生。”
“我叫十绫。”
“先生，您愿意告诉我这个名字的含义么？或者到底是哪两个字。”
“我叫十绫。”
“先生，虽然这样说我很抱歉，但请问你是一台复读机么？”
嘛…总是重复一句话好像行不通。既然是家务机器人，我想了想在家里平时和艾琳的对话。
“渴死我了、恩斯，有什么饮料推荐么？”
“毕竟天气很干燥嘛！我这就去为您准备。热可可和卡布奇诺您更中意哪一款呢？”
这样用选择来逃避问题总觉得有一点取巧的成分…不过会参考天气这一点好评！
“话说，昨天晚上的冰雹好吓人啊。”
“十绫先生是去今天才到市内的？因为根据天气预报，昨天晚上只有临近少数地区有降雪。从积雪量来判断几乎不可能形成冰雹。”
这个机器人背后应该是有网络支撑的。
“恩斯先生有什么喜欢的文学作品么？”
“这确实是一个经常被问到的问题呢…我博览群书，并不讨厌或喜欢某种特殊的文学作品。我并不想因为我自己的喜好而引导你的。但是如果你有特别感兴趣的类别，我倒是可以推荐一些给你。”
“‘王子救公主’，有没有类似这样的故事？”
“我所知道的我想大部分你也应该知道了。像是《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灰姑娘》，夏尔·佩罗所著《鹅妈妈的故事》中的《睡美人》。除此之外，刘慈欣《三体》系列中的三个童话故事，《王国的新画师》、《饕餮海》、和《深水王子》，也是符合您这个要求的。童话里露珠公主和长帆的美好结局很好地为人类最终的悲惨下场烘托气氛。如果男主角不限定在王子，我还可以有更多的推荐给您…”
“这个人工智能…真的不得了啊！”
我回头望向韦斯特，此时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看来十绫先生应该不知道阿尔奈-汤普森分类法呢，如果对于童话故事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了解一下。”
回过头，恩斯正对我微笑着。
“这种程度的人工智能还需要人工干涉？！”
“当然啦…其实你刚刚的问题，只要有足够庞大的数据库，外部资料加上一遍遍训练出来的程式，都算是比较好回答的。机器人会出问题的，往往都是在家庭成员之间起了冲突、或者是机器人本身遭到了刁难的时候。”
我们现在在员工食堂。这里每两到三层就会有一个提供正餐以及零食点心的地方，想起研究院那只有微波炉和冰箱的休息区，不由得有些心情复杂。我把艾琳给我准备的便当放在了桌上。
“你要什么饮料？”
“橙汁就好，谢谢。”
虽然没有吐槽，但他的眼神绝对是在说只有小孩子才会选橙汁什么的！
我打开了便当，今天是三个料很足的韭菜盒子，还有一些腌菜和水果作为点缀。我拿起了一个韭菜盒子，这种面食果然还是很适合在外面吃啊。韭菜盒子的外壳还带着焦脆的口感。有艾琳在真的是太好了！
“不是和你说过公司有午餐供应的嘛？即便如此还要自己准备便当、真是个认真的少年呢！”
韦斯特拿着餐盘走了过来。食堂今天提供了炖鱼块、鱼香肉丝、包菜粉丝，一小盒水果什锦还有可以续杯的自选饮料。作为大人的韦斯特毫不犹豫地打满了一大杯生啤。
“女仆帮我准备的…而且，省一份公餐不好吗？”
“那也要省得到才行啊~”韦斯特指了指一旁的垃圾桶。看样子像是员工用来处理吃剩食物的。
很快，我们附近的餐位就被空了出来。后来过来吃饭的员工打完餐后都会过来和我打招呼，但是之后又坐到远处的座位上去了。
“咦…少年你还认识不少人嘛~”
“应该说是原来认识吧…”因为有一大半和我打招呼的人我都没有印象，有些甚至提醒了也完全想不起来。
“话说，会和我们坐开来、都是因为韦斯特先生吧！是不是平时对下属太严格了？”
“哎呀、这可有些为难了…毕竟我平时还觉得自己是个好上司呢！”
到底是怎样呢？
相比于上午让我大吃一惊的男性机器人，下午的时光过得就有些悠哉了。参观中我才知道，和现在的机器人构型管家挂钩的研究，就只有超流体材料这一项；研究的重心已经放在仿生上。像是如何用复合和金属材料重建出人体结构；能不能让维持体温有某种实际的作用、比如说提高机器运转效率之类的；材料的不同还会决定最终成品的承重能力，那么输出不同市场的产品就应该采用不同的材料组合…各种项目让我看得眼花缭乱。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家家政公司，但是实际上做的事情却远不止于此。
“哎呀…今天真的是见识了很多有趣的东西呢。韦斯特先生，多谢你了！”
回去的路上，我向他道谢。
“小事一桩。原来艾伦拉来大客户的时候、我也会跟在一旁做解释工作，有时候还会因为某个技术和你父亲当面争执起来呢…啊不好意思，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
“嗯，没事。父亲一直对科研工作很执着呢。”
“是啊……”
接下来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正当我以为这会一直持续到我下车时，
“少年，对于公司未来的规划。我有个提案…”
“请说。”
“你父亲走后，艾伦也马上就要退休了。失去了他们两人，公司肯定会在一段时间陷入低迷的状态：很难再找到在创意和市场营销上能和他们匹敌的人才，未来可能也要等技术上有所突破才能脱离泥滩。我知道你为了自己的父母、很想把公司打理好，但恕我直言，这对于一个没有学习过管理、也几乎没有社会经验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这是我一直都清楚、但一直都选择了乐观去想的现实：管理公司方面缺乏的经验，我可以让艾伦来教我。但是他有多少年的阅历、我有多少呢？再有两年他就要退休，这段时间里我又能学习多少呢？公司的业绩尽管现在依旧处于上升期，但创始人的双双遇难还是严重打击了投资者的信心，再加上很长一段时间里，ROSE都没推出除了家政机器人以外的新产品。未来一段时间的情况可以说是不容乐观。
话语间、我感觉到他应该还有话要说，
“韦斯特先生、有什么建议么？”
“还有两年，这间公司就属于少年你了。到时你就可以参加公司的重大决策，比如说决定是否将公司出售、任命重要的公司职务。如果那个时候你回想起来、觉得在这两年间我并没有让公司走下坡路的话，我愿意在你觉得自己能够管理公司之前尽一份力。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你的父母。”
他说得十分诚恳，甚至让我眼眶都有些湿润了。我很高兴除了艾伦之外、ROSE里的其他的也在为了我、为了这个公司的未来着想。
“好的，韦斯特先生。我很感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