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我像平常一样起来以后就去查看艾琳的状态。
或者说，是最近几天才开始的平常。
“艾琳，我进来了哦？”和平常一样没有回应。我对于这种得不到回应的问候已经习以为常了。有的时候是她还在睡，有的时候则是虽然醒了却想吓我一跳。
当我打开门时，已经穿好了女仆装的艾琳站在我的面前。
“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阁下。今天起请继续把工作交给我吧！”
艾琳的逞强很容易就被我识破了：她的脸上还弥漫着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呼吸和平时相比也显得急促。最主要的是，当我把手贴在她额头上时，表面依然发烫。顺带一提她是想躲的，但是没能躲掉。
“不~行~，这几天还是要给我好好休息。”
说来有些羞耻，艾琳的运动神经要比我好不少。虽然看上去只是个有些柔弱的女孩子，却能够在书房里站着整理一个上午、下午又弯腰在庭院里忙活。要是是我，上午结束之后这一天就不想再干任何事情了。她的反应和身体柔韧性也很好，日常中总是能挽回一些在我看来已经没有希望的局面。但是现在，我只是轻轻一推她就倒在了床上。
“赶快换衣服吧、不要瞎操心了。病人可是没有办法好好工作的哦？”
“阁下…”
身穿女仆装的女孩子倒在床上无助的样子真的有些诱人，要是穿成这样躺在床上，照顾的时候想必也会更有动力吧。
今天家里已经没有什么新鲜的食材了，所以我上午去了趟超市。
一个人坐在电动车上。向窗外望去，总有一种在研究院的既视感。那个时候的自己可能很难想象现在的生活。本来以为从研究院出来，就很少再会有机会回到家乡了，生活上应该也是研究院孤独的延续，没想到最后却会变成现在这样。不过，在研究院里确实有一段让我怀念的时光，双亲健在、自己只要向前冲、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担心。一个人等车的时候，会拍下落日下站台旁堆放在一起的塑料袋。艾琳的到来确实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的日常生活。很多日常的烦心事都不用考虑了，也有了很多耳目一新的体验。
多亏于此，买菜的时候也很少会担心过量而吃不完的问题。现在我买菜就是全套式的采购，想吃的或者只是看上去比较新鲜诱人的，都会顺手拿上一些。平时像是鱼类、还有夏天里的水果也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车厘子、石榴还有葡萄我都买了，反正只要交给艾琳，她都会料理成直接就能下口的美味。
不过距离艾琳能恢复女仆的工作应该还要一段时间，于是我默默地把石榴和葡萄放了回去。
其他东西也是看啥买啥，不过有一类东西我再没买过了，那就是零食。因为艾琳一般都会提前做好点心储存起来、饼干以及小蛋糕之类的，有需求的话她会随时准备下午茶或者是夜宵。
啊，这不就是天堂般的生活么？我甚至都开始觉得自己给她的薪水是不是开得太少了。
对了，再买几个橙子吧。据说对免疫力有好处。
因为是电动小型车，购物的成果几乎把后备箱都铺满了。这天是周日，照理来说是全家出动沐浴阳光的大好时间。但我出来的比较早，所以即使是回去的时候路上也几乎没什么过往车辆。上山的途中就更是如此了。伴随着悦耳的鸟鸣声，我哼起了愉快的小调。
在走过最后一个弯道，庭院门出现在视线里的时候，我的小调却戛然而止，眼前的一幕让我有些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家的位置素来都是以偏僻恬静著称的。从我回来的这半年多以来，到过这里的人就只有外卖快递员、设备维护者，韦斯特先生和艾伦。连前几天把电动车拖来的交管局的人都显得有些嘈杂了。现在，却有一群女孩子聚在我家的大门外。
她们看上去年纪相仿。令人惊讶的是，除了身高的些微差距之外，在夏天轻薄贴身的衣物下，她们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的身材曲线。顺着这个思路看过去，她们甚至连长相都有些相似。
她们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着急，不停地像我家庭院的方向窥探。然而，我对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印象，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车刚转过弯的时候，她们就注意到我了。我从未想到会有这样尴尬的情况，经过自家家门竟然要被十几双眼睛的围观。问题是她们还不让我过去，站成一排堵住了路。我只好在门口停住了车。
“我是住在这里的十绫，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嚒？”
我其实很希望她们听见我的话后会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说“噢不好意思搞错了”。但事实证明我想错了，她们脸上哀怨的哀怨、 悲伤的悲伤、不满的愤慨，她们带头的好像是其中一位个子稍高，脸部尖尖而显得有些难已接近、一侧留有刘海和长长金发单马尾的少女。
她走到了电动车前：
“我是昨天和你通过电话的朱诺，艾琳在哪里？”
她的声音极具压迫力，即使是在这个炎热的季节也让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寒意。
----
“你不会是在耍我们吧？艾琳她到底在哪个房间？”
“不要急我这不是正准备带你们去嘛……”
啊…我到底为什么要遭这个罪……
全部把她们堵在门口是不现实的，虽然我就让她们进来了。结果因为怕出什么乱子，我没有把车开到地下车库去而是直接停在了大门口。被一群人盯着又不说话，真的是连整理食材的心情都没有。我本来以为，一群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应该不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吧，下车到走上台阶的这段路我就后悔了：如果她们每个人都有像艾琳一样的体力，处理掉我实在是毫不费力的事情。
“我去找拖鞋来！”十一个人，家里是有这么多拖鞋的，不过找出来可能要一点时间。
“不用了！”话音刚落，所有人都脱掉了鞋、站到了地板上。那个意思就是说，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快带我们去见她。
“大家…是艾琳的朋友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个感觉，像极了几天前喜欢找茬的艾琳。不好！总觉得她们动机不良。
“你应该明白吧？现在这里只有我们和你，最近的警局差不多有十公里。所以不要心存幻想了，如果你对艾琳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今天是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我为什么要对我的管家做过分的事情啊…”糟糕！她们难道是发现我喜欢艾琳这件事了么？！
“很多人都是这样说的。”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群人见到艾琳！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我悄悄地瞥了一眼艾琳的房间，房门是关着的、但应该没有上锁，如果让她们找到那里就糟糕了。于是我佯装带她们上二楼去见艾琳，实际上则引向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找准机会拔腿就跑。
“这里是空的呀…喂！”
我直接跑向了艾琳的房间。我有想过躲进另外一个房间吸引她们的注意力，但是那样太冒险了。她们的目标是艾琳，如果确定她不在里面肯定会挨个去搜寻其它的房间，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谢天谢地没有上锁！拧下门把手的一刻，那平淡无奇的机械咬合感让我觉得真的是太好了。我侧身闪进了卧室、准备把门关上。
第一个反应过来并追上来的是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子。因为怕关门的时候夹到她的手、关门前我特意向外瞥了一眼。确定她的距离还足够远后才猛地把门带上。但是很快，门外的地板上就传来了咣当一声。不是器皿撞击时那种清脆的声响，而是像有什么东西从中间隔所以才发出的含糊撞击声。估计是因为来不及刹车而撞在门上、然后又摔倒在了地上。
“对不起！！！”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有用啊。
“发生什么事了、阁下？”看着我一脸惊慌的样子，艾琳问道。
“不得了了、艾琳！”这种时候应该赶紧打电话报警吧？还好我的手机带在了身上，我用颤抖的手想把它从口袋里拿出来，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正当我伸手去捡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和呼喊：
“打不开呀！”
“艾琳！”
“天使妹！你在里面么？”
声音之大以至于在室内也能够听得清清楚楚。正当我打算拨打报警电话的时候，
“朱诺姐…还有大家，为什么会来这里？”
“艾琳你认识她们？她们和你是什么关系？”
“她们是我的朋友，就是在咖啡馆里工作的朋友……阁下那天去了但是没进去的…”
“不是曾经的朋友？”
然后现在反目成仇了要来要债什么的。
“抱歉我不是很明白阁下的意思…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上周还去咖啡馆帮忙了。”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大，让我觉得她们似乎随时都要破门而入了。
“让她们进来吧，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她们是不会伤害我和阁下的。”
“你确定？”
“嗯。”
虽然手已经按在了拨号键上，我还是选择了相信艾琳。回身打开了门锁。下一秒，我就被推开的房门牢牢地压在了墙上，门背后的门把手给了我重重的一肘击。
“啊…”我沿着墙倒了下去。
“艾琳！”一群人蜂拥而入。
“看住他，别让他跑了！”就有两个女生站在了门侧，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不过虽然这样说，她们依然担心地向室内张望着。
“好干净…”
“没有血呢……”
雪？夏天为什么会有雪？
艾琳说的没错，虽然被站着的人群挡住了视线、看不见床上发生了什么，但她们明显不是来找艾琳麻烦的。少女们的眼中都露出了关切的神情，之后转变为了些许的诧异、就像两个看着我的女生一样。朱诺应该是坐在了床边，询问着艾琳的情况：
“天使妹…你没事吧？”她声音的动摇不像是在问一个发烧过的年轻人，倒像是再问无论如何都大限将至的垂暮老者。还有这羞耻的外号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竟然觉得它和艾琳还有几分相配。
“我没事…不好意思这几天因为发烧就没去店里，打电话也稀里糊涂地忘记了。抱歉让大家担心了，真的只是发烧。”
生病了没有打电话报平安就会被一群人找上门…这也太可怕了！！！
“这么说来不是……”突然，我感受到了来自全屋人的视线。
不是什么？
“不是啦…多亏了十绫照顾我，这几天也没让我干活，现在已经快好了。”
那是艾琳第一次直呼我的姓名。那种悸动，之后想起来都会觉得心中暖暖的。
“诶……”屋里回响起了惊讶的声音。
不是，照顾生病的人到底是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们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人么？
不行我完全无力吐槽了。
“阁下，方便让我和她们单独谈谈么？”
虽然在自己家里被这样要求会有些奇怪，但现在我真巴不得能离开这里。而且，在艾琳的一番解释后，好像也没有人会拦我了。
“求之不得……”
后备箱里的冷冻食品应该都快化了吧…
----
艾琳和她们的聊天持续了挺长一段时间，不时还能够听到一些轻微的动静。不过应该没问题吧？看她们那么担心艾琳的样子。但我还是没有弄明白让她们如此担心的理由：迄今为止因为发烧致死的案例真的是闻所未闻，即便有也多发生在学前儿童身上。这样一种可能只是在家躺几天就能自愈的小病为什么会让艾琳的朋友如此担心呢？我想了很久才得出一个可能：或许她们都以为发烧是某种更严重的疾病的征兆吧。
买来的东西都收拾好后，已经快中午了。此时的我已经有些饥肠辘辘了，艾琳和她的朋友们应该也没吃午饭吧。记得刚在门口遇见她们的时候，其中有不少人的衣服都已经浸湿了，应该是站了有一段时间。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多人的饭，最后思考了一下决定做一大锅拌面酱。只要拌上煮好的面条就能吃了，分量的话应该也够所有人的。最主要的是，用凉凉的面条拌上激发食欲的酱汁，在夏天里是一道不可多得的美味。
主意打定，我从冰箱里拿出了刚刚买来的肉糜。
在我把肉糜放在一旁解冻、准备辅料的时候，身后从楼梯上传来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不过这声音却在无形中给与了我一种压迫感，让我迟迟不敢回头。
不要因为人多就害怕了嘛、十绫，就自然地问她们想不想留下来吃午饭，反正多做了也能在冰箱里保存很久、没有关系的。
最后，直到那拖拖拉拉的声音都结束了，我才找到了一个切菜的空隙、回过了头。但是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看见十一位少女在我面前一字排开，然后以朱诺为首、所有人都深鞠一躬：
“实在是非常抱歉！！！”
我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郑重地道歉。
“哎呀、快别这样，其实我也有错的、擅自就把你们当做坏人了…”
即使是在我话音落后，她们也一动不动地维持了这个姿势。在她们之中，我突然看见了那个因为我关上门而被撞到的女孩子，她的头上已经有一些微微的隆起了。
我从冰箱里拿出了今天刚买的冰袋，本来想要直接交给她的，不过走到跟前的时候、还是忍耐不住好奇，伸出手去摸了一下。
她没有叫出声音，但是身体剧烈的一抖加上紧紧地抿住嘴角，让我突然慌了：
“没事吧？对不起！当时真的乱了手脚就慌慌张张地把门关上了…”
完了，肯定会被她骂。
“没事…这不是阁下的错，我们错把阁下当作坏人了……”
周围好像传来了“不要再说下去了”的视线。而且，对我的称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和艾琳一样了。
“呵呵，是因为我长得像么？”因为感觉她们都有些紧张，我开了个玩笑。实际上，虽然不曾被人说过忠厚老实，但别说狡猾奸诈、油嘴滑舌好像和我都不大能沾上边。
“不是的…”不但她说了，站在她身旁的几位女生也说了。
“是觉得艾琳生病是我造成的吧？”这一次，所有人都沉默了。我就把它当成了一种默认：
“她本人可能没有这样说、但确实是我的错呢…”
“诶？”
我向她们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艾琳是如何因为我把装有重要材料的幻灯片忘在家里所以才淋雨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告诉她们，可能只是说出来会觉得心里好受些吧。
“不不！这完全不是阁下的错！是艾琳她疏忽了…”
“是啊是啊！”
“如果前一天晚上记得充电的话应该就不会这样了吧…这也没有办法、毕竟大家都知道艾琳是数码白痴。”
“哈哈哈…”
结果，气氛因为吐槽艾琳而变得欢快了起来。我把冰袋递给了那个女孩子：
“拿这个敷在头上吧、我想多少能缓解一下疼痛…本来是给艾琳买的，不过看她的状态应该是用不上了吧。”
她显得有些为难，但是在朱诺的示意下还是接受了。我开始发现，朱诺在她们之中好像是一个主要决策角色。这样的小团体在我看来还挺新奇的。
“要不留下来吃午饭吧？我快做好了。”
我本来以为她们会婉拒的，结果因为这意外的小插曲、她们留了下来，准确地说是在朱诺的示意下大家决定留下来了。
“我们也来帮忙吧！”
“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一开始，她们都想来厨房里帮忙。但这样的人数实在是有些混乱，我和她们的关系也都比较陌生、不好只让谁留下来帮忙，就一起轰到客厅和餐厅去了。
“不用啦！很快就好了。”
我用平时只有炖菜才会用上的炖锅做了一大锅拌面酱。肉末炒香之后，加入毛豆、香菇、胡萝卜以及切碎的榨菜。用酱料调味之后再稍稍煮上一会儿，一锅香气四溢、可以吃上很久的拌面酱就做好了。
因为餐厅里用的是欧式风格的长桌，我把一锅拌面酱分出了两碗端上去；煮好的面条沥干水分后也拿了过去，让她们自己挑面条、选择拌面酱的多少。因为拌面酱有些浓重的口味，给艾琳吃还是不大合适。我一早就给她熬了粥，现在也差不多好了。
“你们先吃吧，我把给艾琳的午餐端上去就来。”
路过餐厅的时候，我看她们都还在等着什么。有的酱料就那样堆在面条上、颜色都有些变深了；有的已经拌开了却还没有动口。
“这种时候要快点拌开啦…不然面会黏在一起、酱汁也会因为水分流失而变得偏咸的。”
“…噢噢好！”似乎是愣了一下，少女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
不过，当我下来的时候。唯一的改变只有每个人的面都拌开了。
“真是的……说了让你们先吃嘛…”
吃饭的时候，少女们一反她们上午咄咄逼人的气势、都显得十分安静，彼此之间不时抬起头来的眼神交流更让被这种氛围排除在外的我觉得尴尬。
其中有一位少女酱加得似乎有些多，吃的时候脸有些发红、有几次还咳了起来。
看那样子应该不只是单纯地呛到了吧。但是我也没有加辣椒啊…不过和艾琳平时为我准备的菜式相比，口味可能显得有些重了。
后面，还是我先开口说道：
“做菜我都是按照自己喜好来的，可能有些不合口味…”
“不会呀，挺好吃的~”
“我也觉得。”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虽然吃的时候不怎么说话、吃相也不怎么优雅，但不管是拌面酱还是煮的面条都快见底了。她们的碗里也大多是空的、蒙有一层酱料残余留下的浅褐色。
“完全没有想到阁下也会烹饪呢……”一个显得有些活泼的女孩调皮一笑。
“那当然，艾琳还教了我好多呢！”我有些得意地回答道。
“那为什么还要请艾琳…”饭桌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会做不代表天天都有时间做啊……艾琳做得比我好多了。而且，做好吃的也是要花时间的嘛…”
“诶…那阁下是做什么的？”
话匣子被打开了。接下来就像是我和艾琳第一次见面的重演。我把自己的事情和她们讲述了一遍。从因为父母的意外而回到家里、和艾琳的相遇、我的科研以及最近在一直准备的学术会议。
“第一次看见紫色的树还真的是吓了一跳呢…”
“是的，总有一种‘夜里肯定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会跑出来’的感觉。”
“呵呵…也是没有办法嘛。”
因为想做一种“和现有植物的颜色都与众不同的植物”，所以AESP最终就被设定成了比较深的紫色。
“基因修改啊……总觉得听起来好厉害。”
“其实我在想，如果基因修改技术能让秃顶的人重新长出头发、或者是永远地改变发色，是不是能赚一大笔钱。”
虽然说是管家，却感觉很有商业头脑。而且说起生物技术来也不都是像艾琳一般一窍不通。
“其实已经开发出来了。现在好像还在进行动物实验、以确保对人体使用的安全。”
“阁下也参与了么？”
“诶，不我没有。话说这和我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工作啊…”当前的基因修改研究方向可以分成三类：植物的基因修改，大多是达到某种理想的性状来造福人类；动物的基因修改，但只是尝试性的研究还没有运用在人体上；人类的基因修改，主要是用于疾病治疗。我是第一类，而治疗秃顶是第三类。
“诶……这样不是失去了很好的赚钱机会…”
“听见别人用自己也在研究的技术大赚一笔、心里确实会有些痒痒呢，但这不是科学的意义所在哦。诶放在那里就好了一会儿我会去洗的！”大家都差不多吃完了，盘子就一个个地传到了桌子的一边。和一开始装着拌面酱和面条的大碗一起、被坐在那里的女孩子端走了，坐在她旁边的几人也卷起袖子、和她一起去了厨房。
“这点小事还是应该做的，阁下请继续说。”这样回答我的当然就是朱诺了。虽然不知道年龄，但她这种霸气的回答和统领一群管家的气势让我也想叫她姐姐了。
“好吧……科学是为了让人类更好地了解自己、了解这个世界而存在的。如果只是尝到了一点技术带来的甜头就止步不前，这样是算不上真正意义的科学家的。”
“噢……”我的这般发言好像让她们一直回味着、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阁下以后想研究什么呢？”
“诶？”
“正如您所说，现在的研究只是跟着自己的导师稍微走远了一些、所以到了实用化的地步。但是到这里也就为止了吧？光合作用的原理已经完全了解，如果是为了探究世界所做的研究，之后又应该做些什么呢？”
“嘛…虽然现在还有一些工作要做，像是优化光合作用的效率、利用生物合成进行大规模的生产，这些都是实用化了。完成实用化以后还要继续做研究的话、肯定不能只做这些了吧？其实我还是想过一些的，我想做一些和人有关的研究。”
“人？”
“不是总会听到一些奇闻异事嘛？比如说几岁的小孩有一天突然说自己曾经是几十年前在战死沙场的将军、明明没有看过史书却能够复述那个人生活中的细节；做梦的时候，经常会梦见已故的亲人在和自己说话、有时候还会做出非常准确的预言；人们也总说人是有灵魂的，即使在死后也会久久地徘徊在人间不曾散去。对于人有灵魂这一点，我一直是相信着的。虽然还没有想好形式，但以后我想从事和人类思维有关的研究。”
“……这种事情真的能被称作是科学么？”
“听上去和迷信一样…”
“现代许多在我们看来理所当然的科学常识曾经也是异端邪说哦？”
“那就祝您成功吧！”
“嘿嘿……这样和别人谈起自己的志向还是第一次呢…”我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头发。
沉默了一会儿，朱诺又开口说道：
“不过，阁下有想过、那个时候的艾琳么？”
“诶诶诶！！！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艾琳…”朱诺的突然提及让我有些惊慌失措。餐桌上突然沉默了下来，好几双眼睛都聚集在了我的身上。
是问我和艾琳的关系会怎样发展？应该不是吧？在她眼里我和艾琳应该只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她可能只是单纯地想知道那个时候我还会不会雇佣艾琳。
“诶……让我想一想，那个时候我应该不会住在这里了，虽然房子多半不会转手…但应该会找一间离研究所比较近、打理起来也比较方便的公寓。而请管家来打理已经没人住的房子好像有点浪费呢……”
我已经感受到了溢出桌面的恶意，不敢平视前方了、只好把眼睛往上瞟。听别人把话说完啦！
“但、但是！研究所里肯定也会要个人来打理各种各样的事务吧？清洁、餐饮、资金的流通，其它还会有各种各样和实验有关的杂务，像是制备培养皿、定期检查细胞和动植物的生长情况……我不是说都要艾琳一个人干啦！但是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很乐意继续雇佣她的…”
“如果艾琳忙不过来请务必找我！”厨房里突然有个女孩子大喊道，就是给我留下了活泼印象的那个。
“但是，如果在机构或者是学校里开办自己的实验室，一般的杂务都会有学校的职员负责吧？要做和实验有关的事情则要是有一定资历的研究员才行。”朱诺开始发难了。
“我没有打算去机构或者是学校里开实验室哦？现在研究稍微有一点应用前景的技术或者是有资源的科学家，都选择出来自己开实验室了。你觉得住在这里的我会缺乏资金嘛？”
“当然不会。”
实话说，我没有想到她会对研究的事情如此了解。不过近些年来，由于对于基础科学的研究愈发深入，科学家们有更多的机会实用化自己的技术并从中获利；再加上同行之间互相抄袭剽窃的事情越来越多，对于普通科研集团、学校、大型研究机构、以及学术期刊出版商的信心不断下降，自己出来开实验室已经变得越来越普遍。在这些私人的研究所里，科学家们很少申请资金、不发文章、人员配置也较为固定，甚至会任用自己的亲属。虽然看上去就像是个吸金的无底洞，但只要开发出了实用的技术，很短时间内就能赚个盆满钵满。再把钱投入下一项研究，如此良性循环、最终私人研究所也会变得越来越大、吸引其他优秀的科学家。
“好的，我明白了。看来阁下果然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呢。我为艾琳感到高兴。”
“也没有到那样的地步吧…嘿嘿……”
之后的谈话就重新回归了平淡。虽然未来发展的一切都是真的，我还是向朱诺隐瞒了自己的真心——对于艾琳的真心，我不想和她一直都是主仆的关系，我想让她成为自己身旁那个最亲近的人。
午饭结束之后，我本来以为她们会急着离开、毕竟是我强留她们下来吃午饭的。但从餐桌上起身后，朱诺却说道：
“既然这段时间里艾琳卧病在床、家里外面想必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打理了吧？今天就让我们把这些完成了再回去。”
“不用了啦…只是几天不打扫不会有问题的，而且我也和艾琳说了、这几天就算是给她放假，你们不是把咖啡厅的营业放在一旁过来的么？早点回去吧。”
不过，她们完全没有关心我所说的。有的捋起袖子、有的穿上了厨房里的围裙，还有的开始询问我打扫用的工具放在哪了。
“不说的话也没关系哦？艾琳在这里呆了这么久肯定清楚，我去问她好了。”说话的女生露出了小恶魔般的笑容。
“我说……”
还好当时碰见的是艾琳，如果碰见的是她们之中的其他人、我可还真没有什么搞好关系的自信。
----
下午，我只好打破自己以往的计划、去找艾琳看电影。
“阁下、今天为什么这么早？”
“诶、该说是心血来潮吧……不要误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哦？”最后那句话也太刻意了吧！
下午我一般比较随意，有时会在客厅或者是书房处理一些文书工作；有时候则会在地下的控制室检查植物的生长情况。艾琳作为管家的时候，一般会避开我所在的地方工作。
一个管家在家里的时候是能做到的，但是十一个就不可能了。因为我到哪里去都是人。就比如说，当我走进书房，里面就会有人对我说：
“阁下要用这里呀，不好意思打扰了。”然后就一溜烟地走开了。
当我想起有什么东西放在了别的地方、去拿的时候，在那里打扫的女孩子们也会迅速走开。虽然知道她们是想尽量不影响到我，但影响到她们工作也让我有种罪恶感。
十一个…话说我家有十一个房间么…
整栋别墅里，只有一个房间是她们不会去的——那就是艾琳所在的房间。所以，说是心血来潮想下午看电影，实则是来找艾琳避避难。
艾琳也知道了朱诺她们留下来帮我打理别墅的事情，但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你看，我都叫她‘朱诺姐’了，肯定什么事情都是听她的。”
“也是呢……”
“我们今天看什么电影呢？阁下。”
“噢噢。对了，上次给你的简介看过了么？艾琳想看哪部就看哪部吧。”
我给她推荐的是《飘》和《罗马假日》。都是很经典的片子。
“嗯，还是看《飘》吧。”
“总有一种嫌弃《罗马假日》的感觉。”
“没有到那么严重啦…但是，总觉得太悲伤了、怕自己会受不了…”
“不会吧？！怎么看赫本都比郝思嘉的结局好呀…”
艾琳只是摇了摇头：
“被迫从一场不属于自己的美梦里醒来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好吧…”既然艾琳都这样说了。我对于看哪部并没有偏好，因为中学时期老师就都给我们放过了。
《飘》的时长明显比我第一次看感觉要多。可能是因为对于艾琳的注意以及外面传来的声音让我没有办法很好地代入进剧情吧。走廊上偶尔会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甚至觉得她们可能聚在楼道间嘀咕些什么、但是说话声并不能通过密闭性很好的房门传进来。所以，在看电影期间我和艾琳的对话就从我向她讲解剧情变成了：
“郝思嘉知道希礼和她闺蜜订婚了么？”
“知道了哦。”
“查尔斯死了么？”
“死了哦。”
“郝思嘉和瑞德结婚了么？”
“结婚了哦。阁下你真的有在看么…”
“诶…可能是因为太沉浸于剧情所以不知道发展到哪里了吧…啊哈哈哈！”
我被艾琳白了一眼。是的，不好意思我就是没好好看电影。
最终，场景来到了瑞德摔门而去、郝思嘉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然后对她自己说出了那句经典的台词：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重复这句话的时候，我发现艾琳的眼睛有些湿润。片尾曲营造出的氛围让我也眨巴了几下眼睛才缓过来。
“白瑞德为什么要离开呢……”与其说是问题，听起来倒更像是艾琳的自言自语。
“心灰意冷了吧。付出了那么多，郝思嘉的心思却依然在希礼身上。”
“她不是已经意识到自己爱的人其实是白瑞德了么？”
“瑞德并不知道这一点啊。郝思嘉从来都没有向他表达过。梅兰妮一死，在他眼里这不正是郝思嘉和希礼再续前缘的好机会么？”
“他也太痴迷不悟了，都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郝思嘉怎么还会喜欢优柔寡断、对于生活的苦难只会一味逃避的希礼呢？”
第一次看这部电影就能理解得如此深刻让我有些意外。我虽然记得情节，但其中许多的解读都是后面看别人的影评才明白的。
“就是没有察觉到吧。不过，我更觉得作者是为了让这个故事发人深省才刻意这样安排的。”毕竟在那个时代，战争之后依然能获得幸福的人又有多少呢？
艾琳还是显得一副无法释然的样子。可能是已经把自己代入主人公了吧，但是，她和郝思嘉是不一样。于是我继续说道：
“艾琳，你不会真的觉得郝思嘉有资格获得幸福吧？”
“诶？”
“她玩弄了除了艾希礼之外所有人的感情，结婚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他吃醋、就是为了金钱。利用美貌获得男人的青睐、假装柔弱博取同情，实则不屑一顾、为了达到目的能够不择手段。白瑞德喜欢她可以说是看中了她不同于大小姐的自然奔放，但如果后来他发现了那只不过是丑陋的欲望呢？他的离去本来就只是时间问题邦妮死后他们之间就再无温存可言了。这不是悲伤的结局，只是郝思嘉必须要为她曾经的过错付出代价。”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如果有其它的办法拯救塔拉庄园的话，她肯定也不想去欺骗瑞德、诱惑弗兰克啊！”
我摇了摇头：
“这只不过是借口。如果你选择牺牲别人的方法去解决自己生活中的困难，遭到报应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有一段时间，艾琳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坐在床上。
“但是这样…也太残忍了……”她的声音哽咽了，“只是因为曾经犯下过过错…就必须用生活的苦痛来偿还，那样就没有人能获得幸福的生活了。”
“为什么？”
“因为人一生的时间这么长、就算不是刻意而为，因为失误或者是特定环境下做出不得已的选择也是无可奈何的。难道这样的情况阁下也要让他们接受惩罚么？”
“那种情况当然要另当别论…”艾琳泪水涟涟的样子让我浑身不自在，从小我就对女孩子的眼泪没有抵抗力。
“但是阁下不承认郝思嘉是这种情况？”
“嗯。”我有些不服气地回答道。
艾琳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阁下其实只有在看电影的时候会这么想吧？”
“现实里我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阁下当时就不会收留我了吧？”
“艾琳和她又不一样……”
“可是，我也有可能是骗阁下的呀？”
“……”我知道你不是，我在心里对她说道。但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么说起来，前几天看电影的时候阁下也表示过类似的观点呢…像是违抗了人类命令执意执行任务的无人机……”
“啊~随便你怎么说吧。”我认输了。电影已经结束一段时间了，外面变得静悄悄的。她们还在么？我准备出去看看。
“朱诺她们应该也忙完了吧，我出去看看。”
“我的朋友们…给你添麻烦了吧？”我站起了身，艾琳说道。
“没有没有！不如说，每个人感觉都像是艾琳一样呢~”
“嘿嘿…听阁下这么说心情有些复杂呢……”顿了一下之后，
“如果给阁下添麻烦了、我代她们说一声抱歉。如果做出了失礼的行为肯定也不是出于本心的，还请阁下能够像宽容我一样宽容她们…”
“好的…”靠在床上，艾琳对我报以了温柔的微笑。
你更像是梅兰妮哦，我在心里默默地对她说道。
----
回到了室内的大空间，大的环境上没有什么变化，却可以感受到被细心打理过的痕迹。地板不再是发出模糊的亮光、而是呈现出了镜子般的反射；我会随处乱放的杂物和衣服也都消失不见了，应该是都回到了它们该在的地方吧。细思极恐的一点是，不管是衣柜里不同种类衣服的排列方式、洗漱用品的摆放，甚至是固定窗帘用的扎带的捆绑方式都和艾琳如出一撤、要不是我提前知道肯定会以为是同一个人做的。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发出了轻微的扑腾声。我发现有几个盘子放在灶台旁边、上面用锅盖或是碗倒扣着：她们似乎是帮我把晚饭也做好了。
“小心一点啦。”玄关里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玄关呢~”
“没有台阶的也算啦，进门之后脱鞋的地方就被叫做玄关。”
来到玄关，大部分人已经穿好鞋站在门外了，等待正在穿鞋的同伴。看见我，她们微微鞠了一躬。
“今天真是谢谢你们了…”被这么多人看着总会有点不好意思、我论文答辩时都没这么多人呢，
“下次想来看艾琳的时候，不用做任何事、只要提前告诉我一声就行了，我随时欢迎。”
“真的可以么？”
“嗯，这段时间我也没有什么事情…”
“对了，阁下。”朱诺上前一步。
“嗯？”
“鉴于这段时间艾琳都不能工作、阁下还要照顾她，从明天开始，我每天让一个咖啡馆的员工来这里帮忙、一直持续到艾琳康复为止。”她的话甚至都没有商量的意思，就像是在说“我已经决定了、你看着办吧”。
“诶…不用这么麻烦啦，我一个人也能应付过来的…而且，咖啡馆也应该会很忙吧？”我急忙说道。
“空出一个人手来还是没有问题的。”
“真的不必了，我都和艾琳说了，这段时间给她放假…”
朱诺并没有让步的意思。除了她，其她人都没有说话，看来已经是默认接受了这个安排。但是，非但没看出闷闷不乐的样子，反而觉得对这样的安排十分期待而忍住了要笑出来的表情。
不对吧？休息日去逛街看电影不好么？还是说相比于在咖啡馆工作来我这做管家是更诱人的选择。
你的朋友没给我添麻烦哦，但这样的热情反而让人有些受不了。但是这个时候，我突然又想到了艾琳可能代表的另一种意思：
如果她们的要求没有过分无礼的话，阁下就请接受了吧。
嘛，其实她们来帮忙我是很愿意的。毕竟男女有别、照顾艾琳的时候也总会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发高烧的前两天，她出了很多汗、不得不洗澡。我只能搀扶着她到浴室门口，艾琳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再把她扶回床上。虽然她洗澡的我什么也不用做，但还是提心吊胆地守在浴室门口，想着如果听到“咚”的一声就马上打开门冲进去…如果她们能来的话，确实是帮大忙了。
“好吧，如果不会太麻烦的话…”
“我就知道阁下会答应的，”朱诺突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那么，明天想让谁先来呢？”
“诶？这个不是要看咖啡馆的排班么…”
“排班的话是我负责的哦，如果阁下有什么偏好的话我可以安排一下…”十一双眼睛带着期待的眼神同时盯向了我。在她们之中，我注意到了那个有些活泼的女孩子，她似乎有些急切地想说什么。
"别别别、就按朱诺方便的来好了！"我急忙摆摆手。
啊…这比答辩还难熬…
“那好吧。”朱诺显得无可奈何，实则洋洋得意。这个女人…有点危险……
“等下，在你们下次来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嗯？”
“这里不通电车、又是在山上，我也去过咖啡馆，来一趟想必不容易吧？我车库里有两辆电动车，你们开一辆走吧。以后就坐它来我家。耗电的话不用担心、我会负责的。”
我现在还不知道她们今天是怎么过来的。山坡上没有停任何交通工具，所以要么是打车、要么是做车到了山脚然后走上来的。
“好吧。”朱诺思考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了。
“耶！”
她的同伴们则比她看上去要高兴得多。
“真是的…来这里工作有什么高兴的，我家可比咖啡馆要大哦？就算我不压榨你们、每天要做的事情也不会少哦？”
从外面看上去，咖啡馆只有别墅一层的大小。但我家有三层。
“我们会努力的，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