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坐在大厦最高层的办公室里,韦斯特眺望着窗外。

说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也许有些不妥当。因为他从来不会在这里办公,来这坐坐也只是为了欣赏风景,思考一下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和自己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十苍不同。他接受的是典型的精英教育,从小就生活在条件优渥的环境中。他认可那些凭借自己的努力爬到了和自己相同高度的人,但是对于那些身份低于自己的人则报以无限的鄙夷。要是问他理想中的社会是什么样的,小时候的韦斯特会将以下的这段话作为回答。

社会完全由精英阶层的人统治,平民只需要辅助精英就好了。虽然并不会施舍一些低微的薪水,但完全自愿的劳动才是理想的状态。毕竟,这是无知卑贱的他们唯一能贡献的了。

有人就会说,那些有能力、又希望凭借奋斗爬上精英阶层的人怎么办呢?你这是扼杀了他们的人生意义。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本来就寥寥无几,再加上缺乏正确的观念、他们的后代再度变得无知而贫穷也是理所当然的。这种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直接忽略就好。说到底,道德、和人和人之间本该存在的各种美好情感,在韦斯特的眼中都是多余的。

此时,他双眼紧闭,手上握着锉刀。指甲刚刚修完,显得造型优美、一尘不染。

但是,毕竟他是处在现代社会中的生意人,完全忽略甚至是无视下面人呼声这种事情是做不到的。因此,这么多年来韦斯特一直都有一套自己的行事准则:攫取利益的时候可以不择手段,但要在必要的时候留有余度。

这种余度,可以是渺茫的希望,也可以是虚假的承诺。反正只要当一切都尽在掌握、任何不必要的东西也就可以随意抛弃了。

然而,迄今为止,一次他所做出时间最长、最大的宽容,却被对方狡诈地利用了。这是无法接受的。

“韦斯特先生,你叫我?”

一个西装笔挺的小个子男人走了过来,他原来是十家的司机。

“嗯,备车。去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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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咖啡馆里刚刚打烊。

门外,一位女仆恭送着最后一位客人的离去。厨房里却依然是热火朝天。

“朱诺,我先把马克杯放柜子里去了。”

“好的,放过去了就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朱诺站在收银台前,正在统计这一段时间以来的销售额。

机构对于咖啡馆的销售额是有要求的。因为大部分的收入都是机构所有。达到销售额就会被视作合格,溢出的部分则会以百分比作为奖金。但要是没有达到销售额,机构就会考虑将在这里工作的女仆撤换、让新从机构里毕业的人顶替。这当然是不希望见到的,因为撤换意味着要为主人服务、可能会遭受非人的对待。

特别是那方面的服务…虽然在机构时的说明非常隐晦,但在主人家里几乎是无法抗拒的。

所以,每一代接管咖啡馆的人都以达到销售额、保护自己的同伴为目的。上一代店长就是因为心疼同伴、没有让她们生病坚持工作才没能达到销售额。朱诺在这方面更加精明。她会关注不同女仆值班时的日销售额情况,因此对某些日销售额低的女仆进行接客训练;有人生病的时候也会先让别人顶替、关注销售额的变化情况,实在不行才会把生病的女仆叫回来代班。有时候客人看见了女仆虚弱站不稳的样子,也会好心地让她坐下来休息并给更多的小费。

顺带一提,朱诺虽然是名义上的店长,但她的那微薄的薪水却和其她女仆一样、跟艾琳更是天差地别。能当上店长只是看谁在女仆中有领导的才能、有声望。机构对此并不关心,反正只要达到销售额就好了。

此时,统计的结果已经出来了。那是一个让人惊喜的数字。

朱诺心中一喜,她在空中拍了拍手:

“大家,听一下!听我说…”

朱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粗暴的开门声给打断了。

一个男人闯了进来。他有着令人畏惧的身高和迷惑年龄的银白色头发。他坐在了前台的高脚凳上,低着头。把台上摆放着刚刚洗干净的高脚杯。男人拿起一支,用杯身在桌面狠狠地敲击着。重重的敲击声让人担心杯子随时都会碎裂。

没有人敢说一句话。室内的所有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个站在门外、焦急地透过玻璃门打探里面情况的女仆。

“怎么了?平时不是叽叽喳喳地很能说么?现在倒是说话啊!”

所有人依然一言不发。

“上次从机构里逃跑的五人,还有在客户出游期间消失的荷米亚,不想解释点什么么?”

朱诺知道,他的命令是无法违抗的。即使他现在说让所有人都去主人家里工作,她们也得照做。所以只要闭上嘴、听他的要求就好了。

“不说是吧?那我来说。”

男人在室内扫视了一眼。与其说那是个眼神,朱诺觉得整座咖啡馆都被扫描了一遍。

“就算这六个人现在不在这里、出谋划策的人也在!”这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里一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盘算些什么,我关注的只有这里的营业额和你们服务带来的收入。除此之外,怎么做、让谁去,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最终的审判。

“客户说了,这段时间他还会出去、下周五回来。如果那个时候他还见不到人的话,”男人压低了声音:

“你们就祈祷她已经死了吧。不然,你们和她一样、都会比死更难受的。”

尽管室内依然是一片死寂,泪水已经从不少人的脸上滑落。

“明白了么?!”男人用双手猛锤吧台。高脚杯也在腾空后再次落下,和最初的水印别开了位置。

“是,爸爸。”

朱诺低下了头。

## 2

“怎么会这样…”

听到那个消息,控制不住自己的我跪在了电话旁。

“别太难过了,艾琳。”

朱诺的声音已经没有了感情变化。应该是已经接受了。

荷米亚的遗体已经被机构回收了,尽管知道那可能是无法接受的惨状,我依然想去见她最后一面。但逃出来的我们,没有人知道机构到底在什么地方。

而且,最让我难受的是。一个人的离去,对于机构来说只是个麻烦:他们要派人接替她的位置,但是目前有没有可以“毕业”的人,所以才通知了咖啡馆。

去了的话,自己也会遭受非人的虐待、甚至是死亡。会让谁去呢?我最终没能把这句话问出口。因为对于咖啡馆里的每位同伴来说,这都是理性和欲望的重大考验。

一直疑惑荷米亚为什么那么早就回去的我在这次和朱诺的聊天中也明白了:这是“爸爸”的命令。违抗了他,咖啡馆里的所有人都要遭殃。而荷米亚选择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先这样,艾琳。我这边还有事要忙。过几天的话,在咖啡馆的山坡上给她也立个纪念碑吧。”

挂了电话,我依然没能站起来。绫君今天不在家,和上次会议对他项目感兴趣的客户见面去了。我很庆幸他没有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原来一切的一切,机构都是知道的。在荷米亚之后,其她逃出去人又该怎么办?据我所知,她们所有人、包括我,都还和咖啡馆保持着联系。要是以后“爸爸”拿她们继续威胁咖啡馆,逃跑真的还有意义么?

我突然想起了书里的一句话:不幸是不会减少的,它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

我最终还是会对不起机构里的同伴们,不是从我没有把真相告诉绫君开始的,而是从我选择不接受安排、从机构里逃出来就已经注定了。

## 3

电动车在盛夏蝉鸣的城市里穿梭着。我哼起了小曲,看着周围空地上的大爷大妈尽情舞动身姿。

因为合作差不多定下来了,我的心情很好。因为谈项目稍微耽误了一点时间,客户就留我下来吃饭了。

啊…家乡菜果然还是让人意犹未尽呐。

因为吃出了回忆里的感觉,我还在晚餐后打包了几份、准备带给艾琳。

稍微回去得晚了一些,艾琳应该不会怪我吧?

临近八点,电动车在车库停稳。下车后,我打开了房门:

“我回来啦、艾琳!”

虽然不能说抱有期待,但是室内空无一人还是让人稍稍有些失落呢。在冰箱里放好了从餐馆里打包的菜,我便开始在亮堂的室内寻觅起艾琳的身影来。

应该是在家的吧…因为灯都亮着;但是没有水声,说明不是在洗澡。

“艾琳,这么黑有点可怕哦?”

最后,就和会议结束的那晚一样,我在她自己的房间里找到了她。室内没有开灯,她坐在床边。不知道为什么,房间内的空调却被调到了最大。出风口的位置正好对着她所坐的地方。

“这样会着凉的~”我把床上的薄毯掀了起来,披在她的身上。

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了她黑暗中的轮廓。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让人看了不免有些心疼。

“怎么了?”

我有些隐隐地不安,在她的身边坐下了。

“有件事情,我一直瞒着阁下…”

“哈哈…艾琳你今天好奇怪啊,怎么又突然这样叫我了?”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和我想象的一样、凉凉的,却比我意料中的更加冰冷。

“…你愿意听我说么?”

“好哦,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你还没有吃饭吧?你一边吃饭我一边听你说。”

“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艾琳的肚子刚才很可爱地叫了一声呀~”

“……”

拉着她的手,我从床上站了起来。艾琳披着毯子、就这样被我拉去了楼下。

那个晚上,她告诉了我关于她以及其她女仆、在从事这份工作之前不为人知的悲惨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