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市发生了一起交通事故,一名……”

电视的声音将躺在沙发上睡觉的我吵醒。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摸索着找到身边的遥控器。

关闭了电视,我感到有些烦躁,觉再也睡不好,我干脆利落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看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朗朗晨光,我这才想起今天还跟柳下约好了去游乐园。

柳下是我的朋友,与性格孤僻怪异的我不同,她人热情开朗,能和她成为朋友一度令我百思不解。

简单洗漱完毕后,我前往卧室从衣柜中扒出几件干净的衣物匆忙换上,路过卧室的窗户时,我眼睛的余光从窗外扫到了一个红色的影子。

那是什么?我带着满心疑问,回头看向窗外,而这一看,却令我浑身寒毛卓竖,原本因担心赴约迟到而一刻不停的脚步此刻也像被钉住般挪移不开。

一个小丑,正透过玻璃注视着我,一动不动好似雕塑一般。夏天炽烈的白色阳光照在他身上,将他红色的身体镀了层刺眼的白光。他身体与白光交界处的地方呈现出融化一般的状态,使我看不清他身体的轮廓,只感觉那身体散发出的气息愈发令我胆寒。

上午九点零八分,为了不与那个小丑撞面,我从后门离开了家。

阳光刺眼,使人眼前一阵发白。被人群挤压着的空气夹带着淡淡的橡胶味,令吸入空气的我感到压抑和沉闷。逃离人群的冲动在此刻不断撞击着我控制身体行动的大脑。

一出门就会这样,不论过了多久都是一样,将人类聚集的地方形容成人海对我来说简直再贴切不过,因为我就是一条,永远都学不会在这样的海洋里呼吸的鱼。

我并不是怕生,而是有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恐惧。我隐隐感觉到暴露于人群之中的我,有着被什么东西发现的危险。

当我赶到与柳下会面的公交车站时,我看见她就站在公交站牌附近等待着我。她穿着条白色的长袖连衣裙,有点像巴洛克时期的那种风格。这是她一向的打扮,这身打扮也一向很称她,她是个活泼的人,却有种古典的气质。

“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连忙向柳下道歉。

“没关系。”

柳下笑着说,全然没有责怪我的意思。

“还好你来迟了,刚才好像发生事故了,如果你在场的话会被吓到吧。”

听见柳下这样说,我才注意到正在渐渐远去的救护车的鸣笛声。

虽说柳下并不介意,但想到早上赖在沙发上全然忘记赴约的我,我就感到十分自责,正想再说点什么表达歉意,一辆公交车突然在我身边的站牌前停下。它来的太突兀,就好像凭空出现的一样,打断了我想要说的话。柳下却好像早有预料,拉着我进了车门。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柳下坐在我的身边。

这趟车没有别人。

车内的寂静与车窗外喧闹的都市街道形成对比,让身陷车内的我产生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车窗好像能倒映出柳下的脸。

我盯着那张少女的面孔,看的有些出神,说实话,我从未如此光明正大地盯着柳下看,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仔细地看过柳下的脸。

突然,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出现在柳下的脸上,像一张美丽画卷上落下来的蝇虫一样突兀。

那东西一闪既过,我没看清是什么。

正奇怪的时候,柳下拍了拍我的肩膀。

到站了。

我随着柳下一起下车,入眼便是游乐园的巨大招牌,它高悬在我们头上,像是一种审视。

再之后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

我好像在走神,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和柳下已经坐在了回程的末班车上。

天色已全然暗下来,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包裹住车身。我隐约看见远处有座隆起的小山,犹如蛰伏在黑夜中的野兽,正在安静等待着猎物到来。

柳下还在我身旁。

我依旧想从玻璃窗上看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与我的重叠在了一起,不论我怎样贴近玻璃都看不清。

此时的气氛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虚幻感,如果白日时在公交车上的感觉是真实包裹住了虚幻,那么现在,在这无边无境的暗夜中,那种虚幻感变得宽广,好像在和黑夜一起无尽延长。

一阵困意袭来,我在这夜行的车中,沉沉睡去。

即将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车窗上倒映出的柳下突然转头朝向了我。

我醒来时正躺在我家的沙发上。

我是被电视的声音吵醒的。

“今日,我市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只……”

我关掉电视,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冷汗连带着我密密麻麻在心中布满的恐惧一起从额头上渗出来。

我不可能和柳下一起去游乐园的……

因为她几天前就死了。

那天的情景,即便现在回想也好像就在眼前,我清楚的记得,当我赶到与柳下赴约的那个公交车站时,我看到的是空无一人的站台,触目惊心的事故现场……和倒在站台外的柏油马路上已经停止呼吸的柳下。

我大口大口地踹着气,从沙发上坐起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似乎这样可以把我的恐惧和疑虑全部咽进肚里。

“只是做梦了而已。”

我这样安抚着自己,感觉心脏慢慢回复了平静。

然而下一秒,我不经意的一瞥却把我刚打消的恐惧又提上了心头,一阵心悸感令我几乎无法呼吸。

窗外,那个小丑还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