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晨从草丛里拖出自己之前藏好的背包,背在了背上。他看向相隔数个街道的北方,冲天而起的烈火肆虐着,毫不吝啬的向漆黑如墨的黑夜中倾洒着光辉。

冬晨放火之后过了大概十分钟,喷涌的火舌已然无法阻止,火焰如同一只焰火巨兽,疯狂的吞噬着周围的房屋。

居民们撤出了居民区,都是一脸劫后余生的轻松,他们对着火灾指指点点,有的对着手机向警察描述着火灾的情况。

估计不会有人想到,在他们蜂拥逃窜和聚群吃瓜的时候,一个杀人犯在烈火中洗尽了一生的罪恶,伴随着无尽的痛苦化作了焦炭。

冬晨面无表情,火焰在他的眼瞳中跳动着,他没有丝毫报仇之后的喜悦和激动,心中平静无波,唯有空虚的窟窿在心灵的壁垒上停止了崩毁。

远方传来了警车和消防车的鸣笛声,冬晨明白,是时候离开了,他从小巷子里骑出一辆自行车,双腿蹬得飞快,转眼间就消失在拐角处。

老院长停下了手中的笔,猛然间,他的心脏微微一缩,有股窒息般的感觉。

他从桌角的药瓶里倒出几粒药片,混着白开水喝了下去。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扶了扶胸口,感觉舒服了一些,就在刚才,一根名为不详的尖刺扎进了他的心头,泛着酸涩的阵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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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了,人就是喜欢胡思乱想啊。”老院长感叹了一句,重新捡起钢笔在笔记本上笔走龙蛇。

他在记录账单,孤儿院从年初开始积累下来的资金问题可是个不小的工作量,他已经劳累了整整一天,算上夜晚,估计天亮的时候都忙活不玩,他想着要加快手指的速度,但还没有写两行,便再次放下了钢笔。

他还是无法放下心头悬空的不详感,这令他心浮气躁,无法安心工作。

他思来想去,还是准备打出这个电话,他拿出手机,点了那个署名“冬晨”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关机?虽然有可能是手机电量耗尽而关机,但无疑还是加重了老院长不祥的预感。

紧接着他又连续拨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每一次都没接通,他站起身想要出门,却意识到现在深夜没有公交车,而且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几乎见不到出租车,他来回踱步,最后颓然的坐回椅子上。

“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小晨。”

心慌意乱间,老院长又想起了巧可遇害的当天,记忆深处传来了沉闷的伤痛。

刚接到巧可遇害的消息时,老院长脑子里轰鸣一声天崩地裂,待在原地长久未动。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坐在冷硬的床板上,眼神呆滞,形影孤寂,那个女孩,那个表面冷漠却比谁都善良的天使女孩,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抓住胸口,心脏抽痛,像是一把把尖刀扎在心头肉上,鲜血淋漓。

残酷的事实总是来的那么意外,将你击得粉碎不留希望。

他就在黑暗中那么坐着,一动不动,如同一具干枯的老尸。

直到孩子们的敲门声响起,他才缓缓清醒过来,看看时钟,原来他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一下午。

孩子们围了上来,肚子饿的咕咕直叫,渴求的望着老院长麻木的脸庞。

他环视一周,轻柔地推开了孩子们,控制着脸上的表情微微一笑:“抱歉了孩子们,我现在突然有事情要办,今晚你们就吃面包将就一下吧,以后一定补偿你们。”

不管孩子们一脸失望,老院长撑开雨伞走出门外,他知道现在最伤心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将妹妹视作生命的孩子。

雨滴打在黑色的大伞上,也打在他心底。

最后,他在出租屋的阴暗角落里发现了那个抱腿蜷缩的男人,一个二十岁的男人以幼儿的姿势封闭了自我。

他走过去蹲下来轻轻的抱住他,这个悲伤的大男孩瑟缩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个饱经风桑的面孔,脸上的一道道皱纹都那么熟悉。

他埋在老院长的怀里痛哭流涕,窗外的雷鸣和暴雨也在此时猛然大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钢笔掉落在地的声音把老院长从回忆中惊醒,他弯腰捡起钢笔小心地擦了擦,这支钢笔,是冬晨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他拿起手机,再一次开始拨打那个电话,即使无人接听,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他不厌其烦的一次次的拨打着,直至沉沉睡去,熟睡中,他的手也牢牢握着手机。

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决不能再失去一个儿子。

房间的窗户内透出白色的灯光,照亮了窗外呆然伫立的男人,他默默的看着窗户内趴在桌子上熟睡的老人,眼中流转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一幢有些老旧的两层楼房耸立在黑暗中,月光倾斜泼洒而出,在木板房的纹理上荡漾出圈圈波纹。

冬晨来到了这个为他遮风挡雨数年的老房子,他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家孤儿院,直到18岁成年,为了不再给孤儿院增添经济负担,也为了能够赚钱报答养育自己的老院长,他自行决定离家独立,老院长对此也非常理解,给予了他鼎力支持,而也就是那年那月那日,同为一个孤儿院下名义上的妹妹巧可,一名13岁的女孩,瞪着倔强的眼神,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攥住了冬晨的衣袖。

小女孩平静的看着他,意志坚定且不可动摇,她说道:“你去哪,我就去哪。”这个经常缠着他一起读书的小姑娘,就这么说出了改变一生的话。

从此,兄妹二人在外进行了艰难的求生,冬晨没日没夜的在各个店面打工,数次晕倒又数次站起,他的肩膀上扛着两个人的人生和未来。他在工作中常常想的是,回家后做什么饭妹妹会喜欢吃。

巧可成绩优异,体育也在标准线之上,她有着清新脱俗的清丽容貌,天使般可爱的容颜令无数男生为她倾慕,但是那冷淡的性格击碎了所有人的幻想,无论男女,她不与任何人交朋友,她每天呆在教室里脑瓜子里常想到的是快点放学后回家和哥哥吃一顿美味的饭菜。

兄妹两人手足情深,关系融洽,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打游戏,看完恐怖片后,在一张床上相拥而睡,有时热水比较少,干脆将就着一起洗澡,两人携手渡过了最困苦但很有价值的时光。

冬晨确认老院长不会突然醒来后,他离开窗户边,走到前门,掏出钥匙打开了门栓上挂着的铁锁。

他悄悄走了进去,放轻脚步,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他不想惊动这个房子里的任何人,尤其是老院长,否则,他可能再也无法下定决心。

走廊两边的卧室里,孩子们微微打鼾,大部分都老老实实呆在薄被里,有一些孩子横七竖八,被子早都被踹到了地上。

冬晨径直上了二楼,停在走廊的尽头的一扇门前,门上挂着用记号笔写的提示牌——巧可。

这个是巧可曾经居住的房间,是老院长为了奖励巧可达成连续一年的年级第一成就专门腾出来的一个房间。

冬晨打开钱包,拿出一把黄铜钥匙,打开了房门。房间布置简单,没有什么装饰,十分简朴干净,东侧边角是一张适合孩童体型的小床,西侧摆着一张书桌、一把椅子,桌子上整齐的摆放着学生用品,钉在墙面上的书架里罗列着一本本厚重的书籍,北侧则是一个木制的衣柜。

冬晨走到书桌前,看到了一个发绳、一把裁纸刀、笔筒里的几根笔等等,这都是他妹妹生前使用过的东西,出于某种让死者安息的心理,他把妹妹的遗物转移到了这个留存了无数温暖回忆的小房间里。

冬晨放下背包,他把妹妹的遗物一个个的塞到了背包里,不一会儿就基本把桌面清空了,他想了想,取下了手腕上的白色腕表,这是妹妹瞒着他用在网上做打字员赚来的钱为哥哥买来的20岁生日礼物,还记得当时莫名其妙的惹她生气了,明明自己都很认真的感谢了妹妹的心意。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似的。

现在想想,仍然不明白巧可当时生气的原因,冬晨笑了笑,把腕表也塞进了背包。

他退出了房间,锁好了房门,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梯,老院长的房间里仍然透着光亮,没有任何动静,看样子还在熟睡。

冬晨松了口气,他从背包的外侧夹层了翻出了一个用报纸包封存的长方形包裹,他把包裹放到房间门外,拿出纸笔,想写些什么,但数次尝试后都放弃了。

他轻叹一声,走出了房门。

冬晨在路边招呼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沉默的男人,冬晨好几次试着说些什么,但到最后都没吐出一个字。

扫码付款下车后,冬晨行走于凌乱的风中,他缓缓到达了码头,这个海滨城市的边缘。

他解开了一艘木船的绳子,坐进船内,放下背包,划桨出海。

过了很短又好像是很长的时间,冬晨遥望远方的钢铁洪流,各种颜色的灯光牵成了线,闪闪烁烁,彰显着人间的活力。

收回视线,冬晨反方向眺望,漆黑的海水在微风吹拂下泛着层层波涛,海面升腾起薄薄的海雾,寂静而孤独。

冷寂的夜空繁星似雨,忽明忽暗喃喃自语。

冬晨将背包紧紧抱于胸前,他尽力紧闭眼睛,眼皮却在激烈的抽搐,紧皱的眉头和发颤的身体,无一不透露着内心的挣扎。

海雾逐渐消散了,一望无际的海面在远处隐没于黑暗,冬晨也终于平静下来。

他抹了抹湿润的眼角,想到了巧可当初在离开孤儿院时对他说的话:“你去哪,我就去哪。”

巧可,你知道吗?当那年我准备独自一人面临所有风雨的时候,是你温暖的小手给了我支持,你的温柔和坚强,抚去了我所有的迷茫和孤独。

那么巧可,现在的你孤独吗?就像是你拥抱我一样,我也想拥抱你啊。

两行泪珠滑落入海,冬晨倾斜身体,激荡起翻腾的水花,他不会游泳,也不挣扎,他只是用力抱紧那个装满妹妹遗物的背包,闭着眼睛,静静地沉入大海之中。

冬晨害怕过,退缩过,迷茫过,但真的面临死亡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大海这个宽广包容的死者墓地,亲切地拥抱他,温柔地麻痹着他的身体机能。

悲伤的灵魂,就此沉入死亡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