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死寂的墓园。
接着一点微弱火星的光芒，程世莫长出一口白烟，从一座墓碑前站起身。
“你认识的人？”
对于程世莫为什么来这种阴森的鬼地方，而不去寻找猎杀目标这件事，宇茉并不关心。
更何况这也轮不到她关心，多年的被迫合作经验告诉宇茉，她的这个人类搭档是个经常“自有安排”的赏金猎人。
“啊？怎么会？”程世莫转身面朝宇茉，说着就想要伸手摸摸对方的头，“这里可是幻灵的墓园，我所认识的幻灵可就只有你一个啊。”
本能地躲开后退几步，宇茉躲开了程世莫的摸头：
“那你来这干什么？”
“真是，就不能让我少浪费点电嘛？”
对宇茉后续的问题并不在乎，程世莫在看到对方再次拒绝摸头请求后，只是早已习以为常地掏出了遥控器。
按下按钮，强行扭曲宇茉的意志。
“唔~~，抱歉呢主人，刚刚人家只是觉得在别人的墓碑前这样卿卿我我的不太好呢。”
一反往日不屑一顾的常态，宇茉主动将脑袋蹭到程世莫的手下，显出一副可爱女友的模样随性撒娇。
“啊，的确是不太好呢。”一面尽情抚摸着宇茉柔顺的长发，程世莫一面附和着对方，“虽然干的是赏金猎人这行，但尊重生命还是最起码的。”
对于像程世莫这种时常游走在刀尖上的人，他们通常都会倾向于将自己的命运寄托于虚无缥缈的迷信。
大概是人血的钱赚多了，难免就会不自觉敬重一些亡灵之类的玩意。
不过尽管程世莫嘴上是这样说，但他似乎也没有要退避再摸头的意思，仍旧当着某位不知名幻灵坟墓的面，和宇茉单方面卿卿我我着。
可能是又转念想到，人类完全没理由去在意幻灵的亡灵啥的。
“说起来还没跟你解释呢，这家伙，”程世莫手指着面前的无名墓碑，“是我们这次要猎杀的那个小队，他们在一星期前抓走的幻灵。”
“诶？可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宇茉被扭曲的意志还未恢复，因此言行上还是一副娇弱小女朋友的模样。
“嗯，准确来说，是两天前才被人找到尸体，然后埋在这个公墓。具体死亡时间已经没法考证了。”
“那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跟往常一样，”程世莫松开宇茉的脑袋，朝着墓碑走了几步，视线落在下方的墓地上，“既然是和目标人物有过接触的人，只要读取一下他大脑中的记忆，应该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呃，”像是回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一样，宇茉立刻显出了一副不情愿的厌恶表情，“所以你又要对尸体下手了是嘛？”
“只是两天的话应该还不至于完全腐烂，只要脑袋还是完整的就没问题。”程世莫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地上潮湿的泥土，“不过随便乱挖人家的坟墓果然还是不太好，所以又得麻烦你了呢，宇茉。”
再次按下遥控器上的开关，程世莫接触了宇茉的情感控制和能力抑制。
“嘭！！”
没有任何事前征兆，也没有任何语句的回答，程世莫的脑袋，就这么突然在一瞬之间被裂缝虫洞切割开，深埋进下方的土壤之中。
宇茉的速度之快，甚至不亚于处于“时制”状态的程世莫，以致程世莫几乎完全反应不过来。
可以看得出来，此刻的宇茉心情的确相当有些不爽。
但同时她也是保持了基本的理性，没有直接用裂缝让程世莫从物理上身首异处，只暂时通过空间切割让他看起来变成“身首异处”而已——
脖子以下的部分单膝跪坐在地，脖子以上的部分则被直接埋进地下。两者之间仅通过虫洞保持着继续的连接。
“明明就是你这家伙懒得自己动手挖而已，说得那么好听。”
并没有对自己不爽的心情作出任何表态，宇茉只是就事论事地吐槽了程世莫一句。
“哈……，下手还真狠啊，刚刚差点就以为自己真要被你给干掉了。”
因为整个脑袋已完全被泥土覆盖，程世莫的声音在地面上的宇茉听来显得有些沉闷，不过好在大致还是能听清说话的内容。
“少来了，”对于程世莫这副装模作样的“恭维”，早已经习惯的宇茉表示不屑一顾，“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这家伙在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根本就不可能会解开我的能力抑制。你脑子里早就已经想好好几种应对我偷袭的对策了吧？”
“原来在你心里我是个这么心机的人么？”
程世莫苦笑一句。
“行了行了，少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办正事吧。”
宇茉双手交叉在胸前，踮着右脚鄙夷地瞥视着程世莫的下半身。
“我也想办正事啊，可是你把我弄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读取墓地里那家伙的记忆嘛。”
“啊？你对自己能力的了解难道还没我清楚嘛？对于已经死掉的东西，你只要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就能读取记忆了。与其把尸体挖出来打扰人家的安眠，不如直接把你的脑袋埋进去主动探访人家更好吧？”
宇茉一脸坏笑，俨然一副大仇终于得报的嘴脸。
“话是这样没错啦，不过……”
程世莫有意停顿了一下，等待宇茉接过话茬。
虽然宇茉心里其实也很清楚，程世莫这个下贱的人类多半是故意停在这，勾她去问，好继续他心里盘算的小计划。
但考虑到一直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就算宇茉现在不接话，过会程世莫那家伙也肯定会找些其他的方法把话题继续下去。
现在天气这么热，这座墓园周围的环境也挺不友善，活人长期呆在这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与其故意和程世莫赌气浪费时间，还不如乖乖识趣一点直接照他的意思来做。
带着这样的想法，即便心里有些不爽，但宇茉还是主动咬上了钩：
“不过什么？你该不是想说尸体是闭着眼睛的，你没法读取记忆吧？”
“当然不是。”
对于程世莫的这项能力来说，直视死人的眼睛不过是一种媒介。事实上只要对方的大脑还是完整的，哪怕对方连眼睛都没了，也不影响程世莫继续去窥视人家的记忆。
“只是我觉得用这种方式打扰一位死者，有些不太礼貌。”程世莫继续道，“别说是眼睛了，就算是整个尸体都不太好直视人家。”
“哈？难道把人家的尸体直接整个挖出来就很礼貌吗？你这人类还会在意这种事情的？”
原本只是因为不想浪费时间而刻意接话，但现在宇茉的注意力已经逐渐被程世莫给带偏了过去。
“不是我在意啦，主要是考虑宇茉你的感受。当然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开始读取她的记忆了。”
“我有什么好在意的？我又不认识下面这家伙。”
“嗯，这样最好。毕竟这么一个一丝不挂的小女孩，就这么赤裸裸地被埋在土里，哪怕她是幻灵，在形体上还是人类差不多类……”
不等程世莫把话说完，宇茉就瞬间又收回了裂缝，把程世莫的脑袋接了回去。同时，在程世莫完全反应不及的时间内，又通过裂缝立刻把墓碑下幻灵小女孩的尸体挖出，并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了对方的身上。
“下贱！卑鄙！肮脏！”一面轻抚女孩的脸颊替对方合上眼睛，宇茉一面背对程世莫厉声怒斥，“居然用这么肮脏的手段威胁我，你这家伙就没有任何底线可言吗？！”
“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程世莫活动了一下久违的脑袋，从地上站起身，“所以一开始就按我说的去做多好，也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了。”
“不要搞得这好像是我的错一样！”
宇茉的怒气丝毫不减，甚至还有些上涨的意味。
只不过这份抑制不住的怒气，似乎并不全是由于程世莫所致。
在为已故女孩盖上外套的时候，尽管并非有意，但无心的一瞥之间，宇茉还是注意到了，对方身上累累的伤痕。
切伤、划伤、针伤、腐蚀伤、电气伤……
这是曾有人对她做过各种解剖研究的证明，只是事后较为“人道”地帮她缝上了身体。或许，其实女孩皮肤下的器官……
从外表来看，女孩应该是属于幻灵中的“卡拉”一族，也就是人类口中的“精灵”，年龄看起来甚至比宇茉还要更小。再考虑到血族和精灵之间的年龄差，这个精灵女孩大概也就只有十几岁的年纪。
宇茉跪坐在地，低头凝视着盖在尸体上的外套，默不作声。
人的情感，往往只会集中表现在眼前的事物上。
现在看来，之前的宇茉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
“好了，现在该做正事了。”
看起来像是没注意到宇茉的反常言行，程世莫径直推开了宇茉，单膝跪在女孩的尸体旁，凝视着对方安详的双眼。
已然安详沉睡的双眼。
宇茉没有做任何的表态，甚至对程世莫有些粗暴的推搡都没有表示任何的反感和愤怒，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这个高大男性人类的背影。
约莫几秒的寂静，一道微弱的白光从尸体周围显现，将女孩整个包裹在其中。
等到白光愈发变小，直至最终消逝，一把生锈的匕首出现在了程世莫的手掌之间。
“已经被伤害到这种地步了吗？”
以宇茉听不到的声音，程世莫喃喃自语一句，静静跪坐在原地。
“找到你想要的信息了吗？”
眼看程世莫已然办完“正事”，沉默许久的宇茉凑上前，问道。
“差不多吧，至少知道目标人物最近几天的行踪了。”
程世莫站起身，回身面朝宇茉苦笑一句，一面将手里生锈的匕首递给了她。
宇茉接过匕首，将其放在手中来回摩挲。冷寂的月色下，即便是这样一把生锈的匕首，也隐隐倒映出几点咄人的寒光。
“居然会变成这样的一把匕首么？”
“你要想要的话，留给你做个纪念也不是不可以。”
“嗯——，”宇茉摇了摇头，“还是把它放回原来的地方吧。”
展开虫洞，宇茉将匕首送回了原本就属于它的墓穴之下。
月色隐去，污浊的泥土中，腐朽的匕首一点点趋于崩碎的边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