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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远就是西蒙医生的宅邸了,驾着马车的治安官伯尼神情紧张,因为一种不好的预感正随着路程的缩短而变得越来越浓烈。挂在马车上的油灯晃晃悠悠,灯光昏暗,子夜的凉风吹过树梢,带来一股冷意的同时,也将沿路的一切景物变得陌生和渗人。

很快,宅邸那巨大的轮廓出现在眼前,也意味着这趟不算太长的旅途终于到了终点。伯尼长出了一口气,控制着马车让它慢慢停下。

“先生们,我们到了。”

他说着,正要下车,忽然内心的警钟大响,这种感觉对于在枪林弹雨的战场上活下来的他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了——那正是来自死亡的威胁!

来不及多做思考,伯尼的身体就已经条件反射般从座位上翻滚了下来!

“嘭!”

一道身影从空中疾冲而下,正正扑在伯尼原先的位置上,尖利的爪子从他的脸部堪堪掠过,划中了他身后的木板,木屑飞溅的同时,也留下了几道深深的爪痕——

伯尼大叫了一声,也手忙脚乱地拔出了腰间的手枪,对着眼前的怪物连续扣下了扳机。

“砰!砰!砰!砰……”火药燃烧带起一蓬浓烟,那个怪物在极近的距离中了数弹,头颅向后仰起,连声怪叫起来。

可是让人忍不住害怕的是,这些枪击虽然猛烈,甚至有一颗子弹已经给对方的头部造成了一个惨烈的创口,但那个创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退后!”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是安德烈听到动静,当先跳下了马车。只见他迅速半蹲下身,铳托抵肩,只瞄准了一下,就果断扣下了扳机。

由魔力结晶构成的铳弹以散射的方式冲出了铳口,一接触空气,便化作了明亮的高温火焰。爆炸声中,火焰击中了怪物,将其从车座上掀翻了下去,并在地上滚出老远。

看见效果不错,安德烈得意地挑起嘴角。

“别放松,这家伙没这么容易死。”兰狄随后也下了车,右手握着已经展开的汲血法杖,左手捏着一个基础始动法印,警惕地看着地上的那个怪物的身形。

对方身上的衣物已经焚烧殆尽,可见皮肤上尽是一块块血肉模糊的创痕。血族的愈合力和火焰魔法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搏斗,一边在不断地修复着血肉,一边则在不断地将新生的肉芽焚烧。引起的剧烈痛苦让怪物在地上翻滚着。

过了一会儿,失去了魔力供应的火焰终于还是熄灭了,那怪物仿佛耗尽了力气般躺在地上,看似已经死了,但它的胸口却依旧微微起伏着。

看着这一幕,安德烈啧了下嘴:“不愧是血族,生命力果然顽强。”

然而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但我们可从来没有将这种肮脏的东西当作过同类。”

他们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起先空无一人,但很快,一个人影仿佛从黑夜中走出来一般渐渐显现,一个穿着西装、拿着手杖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他伸手一指,一道紧贴着地面的影子便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游向了倒在地上的怪物,然后化出十数条手臂,如同要将其拉入深渊般紧紧地抓住对方。

万无一失。男子微微一笑,转身对着兰狄这边,优雅地行了一礼。这是一个古老而又繁琐、全面的礼节。

“贵安,好久不见了,血法师。”

“你也是,吸血鬼。”兰狄撇了撇嘴,有些不客气地回应道。按理说,他应该也要回一个持杖法师礼——但他不在乎。

安德烈悄悄地用手指捅了一下搭档,小声道:“你们认识?”

“我宁可不认识。”他哼哼道。

男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见到你还是这么风趣,我很高兴。”

“好吧……”兰狄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仿佛有些头疼的样子,“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洛万多?”

男子……洛万多转头看了一眼被制服了的伊迪丝,说道:“正如你所见,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他保持着微笑道:“我明白你想问什么,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对我插手统合会的事务有些不满……不过,归根结底,这件事还是我们血族兄弟会内部的事情。”

“哦?”

“事实上,很早之前,我们就在追踪着这个狂躁者了——抱歉问一下,你知道什么是狂躁者吗?”

“据我所知,这是你们对于那些无法控制住自己吸血欲望的低等吸血鬼的称呼,或者说,是患上了‘吸血狂躁症’的血族。”

“这就是你的理解吗,血法师?”他皱了下眉,好像有些不满意。

兰狄抬了抬肩膀:“至少是多数人的观点。”

“好吧……这其中存在着一些谬误,但也不能说全错了。”洛万多说道,“首先,狂躁者和我们是有着很大的区别的,这个区别之大,就跟人和猴子一样。不过我不打算在这里长篇大论,你只要明白这点就好。”

“嗯哼……”

“血族生来就是血族,从出生到死亡,都不会改变。但是狂躁者却不是这样,他们是隐藏在人类中的‘非人’,体内有着近似于血族的隐性基因。即是说,如果没有触发特定的条件的话,他们很可能会一直作为人类生活下去,可是一但他们体内那道血脉觉醒之后,便会朝着血族的方向变异。”

“可是,”他接着说,“很少有狂躁者能够顺利完成这种变异,大多数情况,都会变成你们如今所看到的这种怪物。它们没有理性,只知道追逐猎物,通过无止境的杀戮来满足自身的欲望。在世人看来,无论是吸血鬼还是狂躁者,似乎都是没区别的,如此这就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它们可不知道戒律是何物。事实上,现如今大多数吸血鬼案的元凶都是这些狂躁者,而不是真正的血族。”

“所以你们才要猎杀他们?”安德烈听到这里,有些回过味来。

洛万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严格来说,是控制住它们。”

“你之前说,血族兄弟会很早之前就在追踪伊迪丝了?”兰狄问道。

“是的,因为这个小女孩的母亲也是一个突然觉醒的狂躁者。我们解决了它,原本也要对它的女儿采取措施的,然而那时候却突然失去了她的踪迹。”

“这么说来,是最近这里发生的‘怪物事件’,让你们重新找到了她吧?”

“没错,原本我们对此还并不上心的。不过,来自统合会的联络却让我们将其重视了起来。你们让兄弟会提供这附近隐居的血族资料,但我们的记录中并没有这样的信息,这难道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儿吗?所以我很快就意识到……你们发现了一个狂躁者。”

“所以这就是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兰狄说,“明白了。”

洛万多点了点头,“如此,我该解释的也都解释完了,如果没别的事的话,是时候带这‘东西’回去了。”

这时候兰狄却突然用法杖拦住了他的去路。洛万多停下脚步,有些奇怪地看着他。

“你可以走,但这小姑娘还是交给我们吧。”

闻言,洛万多的眼睛里闪过一道红光,表情也变得冷峻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那就再说一次吧。”兰狄笑了笑,“你可以走,但她要交给我们。”

洛万多怒气冲冲道:“统合会没权利干涉兄弟会的内部事务——”

“你们这些小蝙蝠也没权利干涉统合会办案!”兰狄用比他大一倍的嗓门吼道。

“哦,哦——要打了吗?!”安德烈这时候回过味儿来,连忙把手里的魔机铳端了起来,同时也快速地将一颗能引发爆裂术的术式弹加进了弹仓里。

而原本站在一边旁观的伯尼则急忙将自己的身子藏到了马车后,唯恐这帮家伙开战时波及自己,并盘算着这时候是不是该跳上马车跑得越远越好……

“我们打起来对谁都没好处,你该知道的……”洛万多沉声说道。

“大不了把报告书写长一点儿。我早盼着一道停职处分让我好好休个假了。”

“最终的处置结果,很大可能也是会把它移交给血族兄弟会。何必这么麻烦?”

“你都说是‘可能’了,说明这并不是百分百的,不是么?”兰狄没有退让,“在审判下达之前,这小姑娘还只是统合会逮捕的嫌疑犯。什么狂躁者?我不知道。我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在耍性子罢了。”

“你把这‘东西’造成的这种杀戮称为‘耍性子’?!”

“至少她还没杀人,至少——没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洛万多瞪着他。兰狄也毫不客气地瞪回去。安德烈一会儿看看搭档,一会儿又看看那个吸血鬼,感觉端着魔机铳的手微微有些出汗。

“好吧……”

过了一会儿,洛万多退后了一步,“理性告诉我,跟你们争执实在是太蠢了。我也不打算为了这种小事跟统合会起冲突。那就这样吧,依你们乐意。不过,在之后的审判里,我们可不会就这么算了。”

洛万多说着,往伊迪丝的方向一招手,那些困住她的阴影便飞快地松脱,然后贴着地面回到了他的脚下。他最后冲着二人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就像来时的一样,身形渐渐消散在黑夜中。

“呼——”安德烈放低了魔机铳的铳口,长出了一口气,“我还真以为要大打出手了呢……兰狄,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和这家伙有什么过节?”

然而兰狄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呵呵一笑:“你看到他刚才的表情没?仿佛吃了屎一样!”

“呃……你只是单纯地想看他吃瘪?”安德烈用不确定的语气问。

“当然不,但即便只有那样,我也觉得很值。”兰狄毫不避讳。

——这也太小孩子气了吧?!我们刚刚可差点儿和血族兄弟会干起来!

安德烈差点想骂出声。

“劳驾,你可以等我走远了再说这种话……”这时候无人的空气中传来一道声音,“对了,你刚才说它还没杀人。但罗伊特就在刚刚中了它一击,你们如果不想他流血至死的话,最好快点儿吧……呵呵。”

听到这话,兰狄脸上的表情一僵,连忙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宅子里,在踹门的同时还不忘回头吩咐搭档把伊迪丝给拷上。

“嗯,而你现在的表情跟吃了泻药一样……”安德烈摇摇头,将魔机铳搭在肩上,无奈地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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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兰狄和安德烈就坐上了来时搭过的马车,去赶那一天只有一趟的蒸汽火车回蓝诺菲吉,于是少不了又是一顿折腾。而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两个人——本名为罗伊特的“西蒙医生”和他的女儿伊迪丝。

伊迪丝被血法师施加了昏睡咒,一路上更是被严加看管,直到被送到蓝诺菲吉,也有专门的人员来将她送到特殊监狱里进行临时监禁。

罗伊特经过了及时的救治后总算是脱离了危险,只不过脸色异常苍白,精神也不太好。当他下了火车,即将被送上等在那里的押解车的时候,一路无话的他突然回过头来。

“谢谢你们。”他如此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从被我逮捕的人嘴里听到道谢。”兰狄撇了撇嘴。

安德烈按着帽子,笑了起来,“对,因为他们要么被打成了半瘫,要么就是快死了……”

罗伊特微微笑了笑,然后严肃地说道:“我知道,如果不是你,克雷姆先生,我可怜的伊迪丝就要被那个男人给带走了。”

“被统合会给抓住,和被血族兄弟会给抓住,似乎没什么区别。”兰狄摇摇头,点上了一根烟。

“不,”罗伊特说道,“我是明白的,在统合会眼里,她至少还是个犯人。但在那里……她既不会被当成他们的同族,也不会被当成人类。”

“别高兴得太早,”兰狄毫不犹豫地给他泼了一记冷水,“一般而言,我们统合会都会把吸血鬼案的罪犯交给血族兄弟会来料理。我们之间是有协议的。接下来,能决定她的去向的,只有联合法庭。”

“如此……”罗伊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然后,仿佛下定了某个决心般捏了下拳头,“我会努力争取的。”

争取什么?他没有对此说明,只是转过身,跟一旁的警卫点了点头,坐上了押解车。

二人目送着那辆魔机驱动的车子从长街上离去,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呵欠……在回去报告之前,先去哪里喝一杯?”安德烈把手掌放在脖子后,一边用力按压着,一边开口说道。

“你的提议棒极了,我非常同意这么做……但恐怕,有人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咱们。”兰狄吐出一口烟,眼睛斜乜着街道对面。

话音刚落,只见一辆马车在一阵轻快的“嘚哒嘚嗒”声中慢慢地来到二人面前,然后在驾车人的口哨声里停下。

“欢迎回家。”坐在马车前方的一个男人动作优雅地摘下头上的高顶丝绸礼帽,向二人行了一礼,“你们真是破案神速。”

挺拔的身姿加上得体的黑色燕尾服套装,握着缰绳的双手戴着干净洁白的手套,脚上则是一双擦得发亮的深黑色系带皮鞋,虽然他的样子已经不再年轻,甚至头发、胡子也全都白了,可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正值壮年,更有一种扎实可靠的气质。当他开口说话时,声调抑扬顿挫,自然而和谐,让人不禁对他产生好感。

不过兰狄却仿佛不买账般皱起了眉头。

“我后悔了,也许我们应该在乡下磨蹭半个月再回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哈哈,你说话还是这么有趣,克雷姆先生。”马车上的男人和蔼地笑了笑,“上来吧,我是专程来接二位回去的。”

兰狄没有动,只是吸了一口烟,重重地吐出:“发生什么事了?”

“嗯?”对方歪了歪头。

“别装傻,阿图罗,”兰狄冷淡回应,“你可不是这种会随便献殷勤的家伙,况且……你知道吗?当你在对什么东西产生警戒时,你的肩膀总是会出卖你的想法——这是你还在当皇家侍卫时遗留下来的习惯,你会下意识地去摸你的武器,哪怕你并没有佩戴。”

“精彩,不愧是您,克雷姆先生。我好像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个英姿。”阿图罗轻轻地鼓掌赞叹道,“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我就知道。”兰狄嗤笑着,“能说说看么?视情况而定我会选择上车或者——”

“回家洗个热水澡,喝杯浓烈的伊可岚酒,然后睡个大觉。”安德烈在一旁适时地接道。

兰狄举着手“啪”地打了个响指,然后点头以示同意。

阿图罗看着这二人,一时有些无语,不过在暗暗的一声叹息之后,他还是开口道:“今天凌晨,发生了一起案件……”

兰狄没等他说完,脸上便作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然后双手一插衣袋,扭头就走——这种一听就很麻烦的事情他才不会掺和,犯罪科又不是只有他一人,他没必要把事情全揽到自己身上,更何况他才刚刚出差回来。

不过阿图罗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停下了脚步。

“……魔女玛雅,遇害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