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E区建筑工地，8月26日，下午3：50
“没有。。追过来吗。。。”
未建设完成的建筑工地，这里的钢筋水泥如同迷宫一样被摆放，丝毫看不出有任何商业大楼基础的样子，可能是正在新兴建造的娱乐设施。
由于其内部结构的复杂性，就算是那种不可理喻的速度也依旧无法第一时间识别出内部隐藏着自己的目标，甚至可能因为速度太快而忽略掉这里。
“好在来之前有仔细认过路。。。啊啊。。。”
向全身传达的撕裂血肉的痛苦让改造人靠在附近的一面墙边，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本来而言，自己的预想没有这么顺利。在藏身处被发现，再次开始逃离，躲藏，重复这一行为，直到成功从对方视野中完全消失，或者是从物理意义上完全消失。
人造物的这类机能绝不会是无限制使用的，就算是自己，连续全速奔跑400公里以上也会让纳米纤维出现些许破损，看上去像那样的，理论可以超过第三宇宙速度几十倍的机能绝对拥有着限制，这里是物理法则掌控的现实世界，并不是漫画。
所以，有细微的可能，在连续不断的奔跑中，对方先将自己榨干，当场宕机也说不定。但大概率在活下来之前，那个人造人就把自己大卸八块了。
对那类工具而言，在完成目标前本来不会停止，会像不可回头的小巷里的幽灵一样不吞噬前方的人类之前不罢休才对。
但是现在没有人造人的任何踪迹，所以根据那东西的特性而言，大概率被下达了【禁止将无辜人员卷入】这类的命令吧。
“区区一个机器。。。倒是挺有基本道德。。”
下类似命令的人可想而知。
改造人的电子脑内部记录着从改造完成到现时间段为止全部的信息，克拉伦特博士就算从改造人0097的电子脑中获得了人造人到来的情报。而同样知道这一点的只可能有和0097一同前来的0199，而这个0199被藏在这个城市的某个改造人杀死并夺取了电子脑。
“也就是说我还处在敌人的老家吗。。没有想到这一点啊。。”
总之，休息好了后要赶快回到克拉伦特的藏身处才行，要防止人造人追到自己据点这一最坏的结果。
将断一半的手臂生生按照原先的位置安放好，尽管没有那种自我修复功能，但至少在行动的时候不会碍事。
就在改造人起身准备走出这里的那一刻。
“确实是这样，我原本以为能杀了那两个之中其中一个的你，不会做出如此莽撞的决定。”
“！”
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一直手抓住人造人的脑袋像投棒球一样把他向后扔去。
“咳！”
刚刚靠过的墙壁被飞出的改造人撞了个稀碎。
躺在碎片中，还没发现到底是谁攻击自己的时候，一个影子从上方跳跃并落在了改造人身上。
用仅剩下的手试图反击时，则被轻而易举地接下。
接着那个影子空余的手，抓住了改造人的头部，生生将他抬到了半空中。
“居然连反抗都如此贫弱，许久没有品尝的痛苦让你的判断力下降了吗？”
那是一个四五十岁，身型完美的男人。
不用猜测，能把自己这么抬起来，只可能是改造人。
“你就。。杀了0199的那个。。。”
“脑子还算清醒，看起来比那个不成器的强上不少，怪不得你能干掉那两个人。”
接着，男人将改造人拖到了附近的厚墙附近，将他嵌进了墙壁的表面。
“收了这么重的伤还能保持意识，看来你和其他类型很不一样。”
“你是。。什么人。。。”
“浮士德，原本身为【塔洛斯】的一员应该都听过。”
“第一个。。。改造人。。。我以为你已经消失了。”
“我确实消失了，从那个组织，从世界的表面上，直到你，和你带来的那两个怪胎把我引了出来。”
还隶属于【塔洛斯】 的时候改造人了解过，在大肆使用改造手术，并将改造过后的人作为兵器使用的时候，某一天有一个改造人失去了踪影，由于身为首个改造人，现有的一切技术都是从他身上做实验而发展来的。所以现有的任何手段都无法追寻他的行踪。
一切后续机种的原型，浮士德。
“所以就是你。。。给那台机器下达了命令吗？”
说着，改造人企图微微做出调整，好抓住时机给他一拳并逃出这里。。。
“咚！”
原本嵌在墙上的改造人，现在被嵌在地面之中，浮士德的一只脚沉重地踏在改造人的脸上。
“别想多余的事，你那点伎俩二十年前就已经被玩干净了。”
“咕！”
浮士德确认改造人没有任何动作后，将脚抽开，站到了他的旁边，但眼神却一刻都没有放松。
看来他是想聊聊。
“给那个人造人，DVL333，我起了个名字叫特瑞波.苏芮，启动他的确实是我。就像刚出生的鸭子一样，抓着附近见到的第一个人，吵着要我当他的指令者。所以我就如他所愿，给了他指令。”
“他，而不是‘它’？你想要给予区区一个杀戮兵器什么意义？”
“这点而言，咱们改造人类没有任何资格可以这么说，在我之后的所有人，你以前不是仅为杀戮和战斗存在的兵器吗？除了这一点，改造人还能起什么作用？”
“。。。。。。”
“稍微了解在面对我们这种存在的人类是什么感受了没？和现在一模一样。”
改造人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一点，从浮士德的眼中，可以看出在这之中似乎多出了一丝不知所措。
“我给他的指令是，【在目标找过来之前，像一个人类一样活着】，去融入，了解人类。”
“你对一个人造的思维结合体有什么离谱的打算？想让他变成具有生存意义的，真正的人类？”
别扯淡了，人类才不可能接受这种东西，只要完成抹杀自己的命令，下一秒就会变成完全不可控的状态，没有足以制约它的改造人，人造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毁灭社会体系。
“那么他和我们之间又有什么不同？从一开始就作为杀人兵器被改造，被创造，区别只在于有没有自己的意识。”
“放什么屁！我和那种只会杀人的机器才不一样，我现在只为了把我们这些不合理的存在全部消灭才会活着，只为这个才做出的行动！”
“想说自己是为了拯救人类才做出的屠杀人造人的举动吗？那么你这个想法究竟是为何冒出来的？从接受改造前，还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时候就这么想了吗？还是说你认为消灭我们这种人的行为是‘善’，而我们仅仅只是存在就要被贬低为‘恶’？”
“我。。。。！”
“你敢这么断言吗？你敢断言，自己不是看到了【塔洛斯】的所作所为，而是从一开始，从出生开始就拥有这种想法，这种只属于自己的意识而活着吗？”
。。。。
。。。。。
声音无法发出。
话语无法成型。
想要反驳，想要咒骂，想要辩论。。。
想要辩解。
大脑一片朦胧，思考溃不成型，但神经却持续输送着脉冲信号，让自己的脑袋运作着。
“人类的思想，行动逻辑，一部分基于先天性的遗传，但大多从取决于后天的成长环境。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体验了什么。常年的沉淀最终化作根基植入人类智慧的中心。从一开始便没有想法，仅仅靠着一条命令就认定会对除你以外的所有存在造成确实的威胁，难不成是你自己畏惧着他会毁灭自己吗？特瑞波现在如同刚出生的婴儿，只要给予正确的引导方向，最终将会成为人类。”
不对。
错了。
有疑点，有漏洞。
“这不过。。是你的诡辩。”
才不可能是这样，没有自己的意识，证明完全洁白无暇的画布可以随时染上各种各样的颜色。
机器不会向着错误的方向前进，他的每一步都会经过计算。
但掌握机器的人不同，也正是因为这样，改造人和人造人才会诞生。
“那东西。。是机器。。再怎么粉饰也是毫无自身想法，只会。。顺从指令的机器。即使我死了，又怎么保证它不会造成大规模人员的死亡？你又怎么证明不会指示它再次重复我们这种人犯下的罪孽？人永远会变化，最初的理想会变得不一样，而你因为过于软弱，才会毫无作为地从【塔洛斯】逃离才对，不是吗？”
————
话语传到了浮士德的耳中。
在战场上杀人的一直都是枪支，而制造枪支的是人，使用它的是士兵。
所以，当一枚子弹射入敌人的脑袋里，承担罪孽的永远也会是扣下扳机的那个人。
因为工具没有意识，而使用它的人拥有明确的自我。
所以如此危险的东西交给拥有强烈自我的人类使用，太过于危险。
改造人试图说的，就是这句话。
而这句话，微微刺中了浮士德心里的某个地方。
沉沦二十年，早已打算忘却的感情。
“。。。嚯。”
“有什么可笑的。”
改造人的表情变得有些愤怒，相反，浮士德的表情却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睛直盯着他。
“我认为，特瑞波，和我们一样，都是被创造出来，并被束缚的存在。”
“。。。”
“都是活在世界上悲哀的存在。我不会说我们或他是优于人类的新生命，但至少，可以尝试自己如何活着，而不仅仅只是‘存在’着。”
浮士德的眼睛依旧盯着地面上的改造人，但他仿佛正在看着什么别的东西。
某种遥远的，需要眺望的东西。
“他告诉我，除了抹杀你并把你的电子脑交给执行人员的命令外，没有任何程序规定他要决定服从【塔洛斯】。”
“你的话根本不可相信，就算是真的，又有谁能保证见到组织的人之后它的程序不会被改变？”
“盖尼.亚当斯是一个相当自负的人物，他甚至没往特瑞波的脑子里塞入追踪系统，就向着置身事外的玩家一样。这点，恐怕协助你的克拉伦特博士比我更加清楚。”
“。。。。。你这家伙。。。”
“这是阅历的差距，被组织追杀的你从拉斯维加斯跑到长滩的通往伊维加的列车要跑430公里以上，以塔洛斯的兵力中间是不可能让你有一丝空闲的，改造人用的纳米肌肉纤维的极限虽然上限很大，但盖尼.亚当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疏忽，肯定会搞点可以对改造人造成伤害的武器，能不能打的中另说。”
“。。。。”
“而你敢一个人就这么来已经确定的行动范围的目标所在地，如果没有后援只有蠢货会这么做，而你不是蠢货。虽说是推测，但已经可以从0199的电子脑里被证实。”
想来确实，当时和那两人对峙的时候，0199也明确看到了克拉伦特博士的脸。
而身为首个改造人的浮士德，决定不会认错克拉伦特和首领。
“这个世界上仅剩下的能称为同胞的，只有我们三人了。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所有改造人都清除掉？”
“因为他们毫无自觉。。。身为恶却不自知，对生命毫无尊敬，而抹杀他们的我，也是同样的人。”
“你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吗？身为改造前毫无战斗能力的普通人，为什么会变成杀人不眨眼的机器？哪怕是第一次下手。”
“你在说什么鬼话？只可能是对于自身的优越感和对人类的蔑视而已。”
“错了，就算拥有再强大的肉体，再怎么刀枪不入，第一次杀人的感触和温度依旧会给新手留下阴影，毫无例外。所以在我之后，在他们扭曲改造人类原本的用途后，所有被改造的人都会一定程度接受洗脑。”
“。。。什么？”
改造人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洗脑对于人脑造成的伤害不可磨灭，一般都用于完全掌握一个人。
但自己既没有相应的不适感，也没有违和感。这完全是身为生物本能的暴虐。。。。。
才对。
有某个东西在克拉伦特的地下室中。
那个白色的台子，脑部记忆变动装置。
那个被克拉伦特用不合乎环境的麻布盖起来的设备。
“看起来你有些思绪了。为了尽可能让改造后的人快速加入战斗，克拉伦特博士被盖尼.亚当斯要求对被改造者的脑部进行洗脑。将他们大脑中产生罪恶感的部分无效化，对于某些特例，会消除记忆并用虚假的回忆填充来防止人格崩溃。”
说到这里，浮士德看到了地上的改造人的表情。
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飘忽不定，甚至随时可能流出眼泪。
“所以。。。我过去的一切。。。现在所作的一切。。都是被创造出来的虚假的记忆导致的？”
“是，也可能不是，这个问题不归我。”
打个比方，在各种作品里都会出现一类为了复仇不择手段的人。为了自己心中的愤怒和憎恨可以无视一切，全心全意达成目的。一般来说，如果没有特定的角色进行疏导，这类人大多数时候会因为复仇结束产生的空虚感而结束自己的生命，因为复仇已经从最终目的变为了生存意义。
而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告诉你真相，你的仇恨全部都是虚假的，你所要复仇的对象，和为之复仇的对象都不存在。那么这个人本身就失去了一切生存的动力。
“。。。我不会杀你，我也会让特瑞波远离西半边，只要你们二人不见面，就不会产生战斗。为了让你放心我再说一句，刚才的战斗中，没有任何一人死亡活着受重伤，你可以让克拉伦特替你查看。”
“为什么。。。”
“关于什么？”
“为什么不杀了我。。。明明像丢垃圾一样把0199杀死，也对我做同样的事啊。”
改造人的语气抑制着某种怒气，但身上的伤和被嵌在地里的状态让他毫无霸气可言。
更重要的恐怕还是他内心的疙瘩。
“因为你和任何改造人都不一样。我们都只是想活着，所以只要你不来找我们的事，或者主动来送死，我们也不会主动攻击你们。珍惜这唯一的仁慈。”
“哈。。。。”
扯什么鬼话。
浮士德抬起他的脚，却又突然停在半空中。
“我问你，我们这种人想要活着，难道就是‘恶’吗？”
随后，浮士德用脚连同地面和改造人一起踢了出去，让他落到了建筑工地的最下层。
改造人视野中的景象翻转，变化。接着感到某种液体从眼眶落下，变得模糊。
随后，视野变为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