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了无趣味的故事,这是个荒诞无稽的故事。
这是个不明觉厉的故事,这是个毫无实感的故事。
这是某位人间失格的故事,尽管这层意义上的人间本就无比荒唐。
但这绝不是个没有价值的故事。
否定其价值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间的失格者。
当然,你也可以把这一切当做讲故事的人——我的莫名优越感而朝上面的文字吐口唾沫表示鄙视,然后把它们丢进垃圾箱——我是不会介意的。因为对于你来说,这些文字除了占位置和影响心情外一点价值也没有。
至少对于目前的你来说是这样。至于过去或者未来的你,我就不知道了。
当然,作为讲故事的人,我还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愿意听我讲故事的——只不过这个故事实在是无法让我兼顾听众的感受与故事的原貌表达。因此,就算没有人听,我也要讲下去。
但至少有一点,要为有耐心听到这里的听众说明清楚——
这个故事有一半是真实的。
至于到底哪部分是真实的,我觉得,交给作为听众的你们自己决定,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很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但我还是要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请求你们原谅我一次。我爱你们。
1
我活腻了。
此刻的时间是半夜十一点五十分,而我所处的位置则是一幢高楼的楼顶处。风很应景地刮着,但是莫名少了温度,没有任何冷与热的感觉。
顺便一提,现在是十一月。我穿着黑色的连帽衫和长裤以及运动鞋。
回归正题,跳楼固然俗套,但我也懒得对自杀的方式精挑细选了——对活腻了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做那种事不是吗?会做那种事的人,至少在选择自己死法的时候,并没有保持着活腻了的状态。
当然我也不敢说我时刻都保持着活腻了的状态吧,但至少从今天傍晚七点到现在,我大概一直是这样——起码我没感觉到有任何超过零点五秒的间隔。
今天下午七点前,我居住的公寓发生了管道气爆炸。所幸人员伤亡并不严重,只是本就只有二层而且年代久远的公寓几乎被彻底炸毁了。七点时我放学回家,同时得知了这个消息。
于是我没有地方住了。
我想,此刻一定会有人一边想着“只是这种程度就要自杀,简直是不可理喻”这样的事情一边对我摆出轻蔑的态度吧。对于这些人,我只想对他们深深地鞠一躬,并对他们说一句:
“说得太对了。”
没错,我就是个这点程度就要自杀的,垃圾聚合体罢了。
不论是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到了我这里通通会变成毫无价值又难以消化的垃圾的,人间失格。
是的,我无法感受痛苦。
顺便一提,我在搬进这间公寓,开始独居生活前,我的双亲在我的八岁生日那天,在等我放学归来的时候,在为我准备生日晚餐的时候,双双因毫无道理的煤气爆炸而当场身亡。
当时回到家,并亲眼目睹了两具焦尸和一片狼藉的厨房的我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因为肚子饿,吃起了桌上尚为完好的蛋糕。
没过多久警察就赶到了。似乎是听见响声或者感到震动的邻居报的警。
那时的我在警察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中,似懂非懂地得知了自己无法感受痛苦这件事。
在那之后七年的时间里,我反复被动地确认着这一事实,虽然我一点也不想确认那么多遍。
住进这个公寓是在三年以前。自从我住进这里以后,到两个月前,没有再发生过一次需要令我被动确认那一事实的情况——至少我的每一次厄运降临都没有再牵扯到其他人。
然而从两个月前开始,事情就已经有了征兆。周围所发生的不幸重新开始多了起来,然后在我完全意识到这点之前,好不容易“封印”了我厄运三年的公寓,就在刚才,被满溢而出的诅咒吞没了。
当然,我说过我无法感受痛苦,因此罪恶感什么的,厚着脸皮说,完全没有。
但我现在确实是痛苦得想要自杀了。这似乎,前后完全矛盾。
其实,这只是嘴笨的我不知如何形容这一感觉罢了——准确来说,我除了一种痛苦之外感受不到任何痛苦,那就是感受不到痛苦的痛苦。而且,这种痛苦,实在叫人难以忍受。
我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这种痛苦来临时的具体感觉,但它确实让我活腻了。
已经,受够了。
果然像我这样的人,就这样死掉的话,对自己、对其他人都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现在的时间,应该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才对——就算添了,也比我活着一天,给这个人间添的麻烦要少不知多少。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我这样的人间失格,本就不应该存在——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就在我这么想着,准备以最无趣的姿势跳下楼顶的时候,我感到背后一阵刺痛,似乎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刺了。
“不许动。”
听上去是一个年纪很小的女生在拿着什么尖锐物品企图威胁我吧,可她难道没发现我是来自杀的吗?对于一个活腻了的人来说,这样的威胁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乱动的话,我就杀死你,大哥哥。”
没有温度的声音。不是冰冷而是没有温度。
随便,拜托你快杀了我吧——我这么想着,故意反抗似的挪了挪身子。
回应我的是后背一阵灼热的刺痛感。
我去,她是来真的啊。手上的东西大概是刀子没错了。
当然,痛什么的对于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不能感受痛苦的话,痛觉和味觉、触觉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也是一种感觉罢了。
“别、别乱动啊!我真的......真的会杀了你的!不骗人的!”
慌乱的反倒是背后的女孩子了。果然所谓的“没有温度”不过是在强撑架子吗。
但此刻我的内心却突然闪过另一道想法。
我不能在这里就这么被女孩杀死。
因为她刚才的声音让我确信,女孩虽然也肯定称得上是所谓“异端”,但完全不是我这样的,人间失格者。
不管她的思想已经多么扭曲,不管她是否杀过人,杀过多少人,若是让她在这里杀人,距离所谓的人间失格,无疑是更近了一步。
开什么玩笑,我明明是因为憎恶着自己才选择自杀的啊,怎么能够容许我的眼前再出现一个和我一样的人间失格呢?哪怕是正在走向人间失格也不行。
于是,原本打算一分钟内就自杀的我,因为莫名奇妙且荒诞无稽的自我满足欲望,将双手举过了头顶。
“好了好了,我投降,请别杀死我,小妹妹。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背后传来松了口气的声音,同时抵在后背的小刀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太不专业了啊,我想。看来办完事再继续自杀也不迟。
“......名字。”看上去是在询问我的姓名。
“你妈妈难道没有教过你问别人名字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吗?”
哎呀,不小心脱口而出了,看来要再被捅一刀了啊。
但我没想到的是背后的小刀又放松了几秒,然后再度贴紧我的皮肤。同时背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
“没有。”
难道说,她还认真思考了几秒吗?
“好吧,任星舟,这是我的名字,所以你到底想要我做些什么?”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蛮好听的,所以并不排斥告诉别人名字这件事——虽然那和我本人感觉一点也不配。
沉默再次过去了几秒,女孩好像才组织好了语言一般,缓缓开口道:“我的名字是,星神游珑。我希望大哥哥,做我的人质。”
......
星神游珑?这是名字?还有人质是什么鬼?
这都哪门子跟哪门子事啊?
但事实就是如此,荒谬而滑稽。总之,打算自杀的人间失格高中生,与不专业的绑架犯女孩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2
"转过来。"
自称星神游珑的女孩,把手中的锐器从我的背上抽开,以给我留下转身的空间——不过明显留得太多了啊。要是没有暂时配合下她的打算,我随时就可以乘着这个空当跳下楼顶。
当然,这点倒不是女孩不专业的问题,纯粹只是她选错了“绑架”的对象,企图以死亡来威胁一个想死的人罢了。
“好好。”
我保持着举起双手的动作向背后的方向转身,同时映入眼帘的是一把尖端几乎紧贴我胸口的水果刀,以及举着刀的女孩。
果然,是小孩子啊。
星神游珑的视线顺着水果刀柄,从刀尖处略微向上偏移,与我的双眼相对。以没有温度的外表掩盖内心不安的做法,我已经从她的声音中领略过了,此刻女孩的目光也在做着相同的事情,而且视线与我对上的时候,惊慌的成分也明显增加了。
什么嘛,是这双比死鱼还要浑浊的眼睛吓到她了吗。不过比起任何人都经常会在路边遇到的陌生小孩子的反应来说,女孩已经算是很淡定的了。不得不说,名为星神游珑的女孩,那看上去只属于十岁左右的儿童的稚嫩面孔之下,确实有着一份超过同龄人的冷静——当然作为绑架犯来说依然是完全不专业。
顺便一说,女孩此刻竟然穿着我当初就读的小学的校服——虽然样子已经改变到完全认不出来的英伦风衣裙加上外套,但左胸处的学校图案可是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地,非常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
“擅自乱动的话,会刺到心脏,大哥哥。”
......眼神的来回游走在星神游珑看来,也算是“乱动”吗?虽然我刚才的确用了非常不礼貌的方式将她的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一遍,不过其实我只花了不到一秒钟——女孩子对视线都是如此敏感的吗?
星神游珑拿着水果刀的手又开始微微颤抖。大概那样像刚才那样说出凶巴巴的话,只是单纯地想要通过再次向我立威而获得些许安心感。
毕竟,虽然是个看起来比较成熟的孩子,面对我这样的人间失格,还是会本能地感到害怕——不如说是厌恶吧。
“不会动的啦,我可不想死啊。”
嗨,原来我早已经达到了在女孩子面前扯这样的弥天大谎而丝毫不脸红的境界啊。
“那么,就请大哥哥跟我回到家里去,作为人质。”
“......好的。”
所以说......人质什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明白,我也干脆就放弃了思考。死前的最后一件事,果然还是不打算做得太费力。反正了解事情经过之后,再决定是交给她的父母之类的人处理,还是用一些平常挂在嘴边的戏言来哄哄孩子——总之稍微将她从异端的泥沼里拖出来就好了。
于是我就被星神游珑用刀指着走在前面,下了三层楼,停在了挂着印有“12-01”的牌号的前面。
“这是钥匙,大哥哥来开门。”
作为小孩子和绑架犯,能够注意到这一点,总算是能够称得上一声专业了——
如果她能够把挂在胸前的钥匙从身上拿下来再给我的话。
嘛,我也差不多对这个拥有着奇怪名字的女孩的脱线行为感到习惯了,不如说她如果真的是一个熟练的绑架犯的话,对我来说才是麻烦。
我半蹲下,用星神游珑挂在胸前的钥匙开了门。虽然走廊上有感应灯,但还是能够感觉到门内专属于客厅吊灯的灯光溢了出来。看来她是做好了回来的准备的,也就是说这很可能是有预谋的行为。
说起来,我倒是因为这是我家附近最高的居民楼而来过几次这里的楼顶(虽然都是基于一些无聊透顶的理由),难道说在那之中的某一次,我就已经被盯上了吗?
虽然这么说有点自作多情的嫌疑,但结合眼前脱离常识的情况来看,很明显是有这个可能的。虽然我完全想象不到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被盯上的价值,但现实就是,我被本应该最容易看清我污浊本质的小孩子给特地绑回家了。
“这可真是戏言啊。”
西尾先生小说里的名言,因为感觉这很好地概括了此刻我迷惑且无奈的心情,就耍帅似的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说到西尾先生,我倒是想起他某部同样以主角被女孩子绑架为展开的作品,但除了这点以外我找不到半点现实与那部小说中共通的地方,鬼知道这些事都有什么联系。
门被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玄关便给我一种简朴却做工优秀的感觉。在背后女孩子和小刀的催促下我换好了拖鞋,向前一步,环视客厅,也是同玄关相同的装修风格。我也算稍微有了解过房屋装修方面的事情,总之能够看出来,星神游珑家的经济水平至少是属于中上等级的。
也就是说,不缺钱啊——不过我也早就基本打消她是因为缺钱才“绑架”我的猜测了。
不过话说回来,尽管装修花费大概不少,但星神游珑的家,也就是三室两厅的普通商品房。她到底打算把哪里作为监禁我的地点呢?虽然我倒是能想出好几个地方,但对这个脱线女孩能不能想到这点,我持保留意见——当然我也不会自找没趣地告诉她。
星神游珑继续用刀指着我走向其中一间卧室的方向。我发觉她并没有迟疑——难道说她在刚才就想到了?又或者说,果然和我猜测的一样,是早就预谋好了的?
“所以说,到底需要我做些什么......”
“进去。”
唔哇,被女孩子粗暴地打断了。
星神游珑催促着我进了指定的卧室——看上去是次卧。这么说来她自己大概是睡在儿童房吧,那么她的父母是一起睡在主卧么?话又说回来,看刚才客厅虽然用心但依旧难掩稚嫩的物品整理方式,明显是出自星神游珑本人之手。那么她的父母到底在哪呢?难道说和我的父母一样?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要真是那样的话就是大麻烦了。
只可惜,我到目前为止都没找到确认这点的线索和机会,就这么进来不得不说是一种失策。不,虽然说是失策,但就算重来一次,大概也不会找到机会的。
卧室的灯没有开,我也不打算做出在星神游珑面前打开开关的作死行为。带着客厅传来的几束光,依旧能够看清她的脸。她手中的刀没有放下,不过似乎控制不住一般,打了个呵欠。
啊,对于小学生来说,现在已经是相当晚了呢。
“手机。给我。”
星神游珑朝我伸出手。已经这么困了,还能想起来这些绑架犯的基本注意事项,真的是很努力呢。
我都不忍心提醒她,房间里还有一台电脑了。
“需要我向老师请假吗?”
“唔......快点。”
终究还是提醒了她另外的事情——当然一大部分是在为我自己行方便。不过星神游珑明显因为吃惊而浑身一颤的样子我可没有看漏。我估计,是才想起来自己明天也要上学,也要给老师请假吧?
当然,提醒她想起这点也不算是我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因为就算她今天没有想起来,到了明天早上上学的时候也自然会想起来。
“喂,老师?是我。抱歉打扰了,这么晚还没睡好辛苦。是这样,明天我临时有事,大概来不了了......对的,和那个爆炸有关。不用担心,暂时寄住在以前的朋友家里。我也没什么亲戚嘛哈哈......总之就是这样了。嗯,谢谢老师。”
用了最容易解释清楚的方法,快速地处理完了这件事之后,我就把手机交给了星神游珑。她看起来饱受困意的侵扰,不停地打着呵欠,但还是强撑着,握着刀的同时接过了我的手机。
“那么......请待在里面,大哥哥。不可以开门,开门我一定会感觉到的。”
星神游珑努力地在说话地时坚持不打呵欠,但此刻我在想别的事情。感觉到?确实,针对门把给予主人警示的机关,连小孩子都可以制作,既然她有预谋犯罪的可能性很大,那么有事先准备也是理所当然。
我这么理解着。而星神游珑似乎再也无法与潮水般袭来的睡意对抗了,她扶着门把向外退了出去,同时留下了一句话——
“......不可以从窗户跳下去,大哥哥。”
然后关上了房间门。
留下了瞬间呆立在原地的我。
“喂......你说什么......”
在原地足足站了两分钟之久,我才缓过神来,又或者说没有,至少是动了起来。但我的身体并非由我自己控制,而是宛如鬼使神差一般,我打开灯,走到房间里唯一可以被称作窗户的地方——电脑桌的正前方,拉开窗帘。
坚固且隔音的断桥玻璃窗,其唯一一对把手也是开关上,紧紧地缠绕着不知多少圈铁丝,似乎还用了钳子等工具来固定,连我也没法解开。
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3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她是在明白我要自杀的前提下,选择将我绑架到家里来的吗?
也就是说——
“是想要救我?”
不,这怎么可能?我这样的人间失格,有一丝一毫拯救的价值吗?
而且就算抛开这点,讲不通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她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屋子里的准备是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又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刚好在那时出现在我的背后?
果然还是只能从星神游珑本人那里得到答案——
我紧紧握着门把手,却怎么都无法做到就此开门。
星神游珑,试图以幼稚、粗暴而纯真的方式阻止我自杀的女孩,此刻正在睡觉。
可那又如何?事到如今,难道还想装作正常人的样子,被罪恶感所约束吗?
如此戏言可真亏你能够说得出口啊,任星舟。既然是人间失格,那就给我像个人间失格的样子,猛地打开门啊!趁她疲倦不堪,束缚她、囚禁她、拷问她啊!反正就算做了也不会有丝毫罪恶感产生吧!什么拯救,什么助人远离泥潭——
你以为,你是谁啊?
别说得自己好像是个正常人一样!
你可是,肮脏的、腐臭的,被垃圾充满的——
人间失格啊。
可是。
可为何。
可为什么。
打不开门呢。
用一只手去开门,会被另一只手拦下。
用两只手去开门,却只能使出反向的力气。
用双脚,用脸颊,用牙齿。
用尽身上一切能用的部位——
都没用。
完全做不到。
“可恶!可恶!为什么!”
无能之徒的垃圾情感伴随着我的拳头向房门砸去,结果依旧在空中硬生生地改变了方向,砸在了我自己的脸上。
不怎么疼。但是,抽干了我的力气。
“我是......人间失格......”
意识变得模糊了。是过于疲倦了吗?还是想要逃避呢?我身体一软,倒在地板上,昏昏沉沉地,合上了双眼。
然后,醒来。
房间内的灯并没有关,与倒在地板上的极不协调的姿势共同造就了我质量极差的睡眠。我抬起依旧意识模糊的脑袋,看向墙上的时钟,凌晨四点五十分。
至少比没睡好了——我伸展着酸痛不已的四肢和躯干从地板上爬了起来。再次确认了自己被小女孩绑架到家里的经历并非在做梦。我回忆了一下小学时光,确认了上课时间是在早上七点半。
那么,根据这里到学校的距离来推断,星神游珑一般大概会在六点半到七点起床吧——确切的时间一部分取决于她吃不吃早餐。可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再装作正常人甚至好人的样子,等着她起床之类的了。窗户把手上紧紧缠绕的铁丝再次闯入了我的视线,不过瞬间被我赶了出去。
我只想快点去死了——本来就不该在这里胡乱浪费时间的,到头来,还不是在给人家女孩子添麻烦吗?
要死的话,就给我死干脆点,人间失格。
“吱呀——”
我打开门。然后,再也无法往前走一步了。
星神游珑,正侧躺着,睡在我房间的门口。她娇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紧抱着自己的腿,看起来睡得相当的不安。用于绑架我的水果刀,似乎是在睡梦中从她的手上滑了下来,掉在了旁边的地上。真是危险,还好没有扎到她自己。
所谓的随时能够感觉到,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颤抖着蹲下,望着她睡梦中的侧颜,精致的五官像艺术品一样美。但眼角处,却有泪痕划过。
可是。
我忍不住用手轻轻拭去那道泪痕——
这扇门,是向里开的啊,笨蛋。
星神游珑依旧没有醒来,大概她真的很累。我小心地抱起她的身躯——轻得如同星尘一般,脆弱而美丽。感受着她平缓的呼吸,借着房间里的灯光,我走进对门的卧室,将她轻放在床上。她小小的身体与那宽大的双人床相映,显得有点滑稽。看来这里是主卧啊。我打算起身环顾一下四周,但并没有成功,因为星神游珑幼嫩的小手突然拉住了我的衣袖。
醒了啊。有点不是时候呢。
“大哥哥。”
“哦......嗯。”
我不知该如何应答。虽然有很多想问的事情,但此刻却像是全部堵在了喉咙里一般,说不出话来。
“失败了。”
是啊,星神游珑的绑架计划,就在眼前泡汤了。
“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失败了......”
(才不是在玩某石头门的梗呢)
“喂,你振作点......”
星神游珑嘴里一直重复着那自开始就已成定局的结果代名词。我感觉她似乎陷入了阴影的笼罩之中,连忙出声试图唤回她的理性。
但马上我就闭嘴了。
因为,女孩那没有温度的声音中,带上了哭腔。
“呜呜......失败了......呜呜呜......”
她的脸埋在我的胸口,泪水透过卫衣,渗过里面的衬衫,颤抖着,润湿了我的心脏。明明刀子掉在门口,现在也是毫无防备的姿态,我却觉得心脏非常痛,痛得要死了。昨晚的刀伤,以及我自己的拳击,与之相比完全不值一提。
“大哥哥,我,失败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那令我几乎心碎的颤抖终于停止了。但,星神游珑,依旧没有离开我的胸口,以至于声音传到我耳中时变得有些沉闷。
“嗯,是啊,不可能成功的。”
真不愧是你啊,人间失格,亏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那种计划就是没有成功率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再度失去冷静了啊。但那大概是我自找的吧。所以,必须陪着她,等她平静。没有理由、没有权力、没有资格不等。
......
“为什么要,从那里跳下去?”
我无言。
“爸爸也是,妈妈也是......还有大哥哥也是......”
我震惊。
“为什么我喜欢的人......”
想要去死了。
“全部,全部,全部都要,从那里跳下去啊!”
星神游珑,抬起头来了。泪水遍布满脸的她,仰视着我的脸,大声地质问我。
我想逃走。但是,身体又不受控制了。我没法从她的怀里挪开一步。
“明明是因为大哥哥,我才没有和爸爸,和妈妈一样,从那里跳下去......”
因为我?我和她,见过吗?
“明明以前每次来楼顶都带来那么好听的音乐......”
啊,是指我以前没事跑到这边楼顶上来吹陶笛的事情吗?对于我来说,那不过是被以前公寓隔壁的大姐姐拉着一起学了这个,为了练习和耍帅而跑到楼顶来吹罢了。对于星神游珑来说,居然是那样的事情吗?
不过,那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吧——自从两个月前那位待人直爽、喜欢自说自话的大姐姐因为不慎从楼梯上摔下而小腿骨折导致无法出门之后,我就没再吹过陶笛了。这次的公寓爆炸事件,也导致依旧在家养伤的她严重受伤——她便是受此次事故波及的人员中,唯一的危及生命者。
“为什么最近的几次,一次比一次像是要从楼顶跳下去啊!”
是这样吗?似乎确实是的啊。毕竟人间失格快要走到穷途末路了。
“果然是因为我吧......”
我再次无言。
“爸爸妈妈就是因为我吵架才会打起来,然后.....爸爸掉下去,妈妈也跳下去.....全都是因为我.....大哥哥一定也是因为我.....”
我再次震惊。
“果然我这种人,只要活着,就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吧!”
万伏电压流经脑髓。
是吗。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啊。
我,人间失格,突然——
不想去死了。
4
只要活着,就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因为这点,我认识到,自己便是所谓的人间失格。
但现在,我发现我错了。我是人间失格,但不是因为那个理由才是。因为名为星神游珑的女孩,不是人间失格。
我是人间失格,因为我,对我自身所引发的厄运,从未想过去拯救些什么,只不过是,自私地、麻木地、愚蠢地接受着、逃避着。
而星神游珑,朝我伸出了手,试图拯救我。
尽管对象是人间失格。
“星神游珑,你,错了。”
我开口了,同时像之前那样,用手指拭去女孩挂满脸颊的泪珠。
“错......错了?”
“嗯,错了。从最开始就错了。”
“从最开始......”
“没错,从‘失败了’开始。”
我第一次,回抱星神游珑。除去不能感受痛苦的痛苦之外,直到现在,我还在感受着另外一种,初次感到的痛苦,那就是心痛,痛彻心扉,疼痛欲裂。
“你,完全没有失败。”
“没有失败......?”
“你成功了,大成功。谢谢你,你救了我。”
“我、救了,大哥哥?”
“嗯,没错,本来是要死的啊,托你的福,现在不用死了。”
我深吸一口气。
“你把本来要从那里跳下去的我,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救了回来。我是你的人质,永远都是。从今以后,不管是哪里的楼顶,只要你不愿意,我都不会跳下去,绝不会。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出门;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睡觉;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吃饭;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呼吸。”
然后我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星神游珑似乎还在愣神,我也将会屏住呼吸到她缓过神来为止。哪怕她反应慢到令我窒息而死,我也不打算违反诺言。
“啊,不要!不要这样啊!快呼吸,快呼吸啊大哥哥!”
因为女孩子对自己担忧的惊叫而感到心满意足的我,还真不愧是人间失格啊——但在这里,或许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更加准确一些吧?
“游珑,我能这么叫你吗?”
“嗯......”
脸红的样子,好可爱。
“在我的身边,时常有人遭遇不幸。就在昨天,我的家也没有了,还有人因此受了很严重的伤,生死未卜。”
游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应答,愣在那里的样子也好可爱。
“但我无法感受别人的痛苦,至少目前不太会。若你笑着,可能我并不会和你一起笑;若你哭泣,可能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哭;就算你很伤心,可能我还会在和你开玩笑。”
“所以,即使是这样,我也可以请求你,请你教我如何感受这些吗?”
从我口中说出的,是史上最厚颜无耻的请求。但是正因为我能够毫不变色地将它讲出来,我才是人间失格啊。
“啾。”
意想不到地,来自女孩子,来自游珑的吻,虽然吻的是脸颊。犹如小鸟啄食一般地,嘴唇与舌尖的触感一点而起,留下无尽的余味。看着脸上飞满红霞的游珑,我感觉如身处天堂般美好。
“大哥哥,坏蛋。明明知道,不可能拒绝的。”
相拥,良久。
于是,不打算自杀的人间失格人质高中生,和成功的绑架犯女孩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