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那个夏天,寝室里烟雾缭绕,键盘的咔咔声伴随着头顶风扇半死不活的呜咽,屋子内热气不断地循环,汗臭味伴随着香烟焚烧后独有的色泽被四个巨大的肺吸入,然后呼出,床下书桌旁的兄弟随着游戏的节奏律动,床上的兄弟如同濒死的咸鱼般奋力的扬起头,妄图寻觅整个寝室中仅存的(或许根本就不存在的)新鲜空气,没错,这就是高考过后仍未归家的男寝景色。

那时的我们全部十七岁。

正当如此美妙的景色悠然持续的时候,寝室门在发出一声巨响后开启,一个彪型大汉以与其体型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冲入烟雾中,似乎是揪起了某个人,当其他人正在酝酿国骂段子时,只听那人一声大喝:“我去,疯子你什么时候和隔壁班花勾搭上了?人家还给你写情书?给你!”说着就把一个粉红色的信封揣入那人的怀里,然后拖着那个名为疯子的汉子就往外走,而疯子呢,也许是被拖走的次数太多也就放弃了反抗。

“你走就走,弄着我干嘛去啊”疯子一脸无奈的问。

“今天晚上你请客,老地方”那人理所当然的讲。

“那你等我换身衣服拿上钱包啊”说着甩开自己肩膀上的大手,换完衣服,然后一脸嫌弃的往外走去。

在寝室里几个宛若猩猩一般呆滞汉子崇拜的目光下两人渐渐走远,而寝室中,是死一般的寂静,良久以后,是以“我X”为开头的诸多感慨。

那一天,是这个故事的开始,也许,也正是那一天,暗示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没错,或许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阿枫,也就是故事中的那个“疯子”,而那个彪型大汉是阿德,三年级时我们初相识。

天色渐暗,我们一起走着去学校门口的“老地方”火锅店,同行的当然还有阿德的女朋友阿娟,就用阿德的话来说,他们恋爱的程度决定了我的钱包的干瘪程度,我也一直奇怪这家伙是怎么练就的这么厚的脸皮。

“老板,老样子,两盘牛肉,两盘羊肉,厚切牛舌,菜还是那几样,一个干碟俩湿碟,一箱啤酒......”

一进门,阿德就开始了每次都要例行的报菜名,然后带着我们去靠窗的桌子,俨然一副回家的样子。

当然,每次说到最后,都免不了转头跟阿娟贱兮兮的说一句:“老婆,随便吃,疯子请客,嘿嘿”。

“好嘞”阿娟答应一声,就开始帮我们开啤酒。

有时候我也是很佩服缘分这个东西的,尤其佩服老天爷竟然可以将如此相似的两个活宝凑成一对儿。每次看着这俩活宝谈天说地,总会不由的想,这要是把他俩说的话写下来得有好几部小说了吧。说着说着,几瓶啤酒下肚,大家就开始醉醺醺的讨论“正事儿”。

“我跟你讲,我当年为了追阿娟可是冒着必死的风险”

“想不想知道阿娟是怎么喜欢上我的?哈哈”

“给你十个脑子你也猜不到”

“我跟你讲...”阿德红着脸萌贱萌贱的说着,完全忽视了阿娟的愤怒的表情。

“不许说!”

“快吃你的饭,哪来这么多话”阿娟以极其危险的语气说了两句话后,阿德的声音戛然而止,一脸委屈的望了望我,然后尿遁。

忘记说了,这也是阿德醉酒后的标准模式,同样的对话已经持续了近百次。其实,说起当年他和阿娟的爱情,我当然知道,而且曾经参与,不得不说,那是一个略带悲伤的故事。

还记得那是初二的夏天,中学部门口有了第一家奶茶店。说是奶茶店,店子里一楼实际上不过是贩卖加冰的冷饮外加各种炸串,而且这还不是主业,其在当时的具体主业,是承接各种打架斗殴事件,也因此,塑料的凳子、搪瓷的杯子和没有任何钝角可以伤人的纸盒子是这家店的招牌。但一般来说没有斗殴诉求的正常人的目的地是二楼——网速超快的网吧,当是时,这儿不仅是情侣约会不会被发现的绝密场所,而且是只有初中部男生才懂的圣地所在。

那天,我正在沉浸在炮火连天的游戏之中,忽然感觉有人在晃我。

“干嘛,没看到忙着呢吗”我甩掉那双大手继续关注着游戏。

“哥,是我”

转头一看是阿德,一脸无奈,我当时以为他又来借钱。

“滚”

“哥,真有大事儿”

“讲,讲完滚”撇了一眼阿德,正想掏出钱包。

“我看上三班那个女生了,扎马尾辫的那个,我要表白”

“额?”我的头宛如被雷劈中,面容呆滞地转向阿德,掏着钱包的手一抖,钱包“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记得那一刻的我,瞬间感觉嘴唇有点发干,嗓子还有点沙哑,像看白痴一样看着阿德问到:“你确定?”

“确定啊”我现在还能想到阿德一脸单纯的模样。

“我问你,咱们班主任是谁?”我捂着头问道。

“我大姑啊”

“三班班主任是谁?”

“我大姑父啊”

“咱们教导主任是谁?”

“我二叔,怎么了?”

“你想死别拉我,滚!”一想到阿德在我的谆谆教导下学会了抽烟喝酒上网吧打游戏,现在还想要在满家亲戚的监视下早恋,瞬间感觉头皮发麻。

“我就是喜欢她,我跟你讲,从第一次见到她我就......”到现在还清晰的记得阿德坚定的表情和近乎肉麻的叙述了他的恋爱事纪(暗恋史),一共用了别人打四局CF的时间,而阿德暗恋的那个女孩就是阿娟。

“那你想怎么办?”唉,自己的兄弟,哭着也要帮啊。

“写情书吧,当面表白我怕被我姑父看到”

“明天放学小树林见,快滚,别打扰我打游戏”

“好嘞,哥,你要是个女的我肯定把初吻献给你”阿德终于露出了平时贱贱的表情。

“滚”

......

之后的四天时间,放学后的小树林中一封稚嫩的情书慢慢书成,伴随着阵阵蝉鸣,夏季温热的风吹动树梢,林中缓慢起伏的沙沙地声浪,是少年青春时期最初悸动的背景与见证。依稀记得那个黄昏,我目送着那位少年,手中攥着被汗水浸湿的书信,他越走越远,背影最后变成微粒,但不知为何,在我眼中追向落日的他却像极了悲怆的巨人。

之后的几天里阿德变得无比的老实,初中的光阴就在笔尖与试卷不断摩擦的沙沙声中缓慢流淌,而现在,对于那时的记忆已经成为了零星的碎片,碎片的内容无非上课时是无聊的问题,下课时是窗外花坛边的喧嚣,当然,还有一些闪耀的光点,那是和粉红色信封相关的我们的遇见。

许久未上的体育课,依然是女生们月事集中突发的日子,男生在体育老师的指导下如狗子一般在还未完工的体育操场上奔跑,砂砾飞扬,而像我这种体质孱弱者,吸入过多不明粉尘,外加忘记吃早饭,一时昏厥,就被同学抬到医务室享受“特殊关照”。和李医生互道了医生好久未见,然后让我自己找床睡觉,或许是来的次数太多,已经惺惺相惜无需言语,阿德帮我买来一包瓜子一盒牛奶然后回去上课,医务室里一片寂静,大家各自想着心事。或许,本来一节课的时间就应该这样平静的度过,但那一天,你来了。

“妈,好渴啊,快给我点水”一个小女生风风火火的冲入医务室,小小的身上是与体型明显不相符的大校服,不断的整理着校服的袖子,撅着嘴,向李医生说到。

“这么大了还这么孩子气,你看那边床上病人还睡着觉呢都被你吵醒了”李医生一边把水杯递给她一边指着我说。

“切,他哪里睡着了,还有瓜子哎,一点都不像生病的样子”说着端着水杯朝我走过来,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将手搭在我的额头上。

“你看,一点都不热,头还没我的热,哼,我走啦”在李医生的怒视下,抓起一把我桌子上的瓜子就向外跑去。

“这疯丫头”李医生只得无奈的摇摇头。

而我,一直愣愣的,我想当时我的脸应该是红的,因此下课阿德来叫我回教室的时候一路问我是不是在发烧。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遇见,以一种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方式。

事情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发生,正如大多数事件总是会以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正当我的思绪还处于混乱的时候,一股暗流正在悄然涌动,当我回过神来时,一切已经东窗事发,并且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

情书送出后的第三天,数学课课上雪白的粉笔印正在逐渐吞噬整块黑板,我还正在纠结阿德为何没有来上课的时候,窗边传来了一阵骚动。透过教室的双层玻璃,可以清晰的看到阿德父母手中被提溜着往前走的阿德因为努力想要挤出眼泪而面庞扭曲的模样,看样子目的地是三班,而最让人感到不妙的,是三班当时上的是阿德姑父负责的语文课,于是,在和阿德对视时,我能向他准确传达的信息只有三个字“活下来”,见他点了点头,我相信,他已经明白了。

再见阿德是一天之后的铁板饭小铺,鼻青脸肿的他一边流着鼻涕一边扒着碗里的饭,带着哭腔和我叙述了前因后果。原来这货那天写完情书回家,拿精装信纸照抄了一遍。然后忽然想到,情书怎么能没有信封呢。于是搜光了家里所有的地方,最终在他爸的枕头内衬里找到了一个双层的硬纸信封,于是就未做检查就塞入信纸装入书包,第二天中午鬼鬼祟祟的放到了三班心仪女生的书桌抽屉里。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他所偷来的信封的夹层里是他爸费尽心机藏下的300块钱,之后的一切都成了合理的解释,从家庭代内战争发展到代际战争阿德自然就成为了最优秀的牺牲品。

“那之后怎么样了”

“昨天她把信封还给我了,然后我就被逼着把情书给念了”

“然后呢?”

“然后,呵,我就这样了啊”阿德悲愤的指着还没消肿的脸颊跟我说道。

......

不知是老天对阿德的勇气的嘉奖,还是由于女孩子对于勇士格调的赞许,在一个我所不知道的清晨,阿德和阿娟开始了长达四年之久的地下恋情。

此刻火锅前的阿娟,已经和阿德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分分合合,而阿德在刚刚经历的一场以笔为矛的没有硝烟的战争过后,现在最大的愿望,我知道,就是接下来的路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而明天是毕业典礼,典礼过后阿德将会跟阿娟去见父母。

我曾问过阿娟,为什么会喜欢上阿德,阿娟说“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傻傻的男孩子最喜欢我了”。

他们确实是令人羡慕的,看着阿德厕所归来,甩着沾满水珠的手走到桌边,然后很自然的接过阿娟递过来的手帕擦手,不禁感叹,也许这才是恋爱吧。

“哎,疯子,你那封信到底什么情况啊”阿德忽然问道。

“什么信?”阿娟说。

“不是什么表白信,我的事情你还不清楚吗?”我一脸无奈。

“不是表白信,那就是.......唉,行吧,我不问了”说完阿德便埋头在火锅中探寻肉的踪迹。

“你们打什么哑谜?”看到我们都沉默了,只剩阿娟满脸疑惑。

“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我们马上就可以......”

“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再这样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甚至都没有过一次真正的约会,对不起”

“......”

“好吧,一直以来,谢谢你”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的谈话,而时间呢,恰好距高考还有五天,那一天,我恍惚着走回教室继续写着还未做完,换句话说,应该是永远也做不完的习题。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会这么平静,甚至于没有一丁点伤心的念头。听到隔壁班的骚乱,听到了一阵呜咽,似乎是她的哭声,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劝慰,应该是她的好闺蜜吧,而仅有这次我没有去到她的身边。几天时间,我便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渣男,无聊者议论的靶子,当然就像他人说的那样,也是怪我,把一把好牌打得稀烂。

因而,直到现在我都无法反驳。

说起我们再次相识,也许在别人看来是有些奇幻的味道。

高中一年级学校允许走读,记得到时我的座驾还是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之所以一直不换是因为它三天一小修一周一大修的频率为我提供了充足的迟到理由和吃早餐的时间。

我们的又一次相遇,是在初夏的清晨,当我骑着自行车飞快的通过十字路口时,一声尖叫从我耳边划过,而我此刻由于急着冲向教室签到,所以充耳不闻,继续以近乎于心目中F1方程式赛车冠军的速度飞快踩动车蹬,但越来越发现身后好像有人在追。

“你谁啊,追我干嘛?”我回头恶狠狠的冲那个小小的身影喊道。

“你吓到我了,跟我道歉!”是一个很清脆的声音,别说,当时觉得这声音还真有点好听。

“你有病啊”当时谁管得了这么多,不迟到不被罚站才是第一顺位。

“你......”听见那声音渐行渐远,我才真正放松下来,心里还想“应该没有晚吧,死道友不死贫道”,竟一时感觉心情舒畅。

......

那是我们高中之后的第一次聊天,嗯,没错,就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疯子,疯子,你听说了没,四班那个小辣椒,就是上次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好像哪个不开眼的惹到她了,哭了一整天,教导主任都疯了。”下了晚自习阿德就神神秘秘的把大头伸了过来。

“那个?”我正被数学题肆意玩弄,一时间竟对阿德的废话起了兴趣。

“就是那个前几天怼老龚的那个,她妈是我们初中保健室医生,教导主任她女儿,以前见过的”阿德说话之间,我忽然感觉有一个身影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

然后感觉这道身影怎么也和“小辣椒”这三个字无法产生联系,不自觉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