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不是...明明是你先擅自发呆的好吗?”南门二有些恐慌,如受惊脱兔缩到了床头的一角。
“那个姑且不论,与我的提问是两回事吧?”面露些许疲惫,南十字用左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不...还是算了;真是奇怪。”这样自言自语着,南十字的银色轮椅自动转了一圈:“今天,便到此为止吧。”背对着南门二,背对着被冷夜烧成薄荷蓝的晚空,随着一阵平滑的机械运动,缓缓向前,看着这孤独的背影,莫名的,短发少女感到一阵悸动。
没有人操控的轮椅到底是用什么原理移动的呢?少女被手枪射穿的腿部又是如何恢复?来自百年前的服装,那异常的体内感触,微妙的意识断层又是怎么回事?都是些难以解决的奇妙问题,然而此时,南门二根本没有想这些事情,她看着承载少女的银色轮椅,缓慢的,巡礼似的在屋子里转圈,盯着从黑色发丝间伸出的月牙状的白耳朵发呆。
月亮的不完整尸骸仍在天边暗淡,在那之后的夜晚,随着月之碎片逐渐失去光泽,每夜的星空都变的更加闪亮,平时,南门二会盯着那星空发散思维,偶尔,在虚拟的歌舞台上与观众畅聊宇宙,但此时,她只能看着南十字,一声不发。
回过神来时,那个人已经停驻在了大门前。
“明天,会有工作人员把你送回原来的住处,我想今后就不会见面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觉着我和你聊不来呢。”
虽然这么说,南门二不知不觉间揪着床单,紧咬着嘴唇;
真正的想法是,想和这个人多说说话。
随后,在寂静里听见了微弱的一声————“谢谢。”不知是出于怎样的感情,背对着南门二,南十字若有若无的低吟了一句。
“关于这件事,实际上是彼此彼此。如果你一开始没救我一命的话,我们早就死了。”
房间中只有平静和微光,机场的跑道非常空旷,没有霓虹也没有飞行物,是现代都市的黑暗时刻,是自然世界的明亮夜晚。
“况且你还搭上了一条腿。”
南门二站起身,说到底,不论多么别扭,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不把该说的话说出去,就一定会后悔,她比谁都清楚。
然而,只是用话语去道谢,这件事情本身又是那样苍白,不论如何去诉说,去表述,都会像南十字一开始说的那样,是不必要的,不含意义的句子。
“只是运气不好而已。”
“生在这样的世界里,好运的家伙根本不存在吧。”
“....那么,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
“其实我还想见面。”
六月末的破碎月夜,明与暗,凉与烫,透过玻璃照了一地干净的光火,二人虚幻的自我,漂浮于沉沦暮意的时光旋涡。
南门二赤着脚,足尖微寒,感受到地毯上毛茸的触手,看着那斑驳的背影,让一颗充满血液的心房直叫瘙痒。
“你在说什么?”
“与分别五年的生父在意外中相见,被莫名其妙的人追杀,被陌生人救了一命,并且又努力救了她一命......然后说以后都不会见面了,各自好自为之......。”宛如自述似的叙事。
“南门二小姐。”
“我不接受,虽然清楚很多事情我无法定夺,但一声不吭的结束,带着无数的没有答案的问题回归日常,我已经受够了。”声音逐渐变大,声调缓缓变高,喷薄而出的感情是勇气还是委屈,想必只有远在天边的星辰明貌。
“说话那么臭屁,明明是个小鬼却摆架子,随便对人家心里柔软的部分进行攻击,那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一发而不可收拾,银的洪流,少女的蓝眼中闪耀。
想要说的事,应该说的事,必须要说出的事。
“我还想与你见面。”她抬起头,向前了两步。
————“我真的...这么想。”
那便是,宛如宣言一样的话语,纯粹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为了不再后悔,为了不再平白无故的失去,想要在这个千疮百孔的现实里再次鼓起勇气,留下一些真切的连接。
这些,本是抱着无法接收任何回音的心情去说的。
然而,一声叹息,就打破了单方面的波动。
“我知道了。”
如此轻描淡写,那只漆黑的天鹅这样说了。
“诶?”
“如果你想见面,那就见面吧。”依旧以背影示人的南十字道:“...权当做救命之恩的回报,不,只是作为单纯的礼物。”回过头来,她低垂着眼眸,看不出悲喜。
“真的假的......。”
“你很特别,南门二小姐。”
随着不算刺耳的木头摩擦声,沉重的门打开了,并不是坐在轮椅上的南十字推开了它,而是外面的存在做功,在赭黄的暖灯下,有着一头金发的窈窕淑影,亭亭玉立。
“我来接您了,博士。”行动流畅并深鞠一躬的影子。
那是一幅苍白而华丽的面孔,五官精致却棱角分明,堪称英俊的欧罗巴女人,她发出悠长富含韵律的玉音,穿着一袭白色修长的连体衣装,眨着墨绿但有些暗淡的眼。
逐渐清晰起来,在太阳穴和颧骨连成一线的左眼角下,一颗小小的滴泪痣,赐予了这个人与其相貌矛盾的柔魅气质。
“实在是多此一举,伊丽莎白。”长发少女拂了拂自己耳边的发丝,挑了挑眉毛,再度回头,且轮椅也随之旋转。
“哦,这位是伊丽莎白,伊丽莎白·露西亚,是照顾我的仿生人,怎样,是很优秀的Gynoid吧?”
不知为何,南门二感觉到了一丝得意的语气,不过,听到的事实更令人吃惊。
“你说她,你管这叫机器人?”南门二呆立着,伸出左手指向伊丽莎白,发出询问。
“说是机器人甚是失礼,露西亚拥有真实的血液循环系统,以及不输人类的肾脏脾胃,虽然存在机械的成分,但除了脑的部分外,在身体构造上与人类基本相仿,甚至机能上是远优于人类的存在。”
“我可没听说过有这种事情啊。”
“虽然是尚未成熟的技术,如果没有发生月落事件的话,大概在这几年就会投入市场进行模拟运营了吧。”不知为何,南十字的脸庞一下子寂寥了下来。
“人类的社会也不至于沦落至此。”那语气中充满了冷淡与无情,仿佛只是在单纯叙述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短发少女依旧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毕竟伊丽莎白在她看来是那样真实,且举手投足间都充满人性,就算如今面对紧盯着她的自己,金发女郎也能回报以对视的目光,以及聚焦的瞳孔,实在无法与冷冰冰的机械相互联系。
“博士,您的生命体征在十分钟前出现了波动,因此现在要委屈您的意志,还请您一定要回去接受体检。”那个被称作Gynoid的非人再次主动说话,听啊,就连那声音和语调,都与真实的人类毫无差别。
“是是,真是的,永远只为一件事情而思考活动,作为智能体,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轮椅上的女孩戏谑地笑着。
“让南十字博士作为生物体愉快的存活下去,就是我的存在目的,作为伊丽莎白·露西亚,第二世代的Gynoid——”
“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到此为止吧。”
“是。”
原来,那样的南十字也会连连叹气:“抱歉,似乎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对着被晾在一边的南门二,她眯着眼睛道。
“....一下子发生了太多,我搞不明白了。”拍了拍脸颊,南门二摇了摇头,随着她的目光上下飘然,黑发的少女与银色的轮椅一同驶出了房间。
“有的时候,未知是福,祝你有个好梦,南门二小姐。”
就这样,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被关合的门缝里,一对绿色的瞳从那小小空间里直盯着这里,不知为何联想到了漆黑的枪口,让栗发少女后背发凉。
微声,房间再度回归寂静,能听到的,只有女孩逐渐平缓下来的呼吸,以及伴随体温上升而加速的心跳。
泄了气的彩色气球,唏嘘一声后坠落在地上;感到无力的南门二,一声不响地向后倒在床上,弹簧吱吱呀呀的,仿佛乌鸦幼崽临终前的上下起伏的呼唤。
上下起伏的除了床垫,还有不算成熟的胸脯与微微颤抖的气息“呼......。”
那是比每一次live都要紧张的情绪,仿佛每一根血管都炸裂开来,沐浴夜晚,少女从脖子到耳根都烫到通红,只是几秒间,双腿夹住枕头与被褥,就在简陋的床上缩成了一个球。
窗外的黑暗淡薄了些许,可能是星光的原因,也可能是雾气的原因。
“呀....我都说了些什么啊?”尝试用手掌给自己的脸蛋降温,然而一切行动都化为徒劳,因为一时的逞强,南门二付出了神经电流过度行动的代价,汗腺与消化系统的同时运作,让她感受到了从胃部至胸口的一阵灼酸。
无法想象,自己会说出那样令人羞耻的话来,并且是对相识不到半天的奇怪女性;本来,她讨厌这种尴尬的气氛,也讨厌突然支支吾吾起来的自己,在记忆中已经失去形体狼狈的现实社交,与信手拈来自信与洒脱的网络乔邦妮,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南门二,就连自己也无法确信。
但是,的确传递到了,自己想要继续延续一些东西的想法。
不过,令人吃惊的还有伊丽莎白·露西亚的出现,除了脑以外,各方面都要优越于人类的说辞意味着什么,以南门二的知识是无法理解的,如果单从情感的反馈来看,她甚至觉得南十字更不像人;Gynoid......这个世界在自己不知不觉之中变了很多。
不由得自语:“从今以后,会怎样呢......?”发出感叹后,果然就连一阵燥热也缓缓褪去,稍微换来了符合夜晚的一阵宁静。
世界的面貌,也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概括完全的,至少,不会有人顶着世界随时会灭亡的压力去不存在的公共体制里探索知识,新生代的成长逐渐依靠随机事件和互联网这件事早已成为共识,实体上的集体教育已经基本消失的现在,年轻人们到底过着怎样的生活,无人能知晓全貌;少女从未有过在集体中生存的时光,她想,如果现在的自己来到那个集体社会的年代,南门二会被当成一个相当“不正常”的人。
自然,在不正常的程度上应该是比不过南十字。
脑海里充满了光滑绵长的黑黢,灰湖午夜浓郁的青蓝,和与那个形象无限重叠中的飞翔——愈发强烈的。
“不行...不要再想这个人了......。”紧咬嘴唇,紧闭双眼,展现出平静脸庞的南门二抱着枕头翻了个身,终于,暮夜的浪潮打碎了玻璃的薄膜,奔腾淹没了氧气充足的空间,不出一声冲垮了心灵的屏障,喃喃间宛如深沉海底,袭来的并非睡意,而是疲倦,以及不算温暖,但却十分舒适的心情;只是冥想与鸣响着,那样,就能缓缓失去身体的束缚,沉沉地去往梦乡吧。
[嗡嗡嗡!!!]
“干,搞屁啊!”
激烈的嗡鸣让少女的大脑再度活跃起来,因为习惯了懒惰的脑波,感到不适的它发出有毒的情绪让南门二咆哮。
顺手摁开了接通键后,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盛怒而美丽的脸庞。
那是ZEBRA的化身,不能惹的大人物,银发红眼的高贵洛丽塔。
[——————你都做了些什么?!混账东西!]
开头就是一阵破口大骂。
“啊?你在生气个什么啊ZEBRA,我这边可是经历了生死逃亡.....。”
[你还有脸问,赶快给我登录月面网,自己去世界嘉年华的电台看看吧!死猫!]随后,仿佛就连电流与信号都生气了那般,通信截断得非常干脆。
南门二挠了挠自己的小脑瓜,自言自语道:“莫名其妙啊......。”带着些许疑惑打开了恢复正常的终端机器,也不清楚今日的失灵到底是什么在作怪,自己这身上的机械立方体现在也是毫发无损,亦如往常那样工作着。
“真的,ZEBRA那混蛋,明明化身那么漂亮,脾气也太差了。”一边接入由月粒子构成的暗面之网,一边浏览新闻的南门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起来名为乔邦妮的账户没有任何异常,那么果然中午的意外只是一次罕见的技术故障或者网络波动?
正当思索时,一条登顶的火爆头条夺去了她的眼球。
世界嘉年华栏目组正在直播一个事件,它的关注度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上涨,很快便超过了五千万:珊瑚工业VS地方都市局!新纪元的淘金战争打响!
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南门二迅速打开了视觉神经的链接,这样便能以最短的时间看到直播现场的画面。
映入眼帘的,是被压倒的无尽夏。
旋转的螺旋桨引起的暴风在半夜肆虐,探照灯把那旧时代建筑照耀地失去了原本的色彩,镜头里的主持人正在激动地大喊着:[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在沉寂了五年之后,竟然还能有这样规模的遗迹被世人发现!]
银色与金色相间的巨型挖掘机——钢铁的怪兽正将自己那些北极光下的美人蹂躏成一团色块,轰隆的巨响和粉碎的黏土,告诉了南门二旧日时光的覆灭成烟,而即将降临的飞行物,会进一步将它们吹散到遥远的天边。
[啊!看啊,那个运输机,纯白色的外壳!是地方都市局,地方都市局与珊瑚工业,如今世界最大的两级力量就要碰头了!]
紧接着,还没等记者说完话,一群穿着蓝色防护服的武装人员便冲到了镜头前,他们胸前标着珊瑚与东方龙形状结合的logo,手持着涂满哑光漆的流线型枪械;在白光下的军团仿佛一大把燃烧的蔚蓝火焰,蠢蠢欲动着,领头人十分高大,大概有两米之高,但隔着立体感十足的头盔无法窥视其一点面貌,只是轻轻一挥手,直播就随着主持人的怒吼变成了一团雪花,切回了月面网的演播室里。
“怎么会这样......。”终于喘了一口气的南门二在现实里那样说,她的视觉依旧跟随着月面网游荡,在世纪嘉年华的轻松音乐下,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穿着白色洛丽塔风格衣装的女主持人戴着星星形状的眼镜,他的男搭档则是一只蓝皮肤的蜥蜴人。
[看来我们不能继续报道现场的画面了。]女主持人有些遗憾的点了点头。
[放轻松玛丹丽,你也不想我们的记者被卷进双方的交火中吧?]蜥蜴男的舌头是一半鲜黄一半深紫的,很显然那不是乔邦妮喜欢的动物类型。
[我们还不确定他们真的会打起来.....嘿,最新报道,我们收到了新消息,珊瑚工业和地方都市局同时受到了挖采信号,所以才会碰面.....嗯...看起来.....。]
南门二瞪大了双眼,照片里那是一只白色的猫,穿着粉色靴子的白猫,自己的社交主页。
“喂......。”
[是那个网络歌姬乔邦妮,她在今日同时给这两个大家伙发送了信息,并且都索要了信息费....天呀。]玛丹丽做出了很浮夸的动作,捂住了自己涂着蓝色口红的小嘴。
“喂喂喂喂!”
蜥蜴男一言不发,绿色的眼珠子就像乔邦妮的命运般转了半圈向上一翻,有些尴尬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而南门二,大脑一沉,脱力般地瘫在了床上。
“fxxk——————!!”
深夜里,痛骂空气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