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青绿色的鳞甲难分彼此地攒动在一起，在阳光下，如同一片颜色异样的、波光粼粼的海洋。
有什么在成群结队地爬行。你模模糊糊地意识到。
“为种群工作。”
“为种群的荣耀奉献出自己的一生。”
“这是我们永恒的使命。”
它们自我宣告的声音，连同它们前进的步伐、共振的心跳，汇成一道无我的洪流。
伟大又渺小，壮观却可悲。
爬行在持续。你向前望去，在平阔的视野前方，看到的竟是郁郁葱葱的森林，他们以一种旺盛无边的姿态一直延伸到天的尽头，而在天的尽头，一座巨山巍峨矗立，它彻底分割了天空与森林，如同造物主为生灵设下的世界的边界。你注意到这座山的山顶被冰雪覆盖。植被的绿，山体的灰黑，山尖的雪白，以及天空的蔚蓝，色彩分明，这是独属于自然的美丽。
自然。
……自然？
什么自然？
我在哪里？
你猛地睁开了眼睛。梦境在霎那间破碎，映入眼帘的陌生床铺和房间让你逐渐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跟着小人外回家后天色已晚。带你到房间时，他脑袋一歪撞到了门框上，声音响亮得把你吓了一跳。你下意识地上前揉了揉他撞到的地方，看他若无其事、甚至半阖着眼睛依旧一副困倦的模样，才想起在伤口都能自愈的世界里，撞到头留不下任何痕迹。
眼前强撑着眼皮为你抱出被褥的男孩令你的负罪感达到了顶峰。虽说固执要求用飞行带你回家的人是他，但小孩子果然还是不能太过受累和缺少睡眠的。
“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你可不能熬夜，快去睡吧。”接过被褥，你柔声催促道。“今天真是辛苦你了，谢谢你呀。”
他显然是困极了，并未推脱，点了点头就摇摇摆摆地离开了。
“我还挺认床的。”你自言自语着扑向铺好的被褥，将脸埋在枕头里闭上眼睛。“先试试舒不舒服。”可你怎么也没想到，惯于熬夜的你居然就这样沾床就着，甚至还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
管他呢，既然醒了就早点起床吧。
你跳下床，拉开窗帘推开窗子，早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你抻起懒腰，余光却看到蓝天白云间有什么东西轻巧地掠过。立直了身子定睛一看，竟然是小人外。
不同于昨天带着你赶路时有所顾忌的平稳飞行，这一刻的他肆意地伸展了翅膀，在天空中随心所欲地翻飞着，姿态矫健而自由，仿佛他本就属于这片天空，而天空也同样属于他。
真是赏心悦目。你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
空中的身影突然一顿，接着，他扇动着翅膀扭转了方向。眨眼间，小人外朝着你的窗子俯冲而来，如同一支来自天空的箭矢。
越来越近了。
你看到他的前发被风尽数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那一对绿色的尖角直指着你，展现着野性的锋芒。你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雄鹰锁定的猎物。
最终，他极有分寸地刹住身体，悬停在你的窗前。他分明是少有表情的，可他的眼睛中却透出熠熠的光彩。
“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
真奇怪，你绝对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
要不然你怎么会未经思考便握住了他伸向你的手。
一股大力将你扯出窗外，重心不稳的你惊呼着，跌入他早已准备好的怀抱里。等你按着胸口缓过神来，却发现他正低垂着头，以候你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呆呆照做的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上了贼船”，再也来不及抗拒了。
看别人飞和亲身体验果然是不一样的，乘坐“客机”和“战斗机”也更是天差地别。你紧张地依附着小人外，用力地抿着嘴，以免自己不受控制地发出不堪入耳的尖叫。在晃动的视野中，在猎猎作响的风声中，在身体上升又坠落的体验中，你回想起去游乐园玩过山车时心跳加速的感受。
“千万要抱紧我呀！”一动也不敢动，你偏头避着风冲他喊道。
“嗯。”他托在你身下的手立刻锢得更紧了些。
“我、我相信你。”你耷拉着眉毛，用视死如归的语气叫着：“真的，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放心。”他沉稳平静的声音落在耳畔，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糟糕，你感觉自己一下子被安全感包裹起来，就要掉进吊桥效应的漩涡了。
你逐渐舒展了（自认为始终扭曲着的）眉目，甚至开始被他飞行的那份英勇无畏的气势感染。不辨天地不辨方向，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强烈地触动着你的神经，理性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脏因为高昂的情绪而疯狂地跳动。太刺激了。现在你既清醒又眩晕，想大喊、也想大笑，恨不得自己也长出双翅膀来。恍然间，你似乎看到小人外勾起了嘴角。
谁还记得你刚起床不久，只是想到窗边透透气？
不知过了多久，顶着两头乱发的你们终于回家，一起仰倒在客厅的大沙发上。真叫人惭愧，你喘息得居然比那个飞个不停的家伙更剧烈。能玩得这么疯也多亏了他的速度掌握得实在是恰到好处，令你的身体不觉得难受，只觉得痛快。这绝对是你人生中度过的最惊心动魄、最意想不到的一个早晨。
“你每天早上都要这么……呃，晨练吗？”在休息的间隙，你问道。
“晨练？”
“就是像刚刚那样在天上飞。”
“嗯……习惯了。”他回答得简洁，却令你肃然起敬。论自律的小人外有多可怕。
“你好厉害，抱着我还能飞得那么快。”听见你的夸奖，小人外摇摆着尾巴，显得有些得意。单纯的他似乎总是很容易感到快乐和满足，你觉得这一点很可爱。
“你以前也和大家这样玩过吗？”你的语气中不由得带上了一股同小孩子唠嗑的循循善诱的味道。
他摇摇头：“只和你。”
“诶？”你有点受宠若惊，又对他第一次“载人”就能飞得那么好感到不可思议。
“吃早饭。”发现你差不多顺过气来了，他一板一眼地对你说道。
早饭？吃什么？等等，我好像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哎呀，我还没洗漱，等等我，马上来！”你飞奔上楼。
被留在原地的小人外望着你跑远的背影，歪了歪头：“洗漱？”
你记得自己昨晚在卧室旁边的房门上看到了写有卫生间字样的门牌。可当真正推开那扇门时，你直接傻了眼：房间内空空如也——洗漱台、浴缸、马桶之类的都去了哪里？正当你手足无措的时候，小人外拿着昨天比奇给你的智能手册走了过来，在他的示意下，你将手册封底上的摄像头对准了这个房间。
“滴——”
手册自动摊开，在内页浮现出文字的同时，语音介绍开始同步播放：“适应性全息卫生间。通过读取使用者的相关记忆，利用全息影像技术，形成适配于使用者生活习惯的卫生间。读取记忆方式：将额头平贴至墙壁。”
……
未来科技、未来科技罢了，不要大惊小怪。
将额头贴上墙壁的同时，你在心里安慰自己。
生成的房间看起来和你家里的别无二致。
刷牙的时候，小人外在旁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你，似乎很是好奇。看来在他的世界里并没有这种行为习惯。
“要和我一起刷吗？我教你。”你一抬手，一套新的洗漱用具便出现在了洗漱台边。
五分钟后，你欣慰地看着小人外磕磕绊绊地刷起了牙。他端着胳膊呲着牙，一副全力以赴的模样，眼神却不住地飘向你。有谁能忍得住不去夸奖这位努力的乖孩子呢？
“对，就是这样，你学的真快呀。啊，泡沫不可以咽下去哦。”
就这样，你在未来科技创造出的现代化洗漱间教会了来自另一个遥远时代的人外男孩洗漱。
生活真是奇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