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深夜,豫州阳安城外十多公里外的一处客栈内,老板娘正无精打采地拨弄着算盘,计算着这一天的营收。

此地偏僻空旷,少有人至。所以生意一直以来比较冷清,所赚得的银两也只能勉强维持生活,连个跑堂的伙计也请不起。

可是今天老板娘忽然心绪有点不宁,总觉得有大事发生。她虽然觉得不安,但又不知道从不安从何而起。

正当困惑时却有人敲门,老板娘右眼皮一跳,不安感愈发强烈。

“客人可是来住店的?今日真作为案子不巧,本店没有多余的客房了。”

可门外那个人并没有说话,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安静中。

正当老板娘感到不妙打算离开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猛地一脚踹开,一股血腥味弥漫而来。老板娘即使早有预感,但仍然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个进来的客人一手拿着刀另一手却拎着十多个腰牌和一个血淋淋的的人头。

“最后一个。”进来的刀客淡淡的说道。

老板娘苦笑一声,自知今日凶多吉少,却仍是从柜台的暗格中抽出长剑。

当成为了暗子的那一刻起,她已早有牺牲的觉悟。

至于安享晚年,笑话而已。

凡踏入阴影之人,都不得善终。

没有片刻犹豫,老板娘借助柜台踏起,使出一招落剑式。剑气平和,堂堂正正的模样颇有几分正气渐觉的意蕴在其中。

光是这一手,平日来往与客栈中的所谓的游侠剑客们强得多。

刀客却并没有躲开,反而提刀迎上,双方刀剑碰撞到了一起。随着一声清脆的刀鸣,一把长刀贯穿了她的心脏。

刹那间就已决定生死。

大火很快蔓延至整个客栈,灼热的火焰却怎么也驱不走夜的寒冷。

刀客站在一旁,身旁放着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他仔细的盯着从老板娘的房间内翻出来的腰牌,腰牌上印着精美绝伦的云鹤图案。光看图案而言,这就已经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工艺品,更何况它身后所代表的含义。

惊鸿仙宗。

十三个腰牌被夜晚的寒风吹动,轻轻的在刀客的手上摇晃。刀客冷笑一声,随手将十三个腰牌全部扔入了身后的大火之中,就像是随便扔了一些垃圾。

“惊鸿仙宗?哈!哈!哈!哈!”他提起头颅大笑着离开,而他身后的火光冲天。

火焰吞噬着这里发生过的一切,而夜晚仍旧漫长。

斩龙之祸过后,各大势力都选择了休养生息,世间总算平静下来。虽说表面上世间已经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各方势力暗地里还在不断的较劲。

有些事注定不能放在明面来说,所以就有了暗部的产生,暗部是一个统称,泛指那些各门派所招募的刺客和培养的死士。

他们常常用来做宗门明面上不好去做的事,是门派的阴影面。

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暗中的培养的势力。惊鸿仙宗也不例外,从那个风雨飘渺的年代闯过来的宗门,又岂会有一个是简单的?

虽然暗部是不能见光的势力,但于此同时成为暗部的掌管者,也将拥有难以想象的的权利。

也因为所掌管的权力太过庞大,所以暗部的指挥权也被一分为三,一份为掌门所掌管,另外两份分别交给两位长老所持有。

豫州在动乱结束后被视作为惊鸿仙宗的势力范围,虽然各门各派明面上并不掌控自己势力范围下的县城,各县城仍旧听从朝廷的调令。

但实际上,如果朝廷的命令下来若真要得到彻底的贯彻执行的话,仍需要宗门的暗许。

当惊鸿仙宗得到阳安城暗子全灭的消息时,已经是七天后了。情报传递的过程并不顺利,传递过程中不断的受到不明人士的袭击。

惊鸿宗掌门在和其他两名暗部长老密谈一夜后,决定压下这个消息。

在动乱结束后,作为实力损失最严重的宗门,惊鸿仙宗收到觊觎的和不怀好意的试探也是最多的。

她们都知道在这个时候,惊鸿宗更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疲态和弱势,否则其余的人就会像闻到鲜血的饿狼一般向前涌来,将惊鸿宗中啃食殆尽。

但同时她们也不准备就此沉默,沉默只会让幕后黑手得意忘形,愈发的肆无忌惮。

所以她们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值得他们争吵一夜的决定。

最后方案还是被确定下来了,掌门远处两位长老离开的背影。再想到她们的竭力反对,不由得反思到自己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多事之秋啊!”掌门长叹一声,随后向旁边的弟子吩咐道,“请宋琬长老上殿议事!”

后山禁地,一来是惊鸿仙宗惩罚弟子的地方。一般而已言,都是关押着一些因男女之事而犯错的弟子。

而在这之后,还有一个幽潭囚牢,这里是关押犯错的长老的地方。

而此时这里只收押着一个人,而这个人仅仅是个灵通期的弟子。

“兰柯,你还记得你上次被关在这里是什么原因吗?”来的人熟练的打开了牢门,并把端来的饭菜放在桌上并且毫不见外的自己先吃起来。然后皱了皱眉头说道:“可惜不能喝酒。”

“兰洛师姐,这种事我怎么能记得清楚?让我想想……”兰柯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随后恍然大悟般说道:“好像是杀了几个不开眼的俘虏吧!好像还是铸剑山庄的公子哥。”

“亏你说的这么轻松,那可是铸剑庄主的儿子呢。”兰洛摇了摇头,从兜里掏出一瓶酒和两个酒杯。

“喝点?算了,你向来不喝的。”

“嘿嘿!”兰柯不好意思的挠了摇头,随着她的动作,束缚着她的链条也跟着哐啷作响。

兰洛突然觉着那链条声好刺耳,令她烦躁不安,于是从兜里掏出一件东西扔给兰柯:“接着。”

兰柯眼疾手快,一下接着了兰洛扔出来的东西,仔细一看,原来是两把钥匙。

“师姐你好坏呀,有钥匙早不给我。”兰柯一边嘟囔着,一边用钥匙把锁链解开。

“我只是想知道这两年的禁闭有没有让你得到什么教训?”

“结果呢?”

兰洛将杯中的烈酒饮尽,做出了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给兰柯看。“这两年戾气倒是收敛了许多。”

“都是为了你嘛。”

“油嘴滑舌的。”

像是触碰到什么禁忌一样,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兰洛在一旁自顾自的吃着饭喝着酒。而兰柯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最终还是兰柯先打破了沉默。“出事了?”

“嗯。”

兰柯冷笑着说道:“想来也是出大事了,不然怎么会提前把我从禁闭中放出来?”

兰洛却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一个劲的喝着酒,两人间又陷入了沉默。

沉默而压抑,如同暴风来临前的乌云滚滚。

几杯烈酒下去,兰若似乎醉了。眼神迷离的伏在桌子上,却仍然在那不停地饮酒。

“别喝了。”兰柯心里不是滋味,想要起身夺下酒杯。

可兰若猛地推开了的兰柯的手,借着酒劲突然大吼道:“我其实并不想放你出去!这一次还有我和师傅为你担保,可下一次呢?下一次过后下下次呢?”

“你会连累我们所有人的!”兰洛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小声抽泣起来:“你别再犯傻了,再来一次……真的会死的。”

兰洛紧紧地抓住兰柯的双手,眼睛红红的,她死死的盯兰柯。兰柯望着她无比严肃的表情,一时间愣住了,一向杀戮果决的她面对于这种情形有点不知所措。

“你答应我,别犯傻了好吗?别什么事都一个人扛下来……”

兰洛并不知道这一次的任务是什么,她只是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次任务非常危险,她感到十分不安,就像是一件心爱的东西即将摔碎的感觉。

她在害怕,害怕兰柯此次一去不复返。

“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回来。”

良久后,兰柯终于回答到:“我答应你。”

“你答应了我的。”兰洛将眼泪擦干,松开双手,孩子气般的说道:“拉勾。”

“嗯。”兰柯苦笑着回应:“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你是小狗。”

拉完扣后,兰洛破涕为笑。

“去吧,师傅找你。”

青鸾山山峰上,宋琬望着眼前这个许久未见的弟子,心中不是滋味。

宋琬是惊鸿仙宗的实力较强的长老,一直以来都是宗门的中流砥柱,在动荡年代中也闯出了自己的名声,有着“惊鸿剑”的美誉。

兰洛,兰柯,兰心都是她的弟子,同时她们三个人都是他捡来的孤儿。因为某些原因,她并没有去寻找自己的伴侣,所以她在看待她徒弟三人时都是像照顾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她们。

作为宗门的中流砥柱,宋琬并没有展现出特别强烈的权利欲,她深深地明白激流勇退的道理。所以在动乱结束之后,她谢绝了对于执剑堂长老的任职,平日里也低调随和,在宗门内也备受尊敬。

她自认为这一生无愧于父母,无愧于师门。可这一次,她却对自己的徒弟兰柯感到了愧疚,发自内心的愧疚,这份愧疚将伴随她一辈子。

说实话,她并不想让兰柯去完成这件事。虽然她极力反对过,但是宗门的命令是绝对的,她无力违抗这一命令,只好接受这一切。

“你老实回答我,你心中可有半分怨恨?”宋琬盯着面前的兰柯,她是多么希望兰柯愤怒的拒绝她啊,就算对她破口大骂也行。

同时她心里也清楚,兰柯不会这么做,她只会默默的承受这一切。因她太清楚这背后这事情意味着什么。

宋琬知道兰柯比其他人更清楚宗门背后的阴暗,其实有时候相对于大师姐兰洛,更像是她在照顾众人。

兰柯并没有回答,只是突然跪在地下向宋琬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站起身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的背影是多么的孤单,多么的落寞。她独自行走在这山路上,奔赴向一个已经注定了的结局。

宋琬不知道此时自己要怎样面对兰洛和兰心。她此刻只感到了愤怒,因为自己无能为力的愤怒,对自己弱小的憎恨。

她现在再也没有能力斩出那惊鸿一剑,她的剑心早已蒙尘,现在的她,不过是个稍微强大点的长老罢了。

“我……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往日里的噩梦又缠绕上来,宋琬死死的攥紧双手,连指甲插入肉中流出滚烫的鲜血都没有发觉。

兰柯准备离开惊鸿仙宗,此去一别,可能此后再也没法回到这个养育了她多年的家了,她的心绪都越来越乱,气息愈发急躁,压抑许久的血气,再次蔓延起来。

她很清楚的明白,在多年的囚禁时光中她身上的戾气不但没有消磨半分,反而愈发疯狂。只是她选择在自己所爱的人身边小心翼翼的收敛住了自己的爪牙。

兰柯并不是一个很容易激动的人,正相反,她十分理智而且果断。正是这份心态使她即使是在妖孽辈出的动乱年代之中,她的问道之心也属出众。

可她却在刚刚得到的消息的冲击引得心神动荡,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却足以颠覆整个仙宗……不!应该是整个天下的格局。

她之所以会知道这些,也应该是宗门认为她完成这次任务后就绝对活不下来了,或者说即使是侥幸完成了,她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是失踪……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永世囚禁,不过应该是一刀杀了的可能性更高。

兰柯知道宗门高层并不喜欢她。更何况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才最可靠,才会永远的保守秘密。

所以对她而言,这是一次十死无生的局面。这是一场绝境,她无路可走。更遗憾的是,她也没有任何其余选择。

她的所有软肋都被拿捏在宗门手上,她的师傅,她的师姐,她的师妹……如果她选择逃走或者泄密的话,那么所有她所爱的人都会受到牵连。

与之相反的是,如果她死在这次任务中她的师姐师妹们都会在宗门受到更多的重视,得到更好的资源。

这是一场交易,无声的交易,彼此心知肚明。

这时匆匆离去,连兰洛,兰心都不能见上一面。也知道兰心有没有长高,是不是仍就调皮捣蛋?不去见面也好,省得见面时添了几分伤感,弄得双方都不愉快,兰柯暗暗想到。

可是我真的,真的好想再多和兰洛呆一会啊,那怕多一分一秒都行啊……

可我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呢?

是的,兰柯发现了。她在害怕,她在害怕离别,她在害怕自己如果去兰洛见最后一面时会控制不住自己去说出什么。

那是不能言语的禁忌。是她自己自私的恶。

当兰柯反应过来时,已经是深夜了,她竟迷失在了后山竹林里,这里人迹罕至, 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来此处。

兰柯自嘲道,没想到自己竟然禁闭几年后,居然迷糊到连路都不认得了,真是可笑。

当然,她清楚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以至于她心神不宁。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一道剑光如流星般划过,虽然只有刹那,却深深地印到了她的脑子里。连带着自己道心中的一些阴霾都给斩去。

她很清楚,那道剑光是什么,拿那道剑光正是宗门的成名剑决——惊鸿!

翩若惊鸿斩鬼魅!

“惊鸿剑意?!!”兰柯惊呼道。也只有这样才能证明刚刚那一剑是如何斩掉她心中的杂念。

虽然剑光并不耀眼,和自己师傅宋琬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其中的剑气更是弱上不少。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道剑意却更加纯粹,或许十二年前的宋琬也能斩出如此纯粹的剑意。而现在的宋琬……做不到,这是她师傅永远的隐痛——拥有惊鸿剑之名却连惊鸿剑意都用不出来,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同时兰柯也看出来这到剑光其实能更进一步,只不过是执剑者本人的功力不够,导致剑光无法更进一步而已。

一时间兰柯大感好奇,于是便向剑光所在地探索而去。

惊鸿仙宗因为是唯一的女子宗门,所以宗门里并不缺少各种各样的绝色美人。眼前的这个人相貌也并没有什么很特别的地方,说中上都有点勉强。身上也只是随便挂上了一个代表内门弟子的腰牌而已。而让兰柯眼前一亮的是她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清冷的感觉。

此时这个人这眉头紧皱,刚刚那一剑只是她无意斩出,这是她的道运,她要抓紧时间收获那一剑的感悟。

而她的手上仍然在挥舞着惊鸿剑诀,似乎想要抓住刚刚转瞬而逝的契机。

但很可惜她失败了,她失望地放下了手中的剑,机会转瞬即逝,很可惜的是她又没有抓住它。

正当她准备放弃时,一股不属于她的雄厚内力涌入,兰柯观看之后决定出手了。

“不要抵抗!”兰柯出手了,她一边使用秘术将内力传输给了那名内门弟子,一边吼道:“出剑!”

虽然刚开始那名内门弟子有点慌乱,但马上察觉到兰柯并无恶意。随着兰柯的点醒,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随即又使出了惊鸿剑决。

那道转瞬即逝的机遇,被她狠狠地拽了回来。

翩若惊鸿斩鬼魅!!!

这不再是之前的小打小闹,在兰柯内力的帮助下,这道剑光终于照耀了整个后山竹林。

而这道剑光继续向外蔓延时,却被竹林里的一个神秘人挡了下来,她从头至尾看完了所有事情,谁也没有发现她。等到竹林中所有的动静平复下来之后,她转身离开,悄悄地消失在黑夜当中。

“哈哈……”兰柯毫不顾忌形象的坐在地上,斩出那一剑的内力超过了她的预计。而作为执剑人更不好受,她此时半跪在地上,将剑插在地上,扶着长剑才没有跌倒在地。

“谢谢。”她开口向兰柯道谢,虽然不知道兰柯为何帮她。但毕竟是兰柯帮她抓住了那转瞬即逝的感觉。让她真正的了解了惊鸿剑意。

兰柯只是摆了摆手示意无需在意,正是因为她的剑意,才斩去了兰柯心上的杂念,稳固了她的道心。

而眼前这个内门弟子却跟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兰柯一下子愣住了,只见他问道:“敢问前辈姓名,晚辈凌清欢来日好报道前辈。”

兰柯当时也没想多,帮助凌清欢只是因为对她有利所以顺手而为的,这不过是一场合作双赢而已。正想拒绝,可兰柯却又鬼使神差地回答道:“兰柯。”

随即她摇了摇头,便自嘲般的笑了笑,“别太天真了,后辈。”

见凌清欢疲惫不堪模样,兰柯又笑了笑,她一边缓缓的从地上起身,一边哭笑般说道,“这世间哪有莫名其妙的恩惠?"

不等凌清欢说些什么,兰柯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兰柯在山脚最后望了一眼山尖的宗门,那里灯火通明。她知道那些摇曳着的灯火中有一盏一定是为她而留,而在那灯光下……有人在等她归来。

她一定要活着回来,因为还有个日日夜夜牵挂着她的人在等她回来。

她一定要活着回来,为了那个幼稚的,孩子气般的约定。

“骗你是小狗。”

寒风呼呼,似乎夹杂着谁的哭声,可又似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