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老蜈蚣爬过墙角，灰兔子的尾巴穿过包围仓库砖房的树林，午后的阳光补充了室内的空荡。
地上躺着一个口吐白沫，不时抽搐的卷发女人，旁边是一个小空瓶，里面的剧毒液体不剩几滴。死神挥下镰刀，灵魂就收割完毕。
被遗弃很久的仓库，能看到金色灰尘在穿透屋顶的条条光柱里跳舞，上次还能瞧见生锈的大门今天就不知下落。外面站着一个小女孩，她对仓库里发生的一切一目了然。
人类自然是看不到死神的。死神如果怀疑自己被看到了的话，那是一件很蠢的事。
死神想，那个小女孩，一定是碰巧在附近玩，才会出现在这里，仅此而已。
这情况就好像，她碰巧出现在前天发生溺水事件的河岸边一样。
碰巧出现在五天前车祸现场的围观人群里一样。
碰巧出现在上周高空坠物的受害者的不远处一样。
……
巧合发生的频率过高，事实也摆在眼前，死神不免开始质疑自己的认知。
明白了。是那种出现在哪哪就会发生命案的特殊体质人类。
死神再次成功说服自己，正打算满意地收工下班，可刚走了一步就没法再迈开步伐。
虽然遇见这个小女孩很多次，不过距离近到能进行眼神交流还是第一次。在这个小女孩状似追随自己的目光注视下，死神迟疑了。
不行，你可是死神，你怎么能因为一个弱小的人类看似在一动不动，全神贯注地看着你就吓到走不动路？不要大惊小怪，人类经常能看空气看到入迷。走神是他们的本能。
破铁窗上的蜘蛛默默吐丝下落，死神先生默默扛着镰刀鼓起勇气。
“你一定是死神吧。”小女孩如此说道。
“哈？”
这是什么情况？说话了？一个人类对他？是真的吗？难道从业生涯的所有认知全是假的，自然法则被扭曲了，宇宙根本没有真理。
不过是个小小的人类，却妄图颠覆死神的世界观？不，作为一个死神，他怎么能轻易认输。就当做是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小小的bug，只要启动她的重置机制就好。
“哦，你怎么确定？”死神回应道，一边扫视四周。谁快来安排个什么事故把这个bug给我消灭啊。
“你肯定是。这是从上个月有记录以来，我第十八次看见你，每次你一出现都会死人。你不是死神是什么？”小女孩居然还拿出了一直有在记录的粉色笔记本，证明她不是在胡说八道，“这个世界不应该有死神，死亡太残酷了。”
“？”这世界不应该有的是你才对吧，你这个超自然现象！
“你该下岗或者转行。这种工作不该存在，也不适合你。”
“你是不是傻？我好不容易毕业出来辛苦干了几个月马上就要转正，怎么可能轻易放弃这份充满梦想的工作，毕竟我欠的房租还指望这个月工资……”
“我养你吧。你就不用工作了。”
“无知的人类哟你懂不懂什么是宇宙法则的毒打……，啊？”死神怀疑自己听错。
“我们家房子很大，你可以随便选一间。包吃包住，免费介绍别的工作，到你成功改行为止。”
死神跟着小女孩走了。
做死神这一行的怎么可能说退出就退出呢，太天真了。死神自认为是在寻找机会把小女孩这个bug从人间系统删掉。对，为了优先处理更严重的系统问题，才暂时停止工作的。这都是为了捍卫宇宙法则而做出的正确决断。
然而三天过去了，死神发现实际没什么操作性可言。因为死神不能直接夺取生命。就算他的职业是死神，但也不是杀手。夺取某人的生命的步骤必须符合人间的物理规律才行，即间接杀人。比如故意洗完手不关水龙头，碰倒桌子上的玻璃杯，不断给带你是开关机浪费电，等等微小变化。只要有一个能引起蝴蝶效应就行。这样的事物发展才算是遵循因果定律。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死去，因此死神也不能无端取走任何人的性命。
可这操作也太讲运气，基本上都宣告失败了。小女孩家里真的很有钱，周围安保设施齐全还配备了警卫。安全隐患基本不存在。诸如经常发生的楼上突然掉下个花盆，为了救小狗而出车祸等等常见剧情完全没有一点触发的可能性，连平地摔都没有。死神除了搞搞小恶作剧，就只能在小女孩睡觉的时候自己熬夜在她耳边念你完了你完了，真是自欺欺神。
由于不存在轮班制，从来没有过假期的死神开始产生“不工作真的可以吗”的疑虑。就像一个常年工作加班，突然有一天休息了反而不知如何是好的可悲上班族。不过他只要一想到明天能一觉睡到中午，疑虑又很快被抛到脑后。
一天早上，死神发现小女孩网购了一本什么拖延死神指南的书，里面介绍了各种妨碍死神工作的方法。上到金钱贿赂，下到零食诱惑。攻略方法充满多样性。
“能够放慢死神走路速度的魔法阵？”死神不小心扫到某一页的加粗标题，惊讶之余又觉十分可笑，“愚蠢的人类，我劝你不要相信这种书。作者明显是为了骗你的钱瞎编的这玩意。现实世界怎么会有魔法这种充满梦想的东西。”
“这个世界连死神都有，那为什么会没有魔法？”小女孩把书盖上，很不服地问道。
“魔法是骗人的，死亡可不是。”死神冷笑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哼。我马上就试。反正总会找到一个管用的。”
死神默默离开。实际上，她已经找到了。就是书里介绍的第一个方法——金钱收买。其他的方法基本可以忽略。
自从住进大房子，死神职业生涯中头一遭睡到自然醒，不出门不工作也不愁吃穿住，不劳而获的滋味真好。毕竟死神全年无休，晚上还经常突然加班，真的不是人干的。
哈哈，不过我今天休息。先去拿一瓶快乐水然后去打那个叫死亡搁浅的游戏好了！死神先生一边想着一边轻快地蹦跶而去，开启快乐的一天。
听家里的佣人说，小女孩上学路上被绑架了。
金主，啊不，小女孩出事了得去看看情况，不然说不过去。死神偷偷坐上去交赎金的黑色轿车，几天来第一次出门。沿途景色一切如常。大概没有死神，人类也没什么影响。少了生离死别，人生肯定更加美好。
郊外某处的废工厂。
砰砰！
死神最后下车，还没搞懂怎么回事，一枚枪子就穿过死神的身体。当然他不是人，所以没事。四周不断响起子弹打在车门上的声音，车玻璃粉碎的声音，人类因为受伤痛呼的声音，活像场交响乐。
小女孩家里果然不一般，雇佣的人很能干。不仅成功救出小女孩，而且歹徒全部落网。明明威胁信里说通知任何人都会立刻撕票，小女孩家里人在极短时间也还是决定联系警方并协助及时包围现场，处理后续工作。死神不禁有点佩服人类的胆子。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激烈枪战中，一枚枪子可以穿过死神多少次都没事，但作为人质的小女孩被射中就直接失去了意识。
死神来到医院准备探望小女孩，一进医院大门就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气氛。几天来死神所负责的城市没有人死去。可这里几乎所有人的神情都乌云密布。彷徨在眉间萦绕，痛苦通过嘴巴埋怨。床位紧缺，许多伤者病患坐在走廊的座椅上和地上，表情扭曲，呻吟不断。其中有因为多次割破动脉彻底失血的女生，因为车祸而内脏全部受损的男人，因为服毒失去意识又自己醒来的人……当然无一例外大家都活着。
“医生，为什么我从十六层跳下去都没死……”一架经过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全身绷带的人，声音带着哭腔。
“这……你放心吧，反正是死不了。”医生也难以解释。
“可是好痛啊，受不了啦……”
类似的抱怨此起彼伏。
“这位老伯你怎么回事啊？你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为什么还能坐在这里？”一位单纯因为发烧而在吊针的小伙受到了惊吓。
“你问我我问谁。你没看到旁边那个脑袋中了几枪的独眼龙都还在喝咖啡吗？”
“不不不，你的视觉冲击比较强……”
“唉，反正也死不了，排队也长得很，还是回家吧。”脑袋中枪的独眼男人放下杂志准备离开。可没走几步路，就忽然一头栽倒在地。
审讯室里。
“警官，听说现在死不了人。我被判死刑的话，难道是要一直执行下去吗？”被抓捕的犯人意识到自己累积的罪行后果异常严重，声音恐惧地颤抖。
“法律就是法律，死刑就是死刑。谁让你非要绑架那家的千金？自作自受。”
“我只知道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孩……”犯人后悔又惊恐地想象，“我只是急需钱支付家人昂贵的止痛剂费用而已啊，为什么会这样，我会死多少次啊？”
小女孩一觉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死神。周围也没有别人。
“死神先生，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不是。我是为了你重症病房的母亲来的。”
“我爸爸回来了吗？得让他回来见过妈妈，他们已经五年没见过了。”
“就是为了这个吗？我假装考虑一下。果然还是不行。”
“为什么？既然每次看到快死的人都会让你很难受，除了我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见到你，那么做这种没人期望的工作还有什么意义？”
“说的没错。没人愿意去死。我所见过的临死之人，不是痛的不行，就是怕的不行，偶尔个别人会在梦里笑。人们让我很难受，但是你不一样，你让我难过。死亡本身不需要意义，但是你把它的意义送给了我。”
小女孩自然是小女孩，遇到无可奈何只能自己痛哭而已。但是等到无所畏惧的小女孩消失，她便能理解死神了吧。
从此死神每天工作，再也没有休假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