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有良心的人,如果他认识到犯了错误,就会感到痛苦的。这也是对他的惩罚——苦役以外的惩罚。】——《罪与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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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ndonBridgeisfallingdown……fallingdown,fallingdown……”
少女轻声哼着英文童谣,一边卷起了红白相间的奖状,眼中闪烁着星光。
那是歌唱比赛第一名的奖状,但是对于少女来说,能获得这张奖状不仅仅是她自身优秀的原因。
“小满是怎么学会英文歌的啊?我总是记不住单词发音呢。”同行的女伴挽着她的手臂,一起向校门口走去。
“哎?你不知道吗?满的爸爸是音乐老师哦,而且满的妈妈还是舞蹈老师呢!所以满的英语和唱歌才会这么厉害吧!”同行的另一位女同学双手环胸,骄傲满满地说道。
“哎?好厉害啊,满。”
“没有啦……”满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对于同伴的夸奖有些轻飘飘地羞涩。
尽管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两位女生依旧是无视人群,兴致满满地围着满有说有笑。
“那满以后肯定也会当个舞蹈家咯?”
“不不不,应该是歌手吧,或者是像AKB那样的偶像?”
“啊哈哈哈……”满一边干笑着看着身边两个替她规划着人生的女伴,一边在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父亲的身影。
“唔,我妈妈来了,那满,我们明天再见吧!”
“嗯,明天见。”
跟以往不同,一直准时出现在校门口的父亲今天却没有身影,身边的女同学一个个离开,而她还是一个人默默地站在校门口,看着冬青树上的甲壳虫。
也许父亲是临时有事吧?毕竟是老师……满在心中这么想到。
她看着手中握着的奖状,为难地嘟着嘴。
想让爸爸和妈妈看到,想让他们快点看到,一刻都不想等了。
回想起来,昨天爸爸妈妈一齐领着满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她在路上有反反复复地确认了那些特殊的标志,明明都已经四年级了,父母还不放心让满自己走十分钟的路回家,怎么想都是对她太过于溺爱了嘛。
虽然这也与满自己是路痴有关。
可以的,我自己也可以回去的。少女点点头,拽了一下双肩包的带子,然后就像冒险家一样踏上了征途。
如满所想,一路平安,甚至连信号灯都是绿色的,路上的各个建筑物也早已被她记在脑海中,就像每天都会读上多次的课文,即使没有刻意去背,默写时也如流水般自然而然地写了出来。
走进小区,跟门卫爷爷打了招呼后,就迅速走进了自家的单元楼,坐上了电梯。
我做到了耶,我自己回家了耶!
期待着能获得父母夸奖的她兴奋地从书包小层里掏出了母亲给她的备用钥匙,咔哒一扭,门便识趣地打开了,但是却有一束灯光从客厅逃了出来。
但是哪里、哪里不对。
哪里出了问题。
这明明就是自己的家,但是为什么看上去会这么陌生?
手中握着的奖状掉到地上,满呆呆地看着混乱的客厅——茶几被掀翻,沙发被划出刀口,松软的棉花上却溅着血液,天花板上也滴着被溅上的血液,落地窗的碎片散落一地,就好像有人从外冲进来过一样。
满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嘴巴,嘴角传来腥咸的味道——那是海的味道,也是眼泪的味道。
“爸……爸。”
地板上躺着的尸骸被人开胸剖腹,黏稠的鲜血落满地板,墙上一家三口的合照也被血沾染,他的四肢零零散散地落在客厅里,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郁血腥味让这个曾经温馨的家化成了地狱。
不再带有温柔的笑容的父亲的脸面容痛苦地扭曲在一起,他的头部像皮球一样被人抛在地上,在地上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线。
坐在地板上的满尖叫着向后退去,手无意中碰到了地上的一张黑色的名片。
满痛恨自己在那时看到了这么一排字,也痛恨留下这排字的人。
【旧约的拉斯科尔尼科夫,不杀无罪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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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麦克风、摄像头和闪光灯,满是那么地无所适从。
“于满小姐,请问你对于父亲被报道曾经猥亵多位初中女学生这件事有所了解吗?”
“您父亲平时是个怎样的人?为什么他会这么做?”
“听说您母亲因为无法接受这件事带来的丑闻,而选择了自杀是真的吗?”
记者们铺天盖地的提问,足以让脑袋空空的满再次想到了那天弥漫在家里黏稠的血腥味,她低着头向前跑,假装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对于被捧成正义使者的拉斯科尔尼科夫,你是怎么看的?你恨他吗?”
唯有这条提问,她深深地铭记在了心里。
正义使者?
那样残忍的怪物算得上什么正义的使者啊?
那么对爸爸……害得妈妈也疯掉了,为什么会有人说他是正义的?他哪里正义了?他不是杀了我的爸爸吗?
爸爸非常地温柔,根本就不可能做出电视上那些大人们说的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满不懂得为什么会这样,自那天放学回家看到父亲的尸体后,世界就变了个样。
平时温和的父亲却被满天地报道曾经猥亵过自己的学生,邻居也好老师也好,哪怕是以往缠着自己的同学也对她冷眼相待。
家门上被人涂上了“正义使者”发泄愤怒的驱逐令,内容粗俗地不能过目。即便跟妈妈一起涂掉也会再次被喷上新的涂鸦,空气中都是尖利的油漆味。
一向端庄优雅的母亲终于受不了这种日子,她像是即将上场的芭蕾舞者一样,套好微微磨损的舞鞋,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在盘起来的黑发上插着银色的展翅天鹅。
然后将双手举过头顶,一步、两步地跳到嘈杂的马路上,待她还未来得及像音乐盒上的舞者在马路中央来个旋转时,一辆鸣笛的大卡车尖叫着赶来,结束了这场闹剧。
从那之后,仿佛自己是有罪的一样,满低着头,不敢去跟他人有眼神接触,不敢跟别人有语言上的交流,孤独地走到街道上。
也就是这份不该有她承载的孤独,让她与自己以往的正常生活彻底断裂开来。
混着迷药的手帕和挣脱不开的麻绳让她成为了人贩子的战利品,然后作为商品被送到了N城,往后的每一天,她都生活在泥潭之中,无法呼吸。
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的满,如果说还有什么支持着她活着的东西的话,那一定是那份恨意了。
对“拉斯科尔尼科夫”那份刻骨铭心、渗透骨髓的强烈恨意,正如火苗一样,在她心中悠悠燃烧。
——
“你是没法杀掉拉斯科尔的。”一只机械装填的黑色鸽子站在小巷里,用着无波动的声线对满说道。
这只鸽子的操纵者是N城知名的情报商Y,满终于找到了与他的联系方法。
入夜后,到巷子的深处的木门前敲三下,便会出现这只机械鸽子。
“我知道。”
“他的情报可不好弄哦,毕竟我不想被他杀掉。”
“他们都说,您很厉害,Y先生,如果是您的话一定会有他的情报吧”
“……我对冰花制品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跟我建立起互通情报的合作关系的话……”
“没问题。”
成功地与Y建立了合作关系,他们约好了,只要Y有拉斯科尔尼科夫的消息,就会立刻通知满,同时,作为冰花制品所属物的满需要向Y提供一些他需要的内部特殊情报。
满也放下心来了,平时在冰花制品被当成发泄物的生活,似乎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只要忍过去就好了……
——
“冰花制品在做人体实验是真的吗?”
“是的……陈在刚不久给我注射了药剂……是我故意的惹他生气的。”
“什么意思?你知道这个实验应该还不稳定吧?”
“没关系……没关系的。”也许这也是一种解脱的方法吧。对于久久找不到仇人的她来说,忍耐是有限度的,而这份限度也许也该来了……
“你觉得没问题就好……”
但是让满也想不到的是,她不仅没有因这个实验而丧命,反而获得了传说中的圣体,而且还比其他实验体要稳定得多。在与陈的一次激烈争吵中,满逃出了冰花制品。并以自杀威胁陈,不要妄想让她回去了。
但是尽管如此,她也无处可去。在陈的打点下,除了满月楼,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地方愿意接纳满,她也自然不敢接近周珍的诊所,毕竟她之前一直都待在陈买的那个小土楼里,并不知道诊所与陈并不对付这件事。
不过这么看来陈对满的那句“我就是去站街也不要继续跟你待在一起”的气话确实很记仇啊。
这座城市似乎一直阴云密布,隔绝了阳光与风声。
当满走进了暴力酒馆,疲惫一下子披在她的身上,她裹了裹披风,对着双手哈着气。
虽然这里也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但是至少在这里不会有人因为她娼妇的身份而给她白眼,满也习惯于到这里歇歇脚。
酒馆的老板还很年轻,比她大不了几岁,对她有时只点一杯热水的白嫖行为似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赶她出去的意思。
满的圣体很有意思,火焰可以从她的指尖冒出头来,拥有着漂亮红色的火苗,让满不由得目不转睛地盯着。
但是一旦使用圣体,她所感知到的寒冷似乎就像大雪一样,逐渐飘飞,渐渐地要掩埋她。连自己的手被烧伤了都没有察觉到,为了隐藏伤口,有时只能用绷带缠住。
这是必须要习惯的事情,如果不能掌握住圣体,就没法给爸爸妈妈报仇了。
但是……真的吗?真的吗?真的要去杀人吗?
满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右手,微微摇摇头。
我的人生已经都这样了,无所谓了吧。而且……这么久以来不是都没有他的消息吗?说不定等不到那时候了吧。
满吐了口气,等到心情平复之后,才抬起头看到老板尼洛把一杯热可可端到她面前,脸上强忍着笑意。
“那个……尼洛先生,满点的不是这个……”
“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带善人给你点的,不过他忙着去敲别人的竹竿,已经走了。”
“哎?”
不是有目的的礼物吗?对于娼妇来说,收到“礼物”并不奇怪,特别是来自于客人的礼物,只要支付相应的回礼就好。不过在酒馆收到的大多都是满这个年龄不喜欢的酒精,像热可可这种饮料她还是第一次见。
满看着浮在杯子上的棉花糖,咽了咽口水,好像好久没有吃这种软绵绵的东西了,“那个……请问,是谁请满的呢?满要去道谢的。”
“唔……你应该也听过,是【赤色棒球】。”
不知为何,尼洛老板的微笑似乎有些无奈的意味,而这却被如收到圣诞礼物一样开心的满忽视了。
“Y先生,您听我说,我今天被人请了……好像是热可可哦,好好喝的!本来以为酒馆老板只会调酒的呢……”
按往常一样,满与操纵机械鸽的Y进行情报交流,不过不同的是今天的她却兴致勃勃。
“满,我并没有义务听你的琐事吧?”
“抱歉……”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起来我找到那个拉斯科尔尼科夫了,巧的很,他似乎来到N城了。”
“他现在在哪?”她意外地镇定。
“他现在被人称作【赤色棒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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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烧的火焰,升腾的黑烟,烧焦的肉味,这一切是那么地熟悉,吴耀逐渐反应过来,那个渗着血水的夜晚与满在大排档初次夜宵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
但是不同的是,当时怯生生的满此刻却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燃烧着的双拳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四周越烧越旺的火焰看戏般地不断地靠近他们两人。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恨得要死!就是因为你!我才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妈妈!我失去了一切!连自己的……最重要的东西都失去了……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这都是你的错!”
满死死抓住吴耀的衣领,她的面孔因为憎恶而变得扭曲,而且她丝毫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嘶哑的喉咙。而且双手也因火焰的烧灼而流着鲜血,变得鲜血淋漓。
“旧约的拉斯科尔尼科夫!我每天每天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在诅咒你!你夺走我的一切,却被别人称为‘正义的英雄’这太没天理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帮我?为什么啊……你说啊,为什么……偏偏……”
原来如此,这场火是因为满才烧起来的吗?吴耀看着她烧伤的双手,思绪完全偏离了少女的诘问。
这是因为,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无法理解她咆哮出的任何语言了,颈部的勒紧感让他呼吸不畅,但满的咆哮声和受伤的双手却又仿佛射出的箭一样,在他心上留下空洞。
他抬头看着吸着鼻子哭泣的满,又低下了头咬着嘴唇,用干哑的声音开口,“如果杀了我能让你解气,那你就动手吧,满。”
即便现在道歉,也没有任何意义,他是这么想的。
“我没有脸去见吴可了,我也觉得……活着这件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什么意义了。”他带着笑意不慌不忙地吐露心声。
已经无所谓了吧,羚颂骗了他,辜负了他的信任,利用了他的梦想——当正义hero的中二梦想,起初他可以把错都推给羚颂来逃避现实,但是看到眼前泪光闪闪的满,他只感到了无尽的内疚,并且听到了梦碎裂的声音。
而且,为了让自己妹妹能过上普通的生活,却又剥夺了满的幸福与梦想……吴可她知道了会怎么想?
就在他无力面对这命运的判罪时,唇边盛开了樱花花瓣那柔软的软香,待吴耀反应过来时,才明白这是满的双唇所传来的温暖触感。
她俯下身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小小的舌尖上隐隐约约地带着酸甜蓝莓的味道,在呛人的黑烟下,少女这一吻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随着甜味在吴耀味蕾上的蔓延,寒冷似乎被周围的火焰吞噬了,他感觉身体正在逐步复苏,刚刚还无法动弹的手指现在也可以做出微小的反应。
兴许这就是之前满的“糖”的作用。
他讶异地看着松开自己的满,说不出话,但没想到的是,她却一副如释负重的模样,带着红肿的眼圈微笑着看着他。
“我一开始就是那么想的,吴耀。还记得我跟你说的,有话要告诉你吗?”
她回过头看看一旁陈的尸体,“我原来打算等你回来,问清楚你的身份,然后……跟你一起去死。但是,都被他打乱了呢。”
说谎了,想说的话,还有别的吧?满在心中自嘲,但她觉得现在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
“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吴耀。”满站起身,躲避着舔舐的火苗,吃力地将他向阳台拖去。
“满……你要做什么?”
“你得活下去。”
把吴耀拉到阳台之后,满确认了周边的火势还未赶来,温柔地看着他慌乱的眼瞳,“虽然满也做了错事,也伤害了别人,但是满可以去赎罪……但是你不一样,因为你……”
那天的月色之下,满将吴耀从阳台推了出去,微笑着朝下落中的他比划着口型,说出了那对他来说,近乎诅咒的话。
“你罪无可恕。”
————
【这份憎恨将一直诅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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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杀死的不是人,是原则,我杀死的是我自己。——陀思妥耶夫斯基】
——
正义没有颜色,无嗅无味,却比暗杀君王的毒药更加致命,因为它早已被民众归于维持生命的甘霖,不可一日不得,一旦失去,人们心中的信念之花便会枯萎凋零。
而正义的使者与其说背负着惩处邪恶的使命,还不如说这是弱者所下的诅咒。
正因为比别人都强,正因为是“正义使者”,所以才被人期望着,所以才必须要回应他们的那份期待。
这世上总有人会逃开法律制裁而成为法外之徒,而那些受害人亲属的哭嚎却永远无法传到日光之下。
既然阳光无法解决,那就让黑暗将其掩埋。
只要向旧约的拉斯科尔尼科夫做出暗杀委托,那么那些渣滓就会以悲惨到让人呕吐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
为了他人挥舞凶器,为了他人收割生命,为了他人与某个人结下仇怨,而后被冠于正义之名,那这个“英雄”所犯下的罪就不是罪了吗?
非也。
杀人就是杀人,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那都是无法原谅的罪行。
而所有的罪所有的因,都被高调的拉斯科尔担下了。
但是当他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圣者是世上最特殊的存在。
他们个性迥异,犹如夜空中一瞬闪过的烟花一样独一无二,然后绚烂地凋零在深夜,重新归于沉寂。
他们都有自己特殊的圣体,特殊的代价,特殊的过去以及属于自己的未来。
当吴耀使用圣体时,他那赤色的头发便会如墨般被浸染为黑色,对于经常隐于夜色的杀手来说,这是再好不过的保护色了。
而拉斯科尔尼科夫也屡次在暗夜中被人以黑色长发的背景目击,确实也咸有人会去怀疑这位杀手是否拥有一键切换发色的能力。
当然,最初的他还有着红与黑的发色分界,可是随着其被民众推为“正义使者”呼声越来越高,冥冥之中似乎有人用墨笔涂掉了他原本的赤发一样,让他只能沉入黑夜。
他意识到了,虽然不是很确定,但他还是明白了一件事。
自己的存在渐渐被剥夺,作为杀手而活着的他越来越不确定自己为了什么而去行凶。
杀人已成习惯,犹如吃饭喝水一样惺忪平常,因为目标皆为社会渣滓,所以心中也再无负罪感,更别提对死者的敬重。
他不确定,他不知道,杀人这件事是不是对他来说,对拉斯科尔尼科夫来说,是不是已经是一种“乐趣”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沉迷于夺取他人生命了。
使用圣体时,那种想要伤害他人的恶意如墨般从发色渗入到他的思想中并牵动着他挥舞斧头的神经。
圣者都是有代价的,或是生理上的,或是心理上的。吴耀绝对属于那种健康到被扔到斗牛场上都能活下来的人,如果不算那只被遮住的左眼的话。
那么使用圣体时,无法控制的杀意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代价,而他也无法确定,不使用圣体时的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再次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
拉斯科尔尼科夫不再是杀完人后那个手足无措的菜鸟,而是完成任务后能够面不改色地去夜市喝板面,就像是刚刚上完晚班的社畜一样。
这不正常。他自己也知道。
吵闹的闹市中,将刚刚吞下的板面呕出来的少年无人问津。而他手里则攥着一副有些裂痕的圆眼镜。
在吴耀还跟吴可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楼下那家包子铺有着一个带着副圆眼镜打工的大姐姐。
因为吴可经常趁吴耀不注意趴在包子铺旁留着口水盯着包子笼,所以经常会被大姐姐笑眯眯地偷偷塞两个包子吃。时间久了,三个人就熟络了。
但是总是会有那么一天的,平静被打破的那么一天。
“果然,吴耀你就是拉斯科尔尼科夫啊……”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叫做温华的大姐姐事实上是圣殿安排的线人,为圣殿提供各种线索,而对拉斯科尔尼科夫真实身份进行调查则属于她的任务。
“你还是一个小孩子,旧约不应该让你做这种事!”
“圣撒旦他诅咒了你,我能看出来,你眼睛里有不属于你的东西。但是你却毫不在意地背负着那份诅咒活着……”她说着吴耀听不懂的话,与平时温和的语气不同,她的声带一直在嘶哑地颤抖着。
“所以,算我求你了,吴耀。跟我走吧。我会向圣殿求情,说你是被圣撒旦蛊惑了,圣殿说不定会考虑从轻处理你……”
但是等吴耀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手里正拿着那副沾着橙色血迹的圆眼镜。
温华有罪吗?好像没有。那为什么要杀她?哦哦,好像是因为羚颂说了让我杀了她。啊,为什么?为什么羚颂让我杀她?
然后他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质疑过身为首邻的羚颂。
她让杀谁,他就去杀谁。虽然平时莎乐美和伊阿古给任务时他都会自己调查一下,但是羚颂的任务却是毫不犹豫、直接就去做了……
是的,他从未怀疑过羚颂。在吴耀的潜意识里,羚颂为他和吴可安排住处、带他们去吃饭和买衣服甚至让吴可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去上学……对他来说,羚颂早就不只是他的顶头上司这么简单了。
吴耀跟吴可曾经失去了父母,他们为了不被一直在踢皮球的亲戚和让人头大的领养规则拆散,最终选择了一起离家出走。
而让他们能够再次生活在一起的羚颂,对他们来说,更多的是家人。
本来是这样的……
如果她没有说出那诅咒一样的话。
【真是好笑,兵器在握着兵器,还在学着人去思考。】
【接受现实吧,吴耀,从此以后你都会作为兵器活着,就算不是我,你也会为别人去卖命,你也会去为了别人而杀人。】
【那就是你的命运啊。】
为了证明自我意识仍然安稳运行,他凭自己的意识让她闭嘴,紫色的血液缠到他的手腕上,但他似乎从中看到了羚颂诅咒般的微笑,这也让他从旧约、从A市、从自己最重要的妹妹身边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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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双眼,吴耀却发现自己躺在一片黑暗之中,就像是被莎乐美揍倒在地的那一天一样,视线范围内都是无尽的黑暗。
头顶传来疲惫的脚步声,甚是熟悉,却不属于莎乐美。他不由得活动活动脖子向后仰去。
黑色的烟雾幻化为尖利的剑刃,他看见那个叫做拉斯科尔尼科夫的小鬼神情恍惚地念叨着向自己走来,他黑色的头发与不祥的黑暗融为一体。
【我没有罪。】拉斯科尔如是说道。
“不,你有罪。”躺在地上的他疲惫地开口。
【我没有错。】
握着黑色利刃的杀手故作平静地看着他,手却颤抖不已。
“不,你有错。”
【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那个黑色的兵器这么问道。
吴耀闭上了眼,想起了那天夜里满对他的最后一个微笑,沉默良久。
“从一开始就错了……”
莎乐美的话盘旋在他耳边,但是睁开眼时,那个黑色的自己却如幻影般随风消散了。
“我们是收钱行凶的杀手,不是执行正义的使者。”他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现在才明白呢?吴耀苦笑了一下,他稍微有点明白为什么当初曾为圣殿骑士的伊阿古总是用着一副悲哀的神情注视着自己了。也明白他当初再三阻止羚颂让自己加入旧约的原因了。
不是瞧不起吴耀,也不是担心吴耀抢了他的风头,而是因为他当时所做的事,根本就是在与正义背道而驰。
自说自话地杀人,自说自话地将自己标榜为正义使者,殊不知自己不过是拙劣的仿制品而已。
只不过是黑吃黑的人渣而已,什么正义,什么梦想什么牺牲,全部都是狗屁。
凌云壮志的大梦醒了之后,会非常痛苦的。
而且……
“索妮娅”死了,拉斯科尔尼科夫却还得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