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失格
残阳如血，A市的夕阳让他想起这个成语。
“你不要哭了，他们都走了。”穿着红色卫衣的少年一边这么说道，一边呲着牙笑着向苏洛欣伸出了手。
少年语气中不免透露着些许自豪，仿佛他脸上的红肿和衣服上星星点点的尘土都不存在一样。
“但是……你也被打了啊……”苏洛欣瘫坐在地上，泪眼婆娑地捂着自己渗着血膝盖。除去身体上的疼痛，真正让他难受的是这位“路见不平”的少年因他而鼻青脸肿。
“不要说出来！见义勇为的事，能叫被打吗？那是那是……”少年眼神游离，而后灵光一闪地拍拍手心，“我这叫替你分担痛苦！既然他们打我的话，就不会去打你了啊哈哈哈！”
当然，说完之后，他自己不由得也尴尬地笑了笑。
看到少年这般地“振振有辞”，苏洛欣也不由得破涕而笑，他握住少年伸过来的手，慢慢地站了起来。
身着红色卫衣的少年背着巷口，夕阳给他的身影镀下一层金边，就算是受了伤，也无所畏惧地微笑着，仿佛不曾被人打过。
不可思议的人。苏洛欣如是想道。
刚刚搬来A市的他没什么朋友，在回家的路上被几个不良少年长相的高中生围堵在巷子里，如果他不给这些小混混交上保护费，那么便只有成为免费沙包的选项。
但是不幸的是，他并没有当沙包的素质，苏洛欣从小体质就很差，这一点小混混们也从他苍白的肤色和娇小的个头中看出来了，如果不是他穿着男款校服，这些混子大概以为自己截的是女生，其中一个家伙还真的因为误判了他的性别而恼羞成怒地朝他的腰部上踹了一脚。至少他们不傻，知道要朝别人看不到的衣服下面打。
“妈的，是男的啊，真恶心。”小混混不屑地吐了口唾沫。
恶心。
这两个字伴随着嘻嘻的笑声像成群的苍蝇风暴一样糊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因为刚刚那一脚而摔在地上，膝盖传来的疼痛让他不由得趴在地上。
被不良少年勒索什么的……对于苏洛欣来说还是第一次啊。
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他自嘲地苦笑。
小学四年级的苏洛欣因为某些“说出去会很丢人的事情”而选择搬家转学，但是刚刚搬到A市就被小混混勒索欺凌，这真的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给我住手！你们几个家伙，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就一点都不害臊吗？”
红卫衣的少年就是在那时出现的，苏洛欣估计他的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了多少，但是与他不同的是，这位少年在看到比自己要高大的混混高中生却毫不畏惧。
虽然少年这话就已经有些瞧不起苏洛欣的嫌疑，但是趴在地板上的他似乎并无法反驳自己弱小的事实，而且跟高中生相比，还是小学四年级学生的他确确实实只能委身于弱势群体。
少年怒气冲冲地迈进了这个阴暗的巷子，就像是动画片里的hero一样，甩开不存在的披风，准备孤身一人挑战成团的敌人。
苏洛欣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像动漫主人公一样的hero。
为什么要管这种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如果是苏洛欣本人遇到了类似的事情，他一定会装着没看见而低着头走开，虽然听起来很没用，但是这是他认为最正常的选择，也是大多数普通人的选择。
只要是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就冷眼旁观，从道德上看虽然显得冷酷无情，但是这却是普罗大众最佳的行事法则。
苏洛欣不否认这种生存方式，他认为这种小心翼翼地不辨黑白地活着才是更多人的生存方式，不想惹麻烦的“聪明人”大都会如此选择。只有少数“天之骄子”才能当上除恶扬善的hero大人。
他永远都成为不了那样的主角，他本人有这个自知之明，自己是个天生与主人公（hero）无关的人，把他的人生经历整合成小说倒贴五元出售也会被人当成厕纸撕掉扔到纸篓里。
主人公失格。
一旦被人打上那样的标签，就很难摆脱掉，这就像那个寓言故事中锁住小象一生的铁链，即便小象长大了，一看到这个铁链就会下意识地认为“我挣脱不了”而趴在原地。
而那位挺身而出的少年却是不同的，他很是生气地指着那些不良少年，麻木与冷漠似乎永远不会降临到他的身上。
“只有真正的弱者才会选择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你们这群家伙也就只有欺负小孩子的能耐吗？”
苏洛欣被他的勇气所折服，身为小学生竟然这么挑衅高中生，难道他是有什么特殊的圣体吗？他不由得在心里默默期待他真的像轻小说男主角一样从身后掏出根球棒，然后把这几位高中生撂倒在地……
但是现实却并非如此，少年被小混混狠狠地胖揍了一顿，完全没有还手之力的那种。
苏洛欣也把自己刚刚莫名其妙的幻想扔到了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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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隔壁刚刚搬来的孩子吧？”少年比他要高上一头，所以在掺着他走路的时候不免微微驮着肩膀，虽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受伤了的原因。
“嗯。”
虽然两人都受了伤，但是红卫衣的少年很明显比苏洛欣抗揍很多，一路上嘴根本没有闲着，巴巴拉拉地跟他说个不停，好像两人是重逢的故友一样。
“啊啊，对了一会要不要来我家看电视？今天晚上有《御剑侠士》看哦！”少年兴奋地说道，好像刚刚根本没有被揍，神经大条到了极点。
“《御剑侠士》？”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当时上下学时的学生有讨论过，好像是个动画片的名字？
“啊啊，就是讲一个上班族与名为泽天剑的古剑精灵签订契约而惩恶扬善的故事啦？我这件卫衣就是这个动画片的限量版周边啦。”少年得意地揪了下卫衣的帽子，“哎哎？你不知道吗？最近很流行的哎！”
为什么主角是上班族？这个动画片受众群体不应该是小学生吗？虽然很想这么吐槽，但是一看到少年那侃侃而谈的精神样就完全插不上嘴。在落寞的夕阳和路人古怪的眼神下，苏洛欣不知怎么笑了出来，他当时也没有想到这位像笨蛋一样的正义少年，会成为自己以后重要的朋友。
“那个……谢谢你愿意来帮我。”
“哦哦，不客气啦，这不算什么啦。毕竟我老妈说了，要做一个正义且正直的人。”他骄傲地抹了一下鼻子，然后又带着不免有些蠢气的笑容，“对了，你知道吗？赤红色是hero的颜色哦！”
“啊？”苏洛欣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搞得摸不清头脑。
少年身上的红色卫衣在斜阳下熠熠生辉，他看向远处夕阳仅剩的一抹灿烂的光辉，说出了那句被苏洛欣记了很久的一句话。
“正义是赤色的，耀眼的颜色，hero的颜色。”
苏洛欣看向他卫衣胸前握着剑的主角印花，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后自言自语地问道：“为什么是赤色的？”
“因为帅啊！”少年继续笑嘻嘻地比了个v字。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杜子春。”少年自豪地咧起嘴，全然没有注意到苏洛欣讶异的眼神。
【杜子春三入长安，求仙而不得。】
苏洛欣的脑海里不由得闪过这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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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巧合的是，当苏洛欣颤颤巍巍地被杜子春扶到单元楼楼栋下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杜子春提前下班的母亲。看到两个孩子一瘸一拐地走路后，她还没来得及停车就急匆匆地把他们拉到了医院，本来已经没什么痛觉的苏洛欣在领教过杜子春妈妈的“悬浮飘移”车技后，硬是在医院吐得七荤八素的，害得医生差点让护士把他送去洗胃。
还好两个人不过都是皮外伤，包扎包扎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他们两正襟危坐在医院走廊的座位上，只是孙瑾----杜子春的母亲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口气后，便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痛！”杜子春捂住了头，不甘心地喊道。
“痛的话就不要去打架啊，真是的，又弄了一身伤！”
“那总不能看人被欺负吧！”杜子春放下捂着头的双手，不清楚自己处境地反问道。
“笨蛋！”孙瑾揪着他的耳朵，颇有使用武力让儿子屈服的架势，“在救人之前要先确保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杜子春你懂了吗？像这种情况应该先向大人求救，而不是自己去逞英雄！”
“痛痛痛，懂了啊，老妈……”杜子春撇了撇嘴，很明显是不想继续被打而敷衍着。
听到儿子的求饶后，孙瑾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她一改刚刚的愤怒，蹲下身，温柔地转向苏洛欣。
“我们家的傻儿子吓到你了吧，真是的……他啊，就是那样，不能看人被欺负，也不知道像谁。”
虽然她的口气满是不满和无奈，但是苏洛欣还是捕捉到了她嘴角的笑意。
那是非常自豪的、跟杜子春刚刚呲着牙一模一样的笑。
“阿姨，请您不要过于责怪他，子春是因为我才被打的，是我害得他……对不起。”他看着摸着耳朵的杜子春，心虚地说道。
“不哦，你没有错哦，小苏。”孙瑾歪着头惊讶地看着他，“又不是你打的他，你为什么要道歉？”
“对哦，阿苏，是那群家伙不对，你道什么歉啊！”
“但是……”他张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认为自己将杜子春卷入了麻烦之中，但是很明显他们母子二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不过呢，小苏你也有不对的地方，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孙瑾用食指轻轻弹弹他的脑门，看到他惘然的表情后又捂着嘴笑了笑。
“以后不准这么随便就道歉了，还有被欺负了一定要学会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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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他人求助不是什么可耻的事，但是如果因为自己的求救而使他人陷入了不幸，那么这种求救就是可耻的。
苏洛欣是这么认为的，而他之所以会这么认为则是因为曾经这种“卑鄙的求救”害得自己的青梅竹马墨祈漩，被他拖下了水。
虽然当年发生“那件事情”的时候，他们两人还只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但是墨祈漩远比同龄人要成熟和冷静，并且她一直以来都给人一种“冰山大小姐”的感觉，不自觉得就成了同级生口中的“高岭之花”，年纪尚幼便明白无意义的口舌之辩不过是对精力的一种消耗，这在聒噪的小学生群体中不免显得她有些过于成熟与正确了。
与当时尚且乐于与人交际的苏洛欣不同，墨祈漩仅仅是因为其高冷的形象就容易把他人隔绝在外，但是如果走近去接触这朵高岭之花，就会发现这朵花的花瓣意外地柔软，正如她本人一样，会温柔地对待重视的人。
当她偶然得知了朋友的不幸后，便第一个站在他的面前，但也正是少女心中这份的正义与愤怒，把她拉下了不幸的漩涡。
墨祈漩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她当时还不明白，没有经验就下水救人的话是很容易被溺水者在慌乱中淹死的。
“我们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但是墨祈漩同学跟苏洛欣同学你们有证据吗？如果没有证据的话……”
在压抑的办公室里，带着方形厚片眼镜的教导主任严肃地看着汗毛倒竖的墨祈漩和躲在她后面低头不语的苏洛欣。
“不对！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什么证据吗？我跟苏洛欣有必要故意说谎来欺骗您吗？”
“不，并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自然会对于老师进行处分，前提是你们说的事要是真的才行。不然的话这就是对认真负责的老师的一种诽谤。”
“学校的老师对学生做了那么过分的事，领导却不辞退这种畜生，反而是怀疑身为受害者的学生吗！”
“墨祈漩同学！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管怎么说都不能对老师用这种口吻说话！”
那是苏洛欣第一次看到她这么愤怒的样子，她那掺杂着碎瓷的哽咽声即使是他也不曾见过。
而他却仅仅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要哭出来的她，在他的印象里，墨祈漩这种冰山美人是注定是与哭泣无缘的，但就是那样的她竟然也流下了眼泪。他才想起来了那句话--世界上不存在不会落泪的姑娘。
墨祈漩为了苏洛欣去教导处闹的事情轻轻松松就传遍整个年级，然后像发酵的酒气一样慢慢地在整个校园里飘荡，伴随着同学的嬉笑一点一点地往上涨，而后换来的是苏洛欣被同学用乳白色的牛奶和米粥泼到身上的特殊羞辱方式。更为糟糕的是，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的墨祈漩却也沦为了他人闲暇时光嘲笑的剔牙棒。
很是糟糕。苏洛欣只能这么想。
按理说，选择求救没有错，选择帮助朋友也没有错，明明是做着正确且正义的事情，其结果却成为了别人讽刺的对象。
【现在的你，主人公失格】
当年一起话剧表演的朋友这么对他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