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在哭泣，只是从地上坐起来，疑惑地看着自己身处的陌生场所。
就像是踩进绵长的高草丛里，清晨的浓雾弥散开来，又像是堕入深渊，只能依稀看见五指。他用手摸了摸脸庞，想不起泪水是从什么时候夺眶而出的。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个由杂物间改造而来的居所。一切都很正常，他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事，仿佛一晃神就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什么地方？
“嗖——”
冷厉的呼啸声，同时而至的还有一道粗犷的男性声音。
“是个小孩！”
话音未落，他感觉脸上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过，耳边呼呼风响，从身后传来一声“哒”音。火辣辣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捂住了侧脸，眼睛向右后方看去。
一根箭矢一半没入土地，轻微地颤动着，粗看至少有他手臂那么长。
怎么会有箭？等等，我的手怎么这么短？
“真的是小孩吗？”
那声音如冰霜一般冷漠。
寻声而去，他注意到了一团亮光。那边好像有几个人，可惜雾太浓，这个距离实在看不清。
“是，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没穿衣服，是个男孩。”
又是另一道声音，对方至少有三人。
不过，小孩子……难道是说我吗？
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稚嫩的双手，细小的胳膊，明显过低的视线，尚未发育完全的小象，总之绝不是一个成年男性该有的体征。
什么情况？！
“你看把孩子吓的。”
最先听到的粗犷男声由远及近。抬头望去，他看到了一个身材堪比施〇辛格的壮汉。毫不夸张地说，简直是个小巨人，手里还握着一把怎么看都是《怪〇猎人》里才会出现的夸张巨剑。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你……？”
他不可思议地指指自己，又指指对方，发现连声音也变成了稚气的童声。
“还是给吓着了，没办法，毕竟老杨是有点吓人的。”
壮汉蹲了下来，努力对他挤出笑容。那张上了年纪的方脸上有三道狰狞的刀疤，在这种阴暗的环境下更显恐怖。
“埃哥你可比杨哥吓人多了！”
这道声音听上去明显年轻许多，话语里透着无奈。
他终于回过神来：我这是……穿越了？
面对自身的变化和无法理解的现实，他很自然地萌生出了这个想法，但内心深处仍抱着疑惑和不相信的态度。穿越是不现实的，作为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无神论者，他宁愿相信这是某个精心准备的整人节目，就像《达〇布朗的世界末日》那样。但让人的身体变成小孩子这种事，真的有办法做到吗？
“小朋友，你的名字是什么？你是哪个村的？还记得怎么到这里来的吗？”
年轻声音的主人已然靠近。那是一个看起来不到20岁的年轻人，淡蓝色的头发垂在脸旁，面容精致地像是女孩子，怎么看都完美无瑕，除了一马平川的胸部外。要不是喉结和声音比较明显，他大概会认错对方的性别。那人手上拿着一个长手电筒造型的东西，顶部的圆球泛着柔和的白光，肩上背着一个只能用巨大来形容的灰色背包，与瘦弱的身躯形成了强烈对比。
“……？”
但他还是不能理解他们说的话，他不是从什么村子里来的，他之前就躺在宿舍的床上，他也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方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谁来着？
“哑巴？”
最后的那个人也走了过来，冷峻的面容没有丝毫波澜，看不出深浅。一头金色长发顺延至胸前，耳朵有着虚构故事里精灵族才有的长度，眼睛也是绿色的。如果是Cosplay，完成度可以说非常高。
他很反感对方的眼神，那是不把人当人的眼神。他回想起过去面对领导的时候，只能毕恭毕敬地低下头颅，连尊严都被践踏，这个人身上有着相同的味道。
“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他摇了摇头。这是实话，他刚才稍微想了想，发现明明记得自己的过往，却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
“从哪儿来？”对方追问。
“也不记得了。”他再次摇头。总不能说从地球来的吧。
对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而后伸出手将射进土里的箭矢拔了出来。
“荒山野岭的丛林深处，深不见底的洞穴里，一个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人类幼童。”
那个“精灵”的声音里透着冷漠的敌意。
“应该是附近的村民吧？”
长得像女孩子的人蹲了下来，露齿微笑，“小朋友别害怕，先穿上衣服吧。”说着也不等他回应，直接从那个巨大的背包里掏出一件长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的。
“老埃，林奇，继续前进。”
精灵明显没有放下防备，箭矢一直搭在银色长弓上，“也许是祭品。”
长得像女孩子的那个人，应该是叫林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可能，我听家里人说过，以前这一带盛行活祭。”
“那还继续前进？不得把这孩子带出去？”壮汉大叔说道。
“如果真是祭品，那他已经无家可归了。你想把他带到哪里去？”精灵率先迈开步子，“继续前进吧。”
“不行。”“不要。”
壮汉大叔和林奇十分默契地拒绝了精灵的提议。这让他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有接受现状，但他也明白“祭品”二字不会代表什么好事。
“……”没有反驳也没有回头，精灵继续往前走着。
“可怜的小朋友，光溜溜地一个人待在坟地里面，还差点被杨哥的箭射中。”林奇像安慰小孩子一样摸了摸他的头，“跟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埃哥，你来抱着他走吧。”
“行嘞。”壮汉大叔爽快地答应下来，将巨剑系在身后，“来，孩子，让叔叔抱着你。”
壮汉大叔抱起他放进怀里，示意他用手搂住自己的脖子。这时他第一次看清了周围的环境，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破开重重迷雾的白色亮光照出了低矮的墓碑。不止他身后一处，哪里都是，这个一眼看不到头的空间里堆满了同样的墓碑。墓碑上的文字隐约可见，歪歪扭扭像蛇一样。奇怪的是，明明从未见过，但他却好像天然就知道那些文字代表什么含义，比如他身后那座墓碑上写的就是“阿塞托斯”四个字。
“别害怕，你看那个长耳朵，这个地方是他族人的墓地，要有鬼也是先找他。”大叔用臂膀提了提他的身体。
“都是大迁徙之前的事了。”精灵语气冰冷，“林奇，你走前面。”
“好。”林奇答应了一声，举着手杖走到了最前面。
“探索了半天，宝藏没找到，倒是捡了个小孩，哈哈！”大叔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林奇，你要找的红宝石会不会也在这里面啊？”
“有可能。如果这里真有大蛇的话，十有八九就在这里了。不过谁知道呢，附近的村民也没有几个人见过大蛇，也许就是个民间传说。”
从他这里根本看不到林奇的脸，大半个身子都被背包挡住了。
“咱们冒险者不就一直追着民间传说到处跑嘛。”大叔接茬，“这么些年咱们见过的真的民间传说还少吗？”
“假的也不少。”
“那确实。”
“无所谓啦，不管是真是假，没大蛇更好，有的话，就干他〇的。”
“林奇你变了，你以前说话没这么，那什么来着，粗鄙，没这么粗鄙来着。”
“还不是跟你学的。”
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很好。他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挖掘情报，但总觉得精灵时不时会看他一眼。
离开墓群所在的地方后渐渐有了洞穴该有的样子，狭窄而封闭。道路的分叉口实在太多，还有许多双向、三向的，要是让他自己来走的话，肯定找不到通向外界的路。不过每一个分叉路口的墙壁上都有一个箭头记号，应该是林奇他们进来时留下的吧。
“我说小朋友，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能呼风唤雨的蛇？”
一路上，除了跟大叔聊天以外，林奇偶尔也会回头跟他互动一句。
“不信。”他摇了摇头。
“不信。”这句是大叔说的。
没有理会大叔的插嘴，林奇放慢了脚步，漂亮的蓝色眼睛与他对视，“我告诉你哦小朋友，我们现在在的这个地方叫做迷雾洞窟，这里面有很多很多宝藏，无数冒险者小队都想在这里面找到财宝，但都被一条巨大无比的蛇挡住了，这条蛇就能呼风唤雨，甚至还能飞到天上，吐出各种魔法……”
“还是不信。”大叔摇头。
“我跟人小朋友说话呢！”
“我就是在帮他回答你啊，你看他眼里满满写着‘不相信’。”
“你们少贫两句，有点不对劲。”精灵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我做的标记不见了。”
闻言，林奇和大叔也不再嬉笑，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里是一个二进三出的分叉路口，之前一路上都有的箭头记号并没有出现在墙上。
“引路魔法还在生效。杨哥，你印象中我们是从哪边来的？”林奇问道。
精灵握住的箭矢稍稍抬起，指向最右边的洞口。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刚才发现引路魔法指着这里。”林奇举起手杖点了点洞口旁边的墙壁，“啊，变了，现在指向地下了。”
“那不就和传说的一样了，做的记号突然消失，引路魔法也指向完全错误的方向。”大叔稍稍抱紧了怀里的他，“雾也比开始浓了许多……孩子，一会跑起来，你可要抓牢哦。”
“……”
看着三人如临大敌，他也紧张了起来。如果他真的穿越了，如果那个精灵真的是精灵，那么林奇提到的大蛇也可能是真的，他们现在的处境就十分不妙了。
林奇拿着他的手杖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不一会便摇摇头道：“没用，不管是清心魔法还是解除魔法都没有效果。”
“跟着老杨走吧，他的记性还是可以相信的。”他发现一路上都没有出汗的大叔竟然冒出了冷汗，“我有种不详的预感，很不好。”
“那就快撤。”
精灵瞥了一眼大叔，立即越过林奇，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前方的通道。林奇也一脸惊恐地紧随精灵而去。
直到大叔奔跑起来，他才明白为什么大叔会要他抓牢了。原因无他，他们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一成不变的岩石墙壁都让他有种眼花缭乱的感觉，浑身凉飕飕的，像被冰寒的刀锋触碰，耳边传来阵阵哀嚎。
他只能紧紧抱住大叔，内心惊讶万分。
我的天，真的有能跑到风呼啦狂响的人类吗？！博〇特都做不到吧！
他拼尽全力却还是感觉摇摇欲坠，多亏了大叔的双手才没有被甩下去。
这时，林奇突然急促地说了一句话。
“听到没？”
“嗯，很快。”精灵回道。
什么很快？他感到不明所以。
不是，林奇你这么瘦弱的身子骨背了这么大一个包竟然还能跑这么快？！
由于实在太过违背常识，他忍不住吐槽，接着就看见大叔一跃跨过了至少两米高的岩壁。
“老杨！有把握吗？”
精灵没有回话，稍微减缓步子，从背着的箭筒里抽出一支淡蓝色细矢转身射出，比之前从他脸上擦过的那支还要快上数倍，将本就呼呼作响的气流硬生生地切开。紧接着，他眼前又划过两道同样的光芒，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冲进身后的黑暗，将破矢之音都远远甩开。
他暗自松了口气。物理学知识告诉他，没有什么生物能承受得住这种高速冲击造成的伤害。但是……这你〇的是人射的箭？！
然而精灵的攻击并没有生效。就连他也听到了，身后那不同寻常的摩擦声没有丝毫减速，反而越来越快地向他们袭来。联想到林奇之前说的话，他心里的恐惧感激增。
“林奇！”
精灵第一次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被精灵喊话的林奇挥舞着手杖，不停地碎碎念。他看到林奇的袖口突然涌现出了颜色各异的纤细光束，极快地融入手杖下方的尖锥，化作青一团紫一团像是水泡一样的东西。接着林奇轻轻一摆，那些水泡便脱离手杖浮在了半空中。
每隔两秒林奇就会甩下一个水泡。他往后看去，只见通道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水泡，让他想起了某部电影里的深水炸弹群。
“我尽力了！”
虽然这般大喊着，但林奇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越来越多的水泡被扔在了身后。与此同时，精灵也开始不断地射箭，原本淡蓝色的弓矢替换成了被鎏金包裹的极细标枪。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巨大的爆炸声，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砰砰砰”。
“林奇！”
精灵再度喊道，声音比之前高了不少。
“塌了我可不管！”
林奇手杖尖端闪过一道红光，空气仿佛在那里被挤压成了一团，甚至能看见实质的气旋。接着林奇纵身一跃，在空中回身将手杖对准后路，那团高速气旋就像弹射炮弹一样射出，带着电弧一路冲刺，撞向水球构成的“深水炸弹群”，很快传来一阵又一阵巨响。
冲击波由里及外，掀起的空气和碎石直接将三人往前推进了好长距离，但却一个人都没有倒地，甚至连奔跑的速度都没有丝毫减缓。他再次向后方看去，不由瞪大了眼睛，像见了鬼一样，嘴都合不拢。
被爆炸掀起的碎屑到处都是，在紫色的烟雾中泛起诡异的光。闪电和火焰肆意蔓延，穿过光滑的岩壁和结冰的石头，将地上冒出来的尖刺和数不清的蜘蛛网点燃。他一时之间无法找到一个形容词来描述这幅景象。
见到这种场面，难道还会有人不相信魔法的存在？
然而，诡异的摩擦声仍旧紧随其后，不曾减速，甚至还在加速。林奇和精灵只能不断地扔出魔法、射出箭矢，维持着惊险的竞速平衡。
不知过了多久，绕了多少个弯，跨过多少个石壁和沟堑，就在他渐渐习惯了这种紧张感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耳旁的风声陡然加大。
“这是最后一发啦！”
林奇汗如雨下，比最初明显小了一圈的高速气旋射了出去。他注意到林奇手杖的亮光早已熄灭，下方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红光。
一旁的精灵箭筒里也已经没有箭了，但右手还是做出了拿捏的姿势，嘴唇微动，一道修长的绿色气焰便沿着两条手臂汇聚于弓上，看来也是魔法。
射完最后的这道箭矢，精灵冲出了洞口，林奇紧随其后，接着大叔也逃出了洞口。耀眼的阳光倾泻下来，让他不由闭上了眼睛。干燥的热度削弱了湿冷的寒意，炎热感开始出现。过了一会，当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着越来越远的阴森洞穴，突然感到莫名地心悸。
到底是一瞬还是永恒，极快还是极慢，仿佛全世界都静止的刹那，他看到了隐匿于黑暗之中的巨大阴影，几乎停止了呼吸。他想起一句话，“任何生物都对眼睛十分敏感”，所以，他很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那是一双黑色的圆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