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如果我的小瓶子里有『幸福』可以兑换,我能坚持多久。科室她所拥有的极致的善意,作为『瓶子』最在意的美德,一定可以兑换到许多许多的『幸福』和『力量』。只是谁也没有料到——但又在情理之中的是,她唯一一次用到小瓶子,是永她的『善』回报了世界对她源源不断的恶意,一如既往。

我想问她:后悔吗?不过也已经不可能问到了。她已经疯了。

洛锦是我工作的那个学校的学生,也是面对着这份莫大的蛊惑下坚守到最后一刻的人。

其实我与她的交集并不多。在『幸福』降临之前,她算是医务室的常客,一开始我并不问,她也不说,后来我才打听到,她对助人为乐和舍己为人的坚持达到近乎固执的地步;而『幸福』降临之后,我有幸顶替了她的——这个充斥着奇迹的班级的班主任。此处先暂且不提及别人,即便只有洛锦,也是一个值得我,作为一个旁观者铭记的一个人了。

那一日正是洛锦她们原来的那个班主任彻底忘却自己是一个老师这个事实后的第二天,我代为去洛锦家家访。原因——我只记得,是她的家长没有去尚可维持秩序的学校艰难举办的最后一次家长会。[多不负责啊。]那是我只是和别的老师私下里吐槽,甚至丝毫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巧,那一天洛锦的父母正用与她的亲缘关系换得了幸福。可我去之前并不知道。于是我仅仅带着对别的老师口中那双歇斯底里的疯狂与不和的夫妇的几分厌恶几分畏惧敲响了门,开门的却是一对笑得甜蜜有恩爱的夫妻。我以为自己走错了门,却依旧向他们说明了来意,换来的便是两人如出一辙的茫然。也不知为何,我没有让他们关上门,就开始询问确定洛锦家的地址。反复确认无误,再看向那对我堵住了门却没有分毫烦躁的夫妇,他们谦和的微笑,与对我的询问毫无不耐而坚定的否认,不经意间心中就平添了一摸令我不寒而栗的惊惧。忽然才发现,他们的茫然并非是因为我询问了一个『不存在』的女儿,更是对他们周围一切的漠不关心。惶惶然地,我在他们颇为疑惑又毫不在意的目光中仓皇而逃。

或许,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幸福』的可怖之处。

走到楼下,才发现洛锦在等着我。我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就那样眼睁睁的看着我走进楼里,去拜访那个不配成为她的家的屋子里呢?

[老师。]她开了口,音色有些沙哑,只是她乌黑的眼眸却分外平静。[他们已经把朋友都换完了…而我,明显也没有他们的『幸福』重要。]语气平和,一如既往的温润,仿佛只是再说[今天晚上吃了什么]这种无伤大雅的话题,只是语至一半,难掩的哽咽了一声,仔细听,还有几丝颤抖。我见她轻垂眼帘,或是在遮掩眼中波澜。她的眼中是庆幸,悲戚?亦或是由于太过熟知那被称为『她的父母』的夫妻而早已漠然置之的不屑和不甘?我不知道,也并没有立场去知道。这种情况下,一切的安慰话语都显得太过苍白与无力。所以我只是说:[走吧,和我回学校。]

却见她脱下来身上唯一尚葆有温度的宽大外套,温柔地披在了蜷缩于街角的老人肩上。漆黑的眸子里分明趟过温柔和同病相怜的哀伤,丝毫不知浑然不觉她曾经帮助过的人终会成为向她举起屠刀的侩子手。

夜晚的风划过,轻拂起洛锦单薄的衣裳,我不禁有种她将要乘着风远去的错觉,好似这样,她就能远离这个混杂着欺骗与绝望的黑暗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