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窗边,手里拿着这本《昨夜》,看着街上大雨过后的水洼,以及阴暗的街道,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台风,就要来了。
我抱着腿坐在椅子上,把《昨夜》放在桌面上,大拇指在封面的书名“昨夜”上轻轻地来回摩擦。
拜他所赐,我是不是变得文艺一些了?
文艺的拉面店长啊?
文艺的拉面店长?
我细细地品着自己给自己取的这个绰号,笑了起来,不过就是最近读了几本书罢了,怎么配的上文艺二字呢?
再说拉面和文艺也对不上号啊。
拉面吗?如果我没有开这家拉面店,我还会遇到他吗?如果遇到了,会以什么方式相遇呢?
我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冒,毕竟已经遇到了他。
真是太好了,开了拉面店。
店面就在一所高中旁边,主要营业对象是学生和老师。
由于我家的拉面在这一带也很是出名,所以外卖也比较多。
平日里的早晨,那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人点外卖。所以那一段时间是外卖小哥聚在一起聊天的时间。
他们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就坐在车上,聊打过的游戏,聊送外卖时偶尔看到的美女,聊自己家里的家常。心里也期待着,谁偶尔点个外卖。不过没有也没关系,因为他们也知道,这个时段就是没什么活干。真正开始忙碌是在11点过后,11点一旦开始,就是数不完的零钱入袋。
而这一切的等待都有一个固定的地点,就在我家店面门口偏右一些。
按理说,外卖小哥们穿上制服,带上安全帽,除了高矮胖瘦,其他皆是一个样,我们与外卖小哥的来往,称呼方式,也不尽相同。
可是只有他出现的时候,让人眼前一亮。
不知是否只有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
两年前的某一天,我坐在店门口,第一次看到了他。
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是只剩下:不可思议!
真的是不可思议!
就算只是背影,你一眼看去,便很容易从一堆外卖小哥中辩认出他,因为他的背影给人一种稚气和呆板的感觉。
几个熟悉的,不过你说不上是谁的外卖小哥搂着他的肩膀,谈笑着。
他只是笑着,偶尔回应”没有啦“,”怎么会“,”嗯“这样简单的语句。
看过去有些生硬,应该是不怎么会应付这样的场景。
新人吗?这样的孩子也来送外卖吗?
等到送外卖的时候,我才看清他的脸。
他已经完全是个大人了。眼睛很大,却很是忧郁。鼻梁又很高,嘴唇是淡淡的樱色,脸上干干净净的。
不是小孩吗?或者说,真的是外卖小哥吗?这样的人。
他低头眯起了眼,把手机拉到眼前:”老板娘,35号的外卖订单。“
还近视吗?
我愣了愣:”哦,在这在这。“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打过照面,这一天之后,隔壁的高中就开始传了:我们这里来了一个很帅很帅的外卖小哥。
不少外卖小哥也拿他开玩笑,说什么:“你是不是网上小说app广告里的富家公子哥,为了平凡生活,不愿继承家产,跑来当外卖小哥。”“你是不是什么兵王,爱上了这里的某个女高中生,为了守护她才来当外卖小哥。”这类的话。
他依然只是笑笑:“怎么会。”
不是吗?没有吗?
我依然想象不出来,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当外卖小哥的。
一段时日之后,我们又发现他一个奇怪的地方,夜里九点之后便看不见他了。
许多人问他:“怎么九点之后不送了,10点学生晚自习下课,可是好多人吃夜宵呢。”
他只是笑笑:“身体不好。”
某日,在超市里,我遇到了相处甚好的老奶奶。
“前些日子,你们那是不是来了一个新的外卖小哥,长得还很俊。”
“奶奶这你都知道了。是啊。”
“你要小心啊,听说他啊,平时话不多,人也很礼貌。那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来干这种事情呢?我看啊,他肯定以前犯过事。这种人最可怕啊,平时心慈面善,背地里不知道想什么坏事呢。闺女你啊,长得这么俊,一定要小心啊。”
“奶奶啊,俊啥俊啊,我这都快三十了,老太婆了。“
“吁,“老奶奶低头假意瞪了我一眼,”你是老太婆,那我是什么?老妖怪吗?”
“奶奶你是小仙女啊。”
她一脸严肃,却止不住笑意:“仙女是对天上那些俊姑娘的称呼,我怎么会叫仙女呢。说正经的,你这再不找,用你们年轻人的话来说啊,就叫“剩女”,对不对?”
”奶奶你连“剩女”这个词都知道啊?”
老奶奶拉着我的手,在我的手背拍了拍,摸了又摸:”那可不,奶奶我啊,记着呢。活到老,学到老。真的,有个合适的,就嫁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总是不方便。有个男人在旁边,总安心些。“
”我知道了。“
”奶奶我也会帮你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谢谢奶奶。那我先回店里了。“
”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了。“
从超市出来,我看到了他。
超市门口的摇摇车,一个小孩抱着摇摇车大哭:”妈妈,我要坐这个!“
而他的母亲嘴里骂骂咧咧的拉着他要走。
周围的人各干各的。
理所当然嘛,这是人家的家事。
我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正准备走。
他正好路过,却把电动车停了下来,走到摇摇车前,塞了一个硬币进去,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回到店里,看着他的走路姿势,还是一如既往的略显僵硬,拖沓,有点像小鸭子。
憨憨,究竟为什么会来当外卖小哥。
又过了些日子。
我去农贸市场核对订单的时候,路过了镇子的高档小区,看见他走出来。
本来就不怎么熟,我是老板娘,他是外卖小哥,除了平日里的买卖,其他一概不过问,也不熟知。
一向如此。
那天我却不由自主地叫住了他:”双木,这么远的地方你也送啊。“
名字是从他们闲聊的时候听到的,这是我第一次叫。
我也瞬间后悔了。
他尴尬住了,脸颊”噗“的红了起来,只是往这边撇了几眼,然后杵在原地。
我的脚也跟灌了铅一样,寸步难行。
我们就是站在原地,我别过脸,偷瞄了他几眼,他也别过脸去。
还好附近没什么人。
我心里祈祷着:快走啊,假装没听见啊。
他却走了过来,有些结巴,轻轻的说了一句:”对,对啊。“
我感觉,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这之后的几天,他有些异常,和我说话的时候有点结巴。
我只是装着一切如常的样子。
他似乎也有点避讳和我的身体接触,有一次我递给他外卖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手指,他抖了抖,连忙抽走外卖。
夜里关店后,躺在床上回想起来,我盯着自己碰到他手指的手指,憨笑了半天。
他的行为也被其他一些眼尖的外卖小哥看到了,空余时,总是抓着他不放:”你小子,原来是看上了拉面店的店长啊!这可不行啊,她可是个美人啊,是我们心灵枯竭时的养分啊!可不准偷跑,不准出手!“
他依然笑笑:”怎么会。“
我心里有些气愤:为什么不会!
慢慢地,他又恢复了正常。
我却有些着急,又无可奈何。
老奶奶似乎比我更着急:”闺女啊,我这都给你看了好几家了,你总说不合适。你心中难道有合适的吗?“
我不想和老奶奶说我似乎有些在意你说的那个“坏蛋”外卖小哥,可又不愿看着老奶奶犯难,推拖着:“有了,真的有了。过不了多少时日,我就带给你看看。”
老奶奶拗不过我:“一定要给奶奶我看看。”
她便不再多说些什么。
到了寒假,学生们都回家了,我们镇毕竟是个小镇,大部分生意都是学生们照顾的。
学生一走,大部分店面都关了,毕竟寒假里赚的钱,还抵不上这些店租。
外卖小哥也走的差不多了。
我发完员工的工资,便打发他们回家了。
我自己留下开店,毕竟是自家店面,不用付租金,而且寒假里的订单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应付,也不想闲下来。
一次偶然,在夜里,我看见他。
他站在书店门口的路灯下。
从我店门口看去,有点看不清脸,不仔细,就会以为那就只是个站在路灯下的孩子。
穿着一整套主色调为白色,辅以淡蓝色修饰的运动套装。
背着书包,手里捧着什么。
是书。
他的脸几乎埋在书里了。
我在站在店门前,看着他,止不住地笑:“近视眼。憨憨。”
现在想想,那时的我似乎并没有感觉惊讶。
我只是觉得,他就是这样的。
他依然站在那,开始翻页。
我过去叫住他:“双木!”
“老板娘?”他合上书,急忙把书放在身后,“你怎么在这儿?”
“我的家就在这。”我看着他极力掩饰的样子,不由得想欺负他一下,“倒是你,怎么在这儿看书。”
他低下头,又抬起头,不好意思笑了笑,拿出书:“本来只是想看看开头的,一不小心就。。。”
我看着书名:“《堺(jie第四声)事件》,日,森鸥外。”
接下来,又是无声的几分钟。
他把书放到袋子里,提起袋子,刚想挥手告别,被我叫住了:“你每天晚上9点就不见了,是去看书了吗?”
“嗯。“他别过脸去,点了点头。
”嗯?要不,来我店里看书吧。店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一个人怪无聊的。当然,我不会打扰你看书的。“
”嗯。“
他跟在我身后,走到店里。
走的过程,我有一种姐姐带着害羞弟弟的感觉。
他坐了下去,戴上眼镜,拿出书看。
金丝圆框眼睛架在他高高的鼻梁上,如果不是身上的运动套装,便颇有些学士风度。
本想问他喝些什么,看到他这个样子,便不好打扰。
而且内心里一股莫名的想法:给他泡茶吧。电视里那些古代读书人不都喜欢喝茶吗?
我轻轻地把茶放在他的面前。
他没有回应,只是认真地看着书。
而我看着他。
不一会儿,他自然而然地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什么嘛。一句谢谢都没有。
可是他的动作非常自然,就仿佛,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看书,喝茶,别人为他泡茶,无需多言。
每一天都是这样的。
他究竟是为什么当外卖小哥的呢?
我依然想不明白,只是一杯又一杯的为他续杯。
”啊,不好。“他终于翻过最后一页,却也惊醒了我。
已是半夜两点时分。
他站起来,一遍又一遍地道歉:”不好意思,你还给我倒茶,我却一句道谢都没说。我还不知耻地呆在这儿这么久。“
”不用,不用。没事的。”
我站在店门口,目送他离去,他才走几步,我便又不小心叫住他:“双木!”
“什么?”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极力思索着,总算憋出了些什么:“书,好看吗?”
他笑了,有点农夫山泉:“很好看。”
“那明天,可以给我推荐一些吗?”
“可以啊,明天晚上我过来。”
“嗯!路上小心!”
“茶,很好喝!”他留下这么一句,走向街头,骑上他的电动车,在冬季的半夜,留下须些回响。
我失眠了。
我只是躺在床上,一直躺到傍晚,才起床洗漱,站在衣橱前选了老半天,直到晚上八点多才把店门打开。
他会来吗?
我坐在柜台喝着咖啡。
夜有些深了,却依然不见他。不会是来过了,见店门未开,又走了吧。
我有些懊悔,却又想起他说过“明天晚上”。
我又安心了些。
可是晚上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呢?
已经是冬季了,18点天就黑的差不多了,那时已经可以是夜晚了吧。可那时我还没开门啊!
我扑在桌面上,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圈。
“咚咚。”有人轻轻地敲门,“抱歉,老板娘,我这么晚才来。”
他来了,又是运动套装,只不过换成蓝色的了,并且背着一个书包。
为什么不能穿的帅气一些呢?
“你先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用,不用。”
“没事的。”
他坐下了,有些拘束,把书包里的书拿了出来。
这一本翻几页,那一本翻几页。
我把茶放到他面前,并把咖啡放到他的对面,我也坐了下来:”可以开始了吗?“
他戴上眼镜:“已经结束了。”
我看着他期待的表情,故意憋着笑。
他有点慌了。
我才笑出声来:“原来,你也会开玩笑啊。”(“开始了吗?”“已经结束了”是某无痛人流的广告。早年间满知名的,现在已经没有了。我是不是暴露年龄了?)
”嘛,我们开始吧。“
他把书拿出来,一本又一本地为我介绍推荐理由,以及书的背景,作者。
这一夜过得真快。
原来他是这么健谈的一个人。
临走时,他说:”有什么不懂的,有机会,你再问我吧。“
我粗略估计了一下我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把书看完:“两个星期,两个星期后,你再来吧。”
“嗯。”
在我看书的时候,两个星期也很快。
放下书本的时候,两个星期就有点拖沓了。
大部分的书很好看,可是我依然有些不懂,尤其是《舞姬》(又译《舞女》,作者是日本文学家森鸥外)这本中短篇小说选,很多篇幅我并不明白他的意思,作者想表达什么,所以读起来有些索然无味。
两个星期后,他如约而至。
依旧的运动套装加书包。
”有什么不懂吗?“
”《舞姬》这本书,好多篇幅都不懂。“
”这一本当时推荐给你的时候确实有些缺乏考虑。它里面的许多内容,不好好了解鸥外先生的平生和里面的典故,确实不好理解。里面的哪一篇最难理解?我们从那里开始吧。“
”这一篇《寒山拾得》。“
”这一篇啊。是鸥外先生晚年作品。那时他还在当官。你知道寒山和拾得这两个人吗?“
”这一篇小说里的人物吗?知道啊。“
”嗯,你说的没错,不过也不是这样的。寒山和拾得是我们中国古代唐朝的两位诗僧,就是写诗的和尚。。。“
一夜又过去了。
他收拾书包,我收拾桌面。
我看着他背上书包:“双木。”
“怎么了,老板娘。”
“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嗯。”他灵光一现,“老板娘。”
“我们俩以后就是朋友了,书友吧,是这样称呼的吧。两个人的时候就不要叫我老板娘了。叫我名字吧。”
”这怎么行。“他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什么不行不行的,你又不是我店里的员工。还分上下级不成。我们也算是书友了吧。我叫静,安静的静。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嗯。好吧。静。“
听到他叫我名字,稍稍有点害羞。
”我们交换一下电话和微信吧。“
”诶?“
”你想啊,你不可能天天往我这跑吧。总有人说闲话,有了电话和微信,我们就可以直接在网络上交流了。“
他拿出手机:”也对。“
我又失眠了一夜,这才思考,他究竟有无家室呢?
不像有家室的样子。
一个文艺青年还出来送外卖,无法想象他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之后我们便利用邮箱和电话交流,私交慢慢密切起来。
偶尔我们也会约好时间到市里,认识的人没那么多的地方,喝茶,聊天。
这不禁加深了我的疑惑,外卖小哥不努力工作,真的可以吗?
嘛,也不是不可以和我一起经营拉面店啦。
时间一点一点的修饰着我们的关系,我们的话题不再局限书本,也会聊一些其他话题。
熟络之后,他的用语也不再拘谨,变得很好说话。
他原来平日只是害羞,不善与人打交道罢了。
不过,依然没听说过他的家庭情况。
也不曾从其他人的口中听到他的家庭情况。或则说听到的都太扯了吧。
什么“昆仑山上老中医的唯一传人”,“独狼特战旅出来的兵王”,“某X组织出来的世界上最厉害的黑客”,“未经世事就下山的校花美女保镖”,“世界上最大黑手党的头目,被誉为龙少的那个男人”。
这都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号?
有时,也听到店员们谈论我:
“店长看书了有一段时间了。看来真的是喜欢上看书了。她以前是这种角色吗?我要不要也跟着看,和店长可以有多一些话题,然后以此接近店长。店长看到我也看书,竟然和她兴趣一样,书都是一样的,便羞涩的邀请我和她一起看书,一起聊天。自然而然,竟然也是必然地爱上了我。哈哈!我便成了老板娘!快!向未来的老板娘我先欢呼三声吧!”
不会欢呼的,不如说老板娘是什么鬼?你是男人吧!我觉得你是我这辈子一定不会想去得到的男人了。好,如果看见你看书,我马上就把你给开了!看书怎么能抱着这般不纯的目的呢?
“不知怎么,店长似乎更爱笑了。”
“休息的时候,偶尔也会露出憨憨的傻笑,挺可爱的。”
可爱吗?嗯。
就是有傻笑吗?有吗?
我拿了一面镜子放在卧室的桌子上,时不时照照,发现并没有什么不对。
我有些无聊,拿出手机,给他发了一个“在吗?”。
他马上回复了:“在?怎么了?”
我正在输入消息时,突然瞥见镜子里的自己。
我捏着自己的脸,真的是一脸傻笑,脸都快酥化了。
这么明显的吗?
不久,我又碰到老奶奶。
”静啊,你可比以前胖了一点啊。”
“啊,胖了吗?”
“胖了一点点好看,你这脸可比以前圆润一些了。真的,奶奶怎么会骗你呢?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
“没有啊,就是和以前一样啊。“
明明和以前吃的差不多啊,为什么会胖了?
难道是我真的老了,消化跟不上了?
我在微信上找到他:”我最近胖了吗?和我很熟悉的一个奶奶说我胖了。怎么办呀?“
等了一会儿的”对方正在输入“。
我看到这么一句话:”他们那个年代的人。看我们这个年龄的都像看小孩子。对于他们来说,或者说我们去看小孩,总是觉得胖一点点的小孩好看,可爱,萌。我们夸这样的小孩怎么夸:萌。可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怎么会知道“萌”这个字眼,只能用他们那个年代的表达,你胖了一点点。其实是,你萌了。“
他还挺会说话的。
一星期后,街上的书店推出了一个特辑:纪念那些年的纯文学。
许多书籍都打了半价甚至更低,还有满100减20的活动,精打细算的话,可以比在网络上买还便宜。我有些想法。
首日活动后,不少学生在店里吃饭时,身边都会有那么一两本书在身边。
见到最多的,便是《昨夜》,作者是林先生。
我便入手了一本。
他大概是看到了,便在微信上问我:”那种家伙的书,会好看吗?“
哪种家伙?
我一头雾水,他赶紧撤回,并和我解释道:”我是想发:那本书好看吗?“
这差的也太多了吧?
我有些在意双木说的“那种家伙”,便去网络上看了看林先生的资料,发现几乎都是他作品的消息,他个人的消息几乎没有,真名是什么,长什么样,这些都没有。
印象最深的两条,第一《昨夜》是林先生的处女作,作于17岁。第二,林先生三年前封笔了。
那一日后,我们送走春末,迎来初夏。
不知不觉,也过完了暑假。
学生们纷纷返校,才上了几周的课,台风便要来了。学生们又都回了家,店面都关了门,外卖小哥们也都回去了,我给店员们放了假。
风已经有些大了,隔着窗户可以听到”呜呜“声。
给老奶奶打过电话,问候并且嘱咐了几句了。
我盯着窗外,手里抓着《昨夜》,耳边听着电视里关于台风的消息。
听来听去就是那些,我关掉电视,却不禁有些害怕。
我第一次对台风感到害怕,在这儿独处10年有余,经历大大小小的台风,我还是第一次对台风感到害怕。
我想起了他,我希望他能来陪陪我。
可我们只是朋友,我可以随便邀请他来吗?
他会来吗?
我努力不去想,而是去回想刚才看完的那本《昨夜》。
怎么说呢?笔触有些稚嫩,可能是因为故事设立在高中吧,所以作者故意这样写。也有可能是因为是17岁的作品,作者还是个孩子吧。而且比起纯文学,又有一些言情小说的感觉。难怪很讨年轻女性读者的喜欢。
想到这,我还算年轻吗?
马上就三十了。这个年纪确实不能算是年轻吧。
也许我应该听老奶奶的,找个合适的,可谁是我觉得合适的呢?
我盯着微信,盯着他的那一栏。
真是的,也不知道关心一下我。
对了,他不问,我可以问他一下啊。只是问问,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意思。
”台风来了,你那儿还好吗?“
发送。
”还好,你呢?“
”我这也还行。“
我又觉得不够,想多发些什么:”就是有点怕。“
不行不行,我连忙撤回,并发了一句:“发错了。”
他没有回应,无论我怎么等。
什么嘛,发一个“是这样啊”也不行吗?
“呼呼呼。嗒嗒嗒。”
风势大了起来,街边的几棵树已经开始摇晃了,雨滴重重地拍打在窗户上。
我赶紧离开窗边,抱紧自己,仿佛我会被刮走一样。
“咚咚咚!”
这是什么声音?
“咚咚咚!”
是楼下店面的敲门声。
“咚咚咚!”
是我家店面的敲门声!?
我急忙下楼开门,他只是披了一件雨衣。又怎么阻挡这瓢泼大雨呢?身上几乎都湿了。
我连忙让他进门:“你怎么来了?”
“走过来的,风太大,不敢开车。”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到了,看见我说怕了,就来了。
“赶紧去洗澡,换身衣服,免得感冒。你怎么就来了?太危险了。”我拿着毛巾帮他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对了,衣服怎么办?”
他提起带过来的袋子:”我想到了。“
在他洗澡的时候,我给他烧些姜汤。
我领他到我的房间,他拿起《昨夜》,翻了翻:”好看吗?“
”挺好看的。不少句子也很感人。据说是作者17岁的时候写的。这也太厉害了。我17岁还在读高中,还什么都不懂。“
他打趣道:”你还读过高中?“
我有些生气:”我当然读过,只是高中成绩不好,没考上大学,只考了专科罢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即使屋里开着灯,也看不清窗外的任何事物,只有在窗户上散开的雨滴。
他喝着姜汤,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不知道此时说些什么好。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书柜前。
我跟了过去:“自从你给我推荐了书,我把这个平时不用的柜子拿出来,用来放书。”
他戴着眼镜,未干的头发有些凌乱,却衬地他有些潇洒。指尖在书脊划过,偶尔停留下来,顺着纤细的手指看着书名。
那个印象中的小孩,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男人。
“那个,为什么?为什么要当外卖小哥?”
不好,不小心就问出来了。
“诶?”他愣住了。
”抱歉,抱歉,这个话题就这样过去吧。“
他把《昨夜》递给我:”你最喜欢这里的哪一句话?“
我打开书,指着上面:”如果你告诉我:’忘了我吧,我们不合适。‘那么我便强忍泪水,不再多言,背上行囊,去往远方,为你寻得比我爱你更甚的人。“
”为什么?“
”这一句给我一种无私,凄美的感觉。“
他接过书去,站在窗前:“这一句,是我过世的妻子对我说的。我把它写到书里罢了。”
”是吗?“我没那么惊讶,我想过这种可能性,三年前封笔,林先生,双木,那种家伙,有些憨憨的外卖小哥,看书时给人的文人气质。
自然而然,一种本该如此的既视感。
可能也是小说看多了吧,有些见怪不怪的感觉。
“还记得你第一次叫住我吗?在那个小区。你问我“这么远也送吗?”的那一次。”
“记得啊。”
“其实我只是在那买了一套房,并住在那罢了。”
也没那么淡定,我说不出话。
但我也意识到,从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真的是,有够憨的,一般人会走过来吗?
他靠在墙壁上,手贴在窗户上,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三年前,妻子她,因为身体不好去世了。”
”诶?“
”我刚开始写的时候,我从不给其他人看,因为这只是自己的兴趣罢了。只是自己默默地写着。那时候不能叫写作,只是一个男孩子写自己脑海里的想象罢了。有一次我不小心把写的稿子放在教室的书桌上了。连忙回去拿,却看见一个女孩子拿着我的稿子。完了,要被嘲笑了。我羞着脸准备跑出教室。却被她叫住:我觉得,很有趣。“
他坐了下来,我给他又倒了一杯姜汤。
“我很兴奋,又害怕这只是个谎言:‘真的吗!?’她把稿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双手递给我:’真的,有机会的话,我可以当你的读者吗?‘’当然可以啊!‘这之后,我有了我的第一个读者。她真的很懂我,我设置的笑点,泪点,她总是恰如其分的表现了出来。”
他的眼镜有些起雾了,我摘了下来,帮他擦干。
“结婚后,在读者和同行们的抬爱下,我已经颇有些名气了。一日,她拿着有些皱皱的,但保存的十分完好的纸在那读着。我问她:’你在看什么?‘她说:‘以前把你给我看过的原稿都收集了起来,现在在看它们。’她和那时一样,顺着那时的我的笑点欢笑,泪点悲伤,愤点生气。我得意洋洋地想着:原来那时候的我的功力已经如此深厚了。结果自己看的时候,脸是一片通红:‘你真的觉得很有趣吗?’她捧着这些原稿,笑着说:’是的。很有趣!‘“
已经有些眼泪,挂在他的眼眶了:”她真的是,一点没变啊。“
他抓着衣角:”她呢,是个教师。明明每天忙得不得了。可是每当我看书时,写作时,她都默默地守在我的身边,泡茶给我。一杯又一杯,一杯又一杯。无论我待到多晚,起的多早,身边都有她的身影。她总是配合着我的喜好。我不怎么喜欢出去游玩,她是个喜爱热闹的人,却不主动出去,只有朋友邀请时才会出门。我总是说:‘就算我不去,你自己去玩也可以啊。把朋友们都叫上。’她却总是说:‘我不在,你怎么办?’是啊,她不在,我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所以看书时喝茶的感觉如此自然。
他喝下最后一口姜汤,摆摆手示意我不用再添了:“不用了。谢谢。”
他又走向窗口:”她的身体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刚开始时,她搪塞我,说只是最近有些累了。但我很快意识到了不对劲。我开始减少工作的时间,半哄半劝地帮她了办辞职手续。我想多陪陪她。也许只要我多陪陪她,少让她操劳些,她的病就好了。我开始学做饭,做家务,开始学按摩,开始带她出去玩。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的病情并没有加重。我很高兴,我也愈发明白,她对我是多麽温柔和无私,而我只是一味的向她索取。可这段时间,却只是丰富多彩的泡泡罢了,泡沫一破,就什么都没了。不久,她进了重症病房。“
”我只是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手,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拉着我的手,把我拉到她的面前,她的手有些无力,但却依然有条不紊地梳理我的头发。”
“最后的最后,她跟我说:
你知道吗?
人去世后会变成星星,那那么多星星,究竟是谁变成谁呢?
我想,一定是看一个人是否是幸福的。
我不愿成为最亮的星星,因为太过闪亮了,变得有些刺眼,反而不易亲近。
我想成为散发着柔和光亮的小星星。
因为我很幸福,世界第一幸福。
我的生命很短暂,但是它很宽广。
我有一个为之付诸终生的梦想;
我有一个深爱着我的丈夫;
我有许多可爱的学生;
我还有几位无私的挚友。
唯一的遗憾,只是不能在这些人中间,多停留一会。
但几个人有我这样的人生呢?
所以我已然心满意足。
所以你们不必牵挂。
不论是开心快乐,还是迷茫苦楚,也不论是否看得见璀璨星空。
我都一直在那闪耀,在那守护着你们。
这就是星星。“
”我说啊,“他的眼泪开始流了下来,眼睛变得水汪汪的,”她会不会后悔,后悔跟我在一起?她会不会怨我?怨我不像她爱我那般爱她。“
他究竟为什么,去当了外卖小哥呢?
我有了答案。
我用手擦去他的眼泪:”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双木,就是双木。“
”她不会后悔的。“
”诶?“
”我说,她不会后悔的。她就是那样一位女性,背上行囊,去往远方,又怎会怨你。到头来,她只怨自己爱你爱得不够深罢了。“
屋内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风的呼呼声,东西被风吹起的”吧嗒吧嗒“声,雨拍打在物体上的”劈里啪啦“声,雨冲击地面的”哗啦哗啦“声,雨打在窗户的”嗒嗒嗒“声。
我把手轻轻地按在心脏那一侧,感受着心跳。
他会和我一样吗?
一切都被大雨大风冲刷着,朦胧着。
他呼了一口气在窗户上,白气马上凝结又散去:“你还害怕吗?”
“不会,相反有些心安。”
“我想回归文坛了。我终究放不下。朋友任职的一所大学也邀请我去教书。我想一边教书,一边写作。”
“去呗。“我紧紧握着拳头别在身后,指甲在手指上不停地抠着,”为什么不去?”
“想找个人一起去,给我泡茶。”
“泡茶啊?”我转过身,背靠着他,“泡茶的人想问一下:报酬怎么算?”
“我会萌她一辈子的。静。”
我靠在他的背上,手上拿着《昨夜》:“那她便坚信,她是当今世上,接过那个行囊的人。双木。”
他转过身轻搂我入怀,我顺手把灯关掉,任凭外面的狂风暴雨肆虐。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