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伊澜第一次见到这位阮氏集团的首脑——或许也可以被称作一代枭雄的人物。
换作一年前,他哪敢想自己有机会和什么大老板见面,还是人家请客吃饭,大设排场呢?只不过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带着其他三部的成员走这一趟,绝对不单单是为了来客套地吃顿饭的。
“漠北伊氏的后人竟还有你这一支,真是后生可畏啊!”
伊澜刚一走到门口,阮山就热情地递出了自己的右手。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根看着价钱就不菲的手杖,不过伊澜心里很清楚,这位应当年近花甲的老者,事实上根本不需要这根手杖来辅助他走路。
他并不迟疑,略微欠了欠身,然后握了上去:
“前辈谬赞。我家自两代前就已与漠北伊氏无关,谈不上家族的荫及。”
“哈哈,原来还是自学成才,自己悟出来的本事!我上了年纪,耳目又不灵光,有点走了眼啦!”
“您别这么说,晚辈入行不过期年,哪里懂什么本事和分寸,还要靠您多多提点才是……”
伊澜早就习惯了这些嘴上自然而然地跑出来的套话——自小他就跟着父亲在大小酒局里沉浮,什么样的油腻男人都见过;可唯独面对阮山这个单是气场就能压人一头的老者,他丝毫看不出打太极能对这个老滑头造成什么影响。
双方都知道,这一来一去的对话,不是由衷的称赞,而是猎手之间的试探。一旦探到了底端,任何华丽的伪装,都有可能在一瞬间被撕成粉碎。
“你看……”
伊澜陪着阮山上楼的时候,阮山又开了口。
“我阮家受你的恩,可不止一次。那不孝子的事情自不必说,你救了我家阿碧,又和我这犬子交了手……不论如何,也要多多感谢你才是。没错吧,阿碧?”
说罢,阮山回过头去,瞥了阮碧一眼。阮碧自然知道父亲的用意,连忙回话:“父亲说得是。伊澜部长论资历应当是长于我的,沔阳一试,也是这位伊部长的教导让我悔悟……如今终于有了机会,还请您接受我们的谢意。”
想要好好感谢我,就学着恋爱游戏的套路“报恩”啊!一想到阮碧几分钟前还在说再也不想见到自己,现在却要在父亲面前演出这副假装真诚却又容不得半点假装的样子,他只觉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伊澜啊,你这表情怎么……”阮山疑惑。
“前辈误会了。”伊澜回过神来连忙改口,“只是前辈如此盛情相邀,有些惶恐。”
“哈哈,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那叫什么来着?……
“哦,对,叫‘手撕’。”阮山用手杖点了几下台阶,然后恍然大悟,“那你‘手撕’巴尔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今天这样的惶恐啊?”
伊澜听罢,略微愣了愣神,但很快故意捏了捏拳头,然后赔笑着说:“前辈,咱们今日一叙没这打算,您就别拿我这小辈的无知开玩笑了。”
“哈哈哈,你小子可真会说话,啊?”
阮山的笑声很爽朗,让人一点都察觉不出他那深不可测的城府。不过,他的笑声骤然一收,神色也跟着认真了起来:
“要是你们那位不速之客也会这么说话,咱们今天啊,还能聊得再尽兴一点。”
伊澜还没从阮山的糖衣炮弹中回过神来,思考了好久,才想起阮山说的究竟指的是谁。
“前辈,这……实在抱歉。”
总之先谢罪吧——伊澜是这样想的。
“一维刚来‘钟摆’不久,对我们的历史沿革也不甚了解,更不懂规矩。早知她如此,晚辈一开始就该直接带她来的。如有冒犯,还请前辈……”
伊澜还没说完,两人便已经走到了设宴的楼层。由于这规模姑且不过是家宴,因此只设了两个大桌。一个大桌上只摆了餐具,应当是供阮氏的家族成员和董事使用的;而另一个大桌上已经提前摆好了几道小菜。
伊澜定睛一看,那大桌上唯一一个正在优雅地用餐的少女,正是自己提前来赴宴的代一维。
“你们先去吧,我可能赶不上,到时候尽量追你们。”
昨晚给代一维发消息的时候,她的回复是这样写的。然而,伊澜怎么也没想到,这段时间一直不怎么联系自己的代一维,居然使出了一手让他难堪不已的背刺操作……
“伊澜啊,你看你们部门的代小姐,举止,穿着,谈吐,可都不亚于我家阿碧。”阮山趁机补刀,“你说自己的战友不懂规矩……是不是有点太不了解她了?”
这下,伊澜真的被阮山噎住了——谁受得了这种友军之围啊!
然而,就在此时,代一维却放下了筷子,用桌边提供的餐巾纸轻轻擦了擦嘴,然后起身走向两人。伊澜借机观察了一下,才发现代一维的穿着和平时相差不多,依旧是棉衬衫、衬衫和长裙相映成趣的穿法。
在伊澜的印象里,代一维在这个方面从来都是个优雅的女孩子;道理也是如此,那些生来就追求着这种优雅的人,是后来者不论如何卖力地模仿也无法企及的。
怪不得阮山会选择提前放她进来……伊澜想通了这个问题,却怎么也想不通,代一维为什么会提前到场,而且独自一人吃完了早饭。
“今日之事,不成礼数,实在有愧于贵司的盛情相请。”
代一维说起套话来也是一点都不含糊,“只是我们部长有言在先,阮氏诸位董事各怀绝技,德高望重,就算是抽出时间,也要拜见各位才行。整个三部只有我今日有委托在身,只得单独前来,另行到访。不成想……”
伊澜能明显地感觉到,代一维说到这里的时候,费力地忍受住了自己的笑意,才能继续把这套太极打下去。
“不成想,居然还意外地做到了首尾相接。那正好,不打扰部长和阮董的宴会了。”
原来,代一维本来没打算这么早就赶过来?从她的话里伊澜听得出,她比他们三人早到,也有些难言之隐,不然她这种懒得多嘴的性格,怎么可能用这么长的套话给自己围点打援……
还没等伊澜想通,代一维就对着阮山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即快步下楼去了。在她与伊澜对视的一瞬间,伊澜似乎察觉到了她眼中的异样,却又说不清这异样到底是什么。
“咳,既然代小姐已经离开,而且也是另有计划,才会出此下策……那我们,便尊重她的选择。”
阮山倒是没心情揣测代一维的心里装着什么千层饼,而是示意楼下跟上来的董事们以及夏萝和盛白羽,在各自的位置准备落座。
伊澜没有急着坐下,而是悄悄蹭到了代一维座位的旁边——在那被厚厚的纺布遮盖的圆桌下方,一张折叠好的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把这张纸条迅速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在众人落座、人多眼杂的场合,打开这张纸条显然并不明智。
“但愿是她帮我踩好了点,有些事要交代给我……只能信你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