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澜很清楚自己的话是在给电话另一端的谢元薇台阶下,所以在得到他需要的答案以前,他就在谢元薇的意见下挂断了和他的通话。

“经纬闲棋。这个组织,我们钟摆内部的意见基本都是一致的——‘相信’它的存在。”

说着,萨缪尔一边把秋以寒握过的酒杯用毛巾包好,一边把它放到距离几人的桌子很远的地方。虽然距离足有十几步,但是伊澜还是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玻璃酒杯的杯口已经产生了斑驳的裂痕,上面还冒着白色的浓烟。

“那是……”

“秋以寒的特异者能力,一看就知道了。”楚璇翻了翻白眼,“不过那可不是什么RPG游戏里的冰系魔法师,而是实打实的‘降低系统混乱度’的能力。她管这种能力叫「熵减深渊」(De-Entropy Abyss)……很酷,而且确实很可怕,只不过她基本只拿来制冷,仅此而已。”

“降低混乱度,微观地说就是从分子级别降低振动的烈度,也就是降温。对于秋以寒来说,这是最常见也最省力的使用方法。”萨缪尔回到座位上坐下,“唉,如果我们都是一家人的话,大排档的冰箱冰柜钱都能省了。真可惜啊。”

“明明是很可怕的能力,但是只拿来当做冷库的替代品。不如说,我们都希望她就保持这样,不要开发出什么更加奇妙的用法出来。”

楚璇警惕地抱住双肩,仿佛自己真的置身于冰天雪地一样,“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人触电的时候心脏会骤停,就是因为心肌细胞的电位全部被电流复位了……那可是是象征死亡的‘整齐划一’。虽然我们从小就知道写字要横平竖直,但可并不是所有的‘低混乱度’和整齐,都能带来一样的美感。”

“除非把死亡当成美感——不过秋以寒还远没疯狂到那种程度。”

萨缪尔望向不远处的海岸线。海浪已经渐渐平息,夏萝也早就玩得尽兴,正俯身抱着冲浪板,慵懒地瘫在不断被冲刷的海岸上。

“传说里的经纬闲棋,整个部门都是这种比她还要疯狂的人。说回这个奇怪的部门吧——我们说‘相信’它的存在,是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这个部门永远仅限于‘传说它是存在的’地步。除了在编的六十四名成员没有内部领导,直接接受我们‘钟摆’的总裁指挥之外,就算是代理人部门,也对他们的工作细节一无所知。”

“就连这句话里也有不少的疑点。”楚璇在一旁补充,“‘六十四’这个数字,完全是基于总裁对《易经》的六十四卦很感兴趣而作出的推敲。事实上,从上世纪90年代算起,光是代理人和科研部门记录的、声称自己是‘经纬闲棋’的成员的特异者,就有将近二百个。”

“二百——”

这个数字让伊澜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始终奉行“少而精”的准则,认为人数最少的部门才是能力最强的部门;然而,现在有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有一个估测人数可能超过二百人的地下部门,而其中的每一个都是能暴打他这个一般路过大学生的特异者精英……

“用不着担心,这些传说不太可能是事实。”萨缪尔连忙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示意他从恐怖的幻想中醒过来,“我们几个代理人都持保留态度,就别说什么其他的阿猫阿狗的那种不入流的特异者组织了——他们甚至觉得是我们自己在吹牛。”

“声称自己属于‘经纬闲棋’的,本来就有一大部分是在吹牛。他们想要加入钟摆,但是又没有身为特异者的作战经验,或者干脆算不上特异者。”楚璇忽然开始憋笑,“给军训的学生发一套军训服,他们就是军人了么?这个道理对特异者也是一样的。就这二百人里,相当一部分都是……噗,就那种以为咱们的工作很酷、很大人、很符合他们对拯救世界的英雄的想象,所以不知道从哪儿学来这么一个合适的词就往死里用——你知道那种小孩子最喜欢搞的扮演游戏吧?”

“豁!这不就是中二病么?”伊澜这才恍然大悟,“早说啊,我还以为咱们要集体失业了。不过,二百人的规模夸张了点,六十四的人数是不是可以……”

“这个也不确定。甚至是秋以寒自己说的,‘观测世界各地的恶魔信号异常’,也是因为我们觉得她确实是个经验丰富的特异者,才姑且选择相信的理由。”楚璇不安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包括她号称自己是‘第六十四席’,这一点到底是角色扮演还是总裁自己的任命,我们也都不了解,或者说没有权利了解。”

“一切都成迷,但是实力也不是没有。基于这样的考虑,你们会偶尔参考一下她的意见,但是并不敢相信这样一个连存不存在都没法轻易断言的部门……这就是你们像今天这样处理秋以寒的理由了,对吧?”

“Bravo,伊澜老弟!”萨缪尔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连你我们也要掂量一下,就更别提她这种连代理人都不是的特异者了嘛。虽然她总把钟摆挂在嘴上,不过我们只当她是个比较了解内情的酒客,从来不想过问她什么事情,更不想让她过问我们什么事情——嘛,就是这样原则上互不干涉的关系。”

“所以……啊,今天的事情,你们有什么最终定论么?”

伊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于他来说,今天了解到的信息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消化。

“一切照常,咱们还是继续准备海都文化节吧。”萨缪尔竖起大拇指,“不过呢,小薇那边我确实还要多跑两趟。他总喜欢有什么事就自己扛,万一有什么不想秋以寒说出来的事,藏着掖着不告诉我们,那可就……希望不会吧,他要是真这么干,那可反倒给咱们添麻烦。”

“说到小薇姐——唉,文化节这么重要的活动,他还要关在病房里吗?”伊澜叹了口气,“既然是一年一次的大活动,整整齐齐的多好。轮椅又不是不能推出来,能不能也把他——”

“不行。”

果然,一谈到谢元薇,萨缪尔平时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就会全无踪影。

而这一次,伊澜的胆子稍微大了一些。他咽了咽口水,又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后开了口:

“不行……理由,是什么?”

“理由,他刚才在电话里不是说过了么。”

这回,是楚璇替萨缪尔作出了回答。

“他的第三只眼……渴望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