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属

地牢的走廊里传来铠甲摩擦的声音。

“看来接我离开的人来了。你们要加油啊!你们一定要加油活下去,相信雯一定会带着勇者大人来救你们。老师我就在这外面引颈以待。我用我的家名发誓,只要你们能活着出来,老师我绝不还手。”

话音刚落,一位身着黑色礼服的魔族无声地走进了牢房,就像是黑猫一般悄无声息。惨白色的皮肤和墨紫色的长发形成鲜明的对比。竹叶一样修长的尖耳,在地牢中闪烁着微光的红玉瞳,以及半指节长的白色尖牙点明了他尊贵的身份。

“没想到真祖大人竟然会屈尊亲自来接我这个阶下囚,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我很抱歉损坏了地牢里的设施。”一改之前恶心人的态度,莱茵露久违地出了释然的笑容。“看来我总结的笔记。似乎在贵国还能派得上一些用场。”

真祖的心情显然非常激动,正当莱茵想要行礼的时候,真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莱茵。“哪里哪里,不敢当。我这边才应该道歉,居然让贵客在这种地方住了一周,实属是我们的失职。”真祖的语气和态度相当真诚。“有了您带来的知识,魔族和人类在咒术领域的差距至少能缩短半个世纪。如果没有您这份笔记,魔族不知道还要依靠天赋能力和蛮力多少载,我先代表前线的战士感谢您的慷慨。”说罢真祖就向来意鞠了一躬,然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和小手臂等长的木盒,双手托着呈给莱茵。

莱茵接过了木盒并扶起了真祖。

抚摸着木盒的纹路,上面用魔族的语言写着“莱茵·莫迪亚”。这是魔族特有的木材,每年的产量很低。通常只有在国典授勋的时候,才会作为承装奖品的容器出现。至于这种上流的木料为什么会出现在阴湿的地牢中,那是因为莱茵婉拒了一切授勋典礼。

莱茵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柄精钢段成的战锤。没有精细的雕刻,也没有无意义的配饰。光秃秃银色战锤袋盖人事组的力量感。“这是陛下让在下转交给您的礼物,这柄战锤是由精钢段成。为了配合您使用咒术,我们将锤面用秘银镀层包裹,大大提高了魔力的传导效率,能够大幅缩短咒术的刻画时间。”真祖又从怀中掏出一份信函递给了莱茵。“除此之外,国王陛下还决定封您为大公,将王国东部的十二部落划在莱茵大人名下,这柄战锤是您作为大公的信物。从今天开始,同为大公,你和我就是对等的同事了。”

真祖的表情有些犹豫。“从同事的角度,我有一个问题。阁下为什么不接受授勋典礼呢?如果没有大规模的布告,十二部落的民众可能会不服。更何况……”

“更何况我还是个人类。”莱茵代替真祖说出了敏感的语句。“其实你们没有必要这样提防我。我不接受授勋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想过去管理十二部落,也没有想要出现在大众面前。我不会换掉那里的族长,也不会试图掌控那里。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会暗地里我会搞破坏,到时候你们可以派人监视我,只要不影响我的生活,我是不会介意的。至于讨要一个偏僻地区的职位,也只是看中了每个月固定的那些工资。毕竟一个人类在魔族的领地里根本找不到工作。要是说还要别的目的……”

莱茵摸着战锤的的锤柄,战锤的造型既让他熟悉,又让他陌生。并没有露出喜悦的表情。“也就是这柄战锤了,我的姐姐们一直都想要一个这样的战锤。”莱茵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仅存在于回忆中的那一抹绯红,挥舞着手中的的战锤。即使在凋零之前依旧对莱茵露出笑容的那一抹艳丽。在喧闹的声音中、在鄙夷的目光中、在懦弱的背叛中,凋零的那一抹绯红。对于莱茵而言,世界上仅存的一点点温暖。

“姐姐,枝,芽,我应该,我应该已经偿还完我的罪了吧?对不起……应该可以不用再说了吧……”

真祖想要辩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决定去信赖眼前这个人类的国王陛下并没有莱茵所说的想法。他们不知道这个男人在人类的国度究竟经历过什么。或许,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这就是人类国度的生存之道吧。

莱茵离开了地牢,登上了来接他的马车。探出头来回望地牢的入口,嘴里说不出的苦涩,但莱茵很清楚,这一抹苦涩是甘甜的预兆,苦尽甘来,不远了。“真是的,这辈子最珍贵的两次救赎,居然都是在地牢这种地方得到的。我的人生还真是一坨狗屎啊!”莱茵将左手的机械假肢从肥大的袖子中伸出,银蓝色的咒文在空中凝聚,然后破碎。“我可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啊。”

原本嘈杂的地牢变得安静,被关押的十七名人类,一位被接走,其余尽数化为了雪花。悄无声息地消失,没有留下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不知道那个泼妇现在会是什么表情……我想,她一定被我留下的那份礼物气的上蹿下跳,愤怒吧。没办法,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悲伤之上,你我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个人笑的时候,另一个人肯定在某一个角落里抹着眼泪。”

“世界上没有双赢,更没有皆大欢喜。只不过那个在抹眼泪的人,恰巧不在你的圈子里。”

尾记

回首我这破败不堪的一生,我遇到过纷繁多样的问题。小到“今天的晚饭吃什么?午饭吃什么?早饭吃什么?”。大的问题也有“是什么作为准绳,区分了人与人的身份和价值?”、“自己能不能毫不犹豫地说出一件事,并为其付出一切?”、“自己这一生的意义是什么?”。

在这些当中不乏与哲学相关的问题。思考这些有趣而又复杂的问题,几乎穷尽了我一生中所有的闲暇时光。可结果到头来,我发现这其中很多问题是无解的。或者只能够得到“在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种浮于皮表的答案。浮于皮表是因为他们眼中的哈姆雷特,都只是别人心里的倒影,在他们的心里住着的都是别人的哈姆雷特。

当然,也可能只是因为我太狭隘,看不透他们的大智若愚。

我非常讨厌失败,所以我将这些被自己判定为无解的问题抛之脑后,转而去研究那些似乎有解的问题。那些问题也有很多很多很多。

曾经的我每想到了一个可能的解答,我都尝试与他人分享。但很不幸的是,我太低估了“世俗”这个词。

到最后,也没有人告诉我,我的答案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没有人批评,更没有人指正。无人问津带来的痛苦往往要大于鄙夷带来的烦恼。又或者,他们被我问得心烦意乱,于是拿着借来……不……是从别人那里剽窃来的答案,给了我“标准”的回答。等我再去找他们的时候,留给我只有意味复杂的眼神,嘲笑、不解、还有对傻子的关爱……

可到最后,那些问题我也没想明白。

但在无止境的不理解当中,我慢慢地明白了一件事:

与世俗背道而驰的答案,即使是对的,那也是错的。逻辑的正确不等于世俗的正确。

或者换一种说法,当你与世俗分道扬镳的时候,你的一生就注定会无比悲惨。

这是被称为罪人的我,离“经”叛“道”的我,“天”怒“人”怨的我,花费了肮脏的一生总结出的道理:

作为一个只能代表自己的个体,绝对,永远都不要想着去变革,更不要去尝试扭转多数人共同的观点。当一大群人类团结在一起的时候,世俗就出现了。世俗的思考能力比三岁小孩还要低。稍微偏离常识观点,即使他们的常识是错误的,他们也不会接受,我将这种现象成为“偏执”。茕茕孑立的人和世俗偏执对抗的最终结果就是,徒劳又不得好死。

依稀还记着,我曾经试着界定什么是罪恶,什么事善良。为什么有些事情是“罪”?而有些事情是“善”?世俗是用什么标准,将一个或者一类行为认定为罪善的两者之一?又为什么,人们会对“罪”与“善”抱有不同的态度?

只不过现实很是骨感,我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在考虑要不要把我送到治疗大脑的医院里。“想这些问题有什么用,这些问题能帮你吃上饭吗?”、“好好学习,作业写完了吗?考试考满分了吗?”、“这些不是你该思考的问题。”

这就是世俗。

但是,当我试图让他们试着说出:善良与罪恶的的定义的时候,在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能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世俗就像挤牙膏一样,吐出的模棱两可的回答。这让我理解起来也十分费力。甚至还有人拿出了书,照本宣科地念出了书里的内容。

这就是所谓的不求甚解吧。

才怪,愚昧的世俗只知道学着别人的样子。抱着别人给的黑匣子,就以为自己明白了一切。但实际上从未亲手拆开过黑匣子,没有去了解过里面的构造和原理,然后转头又去抨击其他拆开黑匣子的人。将自己贫瘠的人生价值套用在别人身上,强调拆开黑匣子的行为是毫无意义的。

这是愚昧,你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有思维的人类,放弃了生命体区与非生命体的唯一区别。不会思考的人类就是一滩骨肉的的集合体,一枚齿轮,被安放在那里全凭他人的意愿。齿轮一边抱怨着生活的艰辛,一边在不断地转动,谩骂着世界的不公。孰不知放弃了思考的人类,早就失去了与世俗争斗的资格,你的每一句谩骂和叛逆都在世俗的掌控之中。你觉得你在第二层,实际不会思考,被诱导的你只是在最底层。

再后来,我放弃了和他人分享自己想法的念头,因为这种行为着实太愚蠢了。我即不是世俗的父母,也没有必要摇尾乞怜,去博取他们的认同。他们的偏执与我无关,是他们自愿去当一枚齿轮。我完全没有让他们学会思考的义务。反倒是应该利用世俗的愚昧,利用三岁小孩的无知,这样做才显得我有别于他们,才显得我更加明智。

这才是我应该做的。只要在表面上做一些好人会做的事情,说一些正直的话,这些世俗就会为我歌功颂德。读过各式各样的寓言,受过教育的他们深谙这种行为的滑稽,却又投身于这种行为,我称之为行为艺术。

当然,也有可能我才是那个鼠目寸光的滑稽小丑,所有人都大智若愚。所以才会用着慨叹、可怜傻子的目光,看我夜郎自大的猴戏。人生的千层饼,没人知道在最顶层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