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嘭”,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踢开。就在宁我准备派人去哈露兹纳什和贫民窟将纱树一家人带过来的时候。气势汹汹的琳带着一群人冲进了办公室。
“理事长小姐,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说到一半,琳就呆住了,和她同样呆住的还有更在她身后的佛尔。这也正常,毕竟这是我第一次一理事长的身份出现在这两个人面前。
我的直觉告诉我,局势已经变得不妙了。不只是因为二人发现了我的身份,最棘手的是二人身后的若干人等。
一位身着正装,留着一头金色卷发的中年男人冲着蕙殿下的方向单膝下跪。“伊思·因特格利参见青千公主殿下。”公主没有答话,是公主的骑士陆将他扶了起来。“千蕙不喜欢繁文缛节,麻烦的礼数没有必要。”
蕙殿下绕过站在最前面的三个人,直接走到了推着轮椅的铃瑶面前。公主殿下这四个字把铃瑶吓坏了,铃瑶笔挺地站在原地丝毫不敢动。蕙殿下捏了捏铃瑶的小脸,然后又将视线转向了另一位亚麻色头发的少女。纱树也小心翼翼地看着蕙殿下银白色的长发。最后还是二人的母亲筱祁认出了青千蕙。“是小千蕙吗?”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的青千蕙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不再提儿时玩伴的重逢,我和伊思、琳、佛尔四人之间的火药味也在逐渐变浓。
“好久不见啊,宁陵小姐。”伊思这只老狐狸虚眯着眼睛。不愧是父子吗,佛尔和他的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只不过比起佛尔,伊思的神态中带着浓浓的狡诈的气息,真的很难想象,这个阴险的家伙会和赛克斯那个傻大个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我真的很庆幸,很庆幸自己代表的因特格利家早早地在和你的老师竞选城主的比赛中落败了。”
对待这只老狐狸没有必要笑脸相迎。“阁下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对你和齐文川肮脏的手段感到恐惧。”
“恐惧?”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脸。“如果没有证据还请不要血口喷人。老师和我扪心自问绝对没有做过卑鄙下流之事。”
“我觉得我们对‘卑鄙下流’的理解似乎有些不一样。你们是不是……”伊思的话还没说完,只见怒不可遏的琳直接推开了伊思,双手砸在我的办公桌上,面对面和我对峙。“宁陵姐!你和那个姓齐的为什么要迫害我父亲!”整个房间的注意力都被琳吸引了,除了纱树以外,所有人都聚到了我的办公桌前。这正是那只老狐狸想要的效果。琳说完之后,这只老狐狸还不忘补一句:“而且还利用纱树殿下构建危险的咒文。”
怪不得这么有恃无恐,原来这只老狐狸两件事都已经知道了。我下意识地咬着指甲,无意间看了一眼蕙殿下,又看了一眼暴怒的琳。好像只能是束手就擒了。“这一上午还真是惊喜不断。”我想象过事情败露之后情景,但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一天回来的这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
因特格利家也是在不久前才得知纱树的真实身份,他们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并没有和纱树闹得太僵。恰巧那时候国王陛下正在寻找他们一家。二者相加,也就有了那封谄媚的信件。伊思本来只是寄希望于自己的儿子佛尔,想让他攀附纱树这根高枝。
又好巧的是,在亲自前往贫民窟邀请她们母女三人来宅邸做客的路上,伊思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侄女正带着纱树走带大街上,又恰巧从纱树口中得知理事长等人的计划。
伊思喜出望外,看来这次不仅能攀上高枝,还能一口气扳倒卢勒城的两大巨头。辉煌的人生正在向自己招手。
面对琳的质问,我没有回答。应该说,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
“不要和我在这里装聋作哑!”琳这次彻彻底底地和宁陵翻脸了。“三年前你和齐文川散布我父亲的谣言,现在你们又要将我父亲杀之而后快。我父亲到底是那里招惹你们了!”说着琳上前就要抓住我的衣领,只不过被站在她身边的陆和佛尔拦下了。
我深吸一口气。歪过头瞄了一眼一直站在门外不敢进门的纱树。她也在用余光小心翼翼地偷瞄着我的表情。我们的视线相对,纱树立刻收回目光,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看来已经彻底暴露了。我无心追查暴露的原因,既然已经东窗事发,追究二五仔的责任也于事无补。
我的语气相当平和。“为什么要针对你父亲?”我将胸口上代表我身份的徽章摘下,放在了桌子上。“这一点你最好问问你父亲。看看他知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窝藏要犯,挪用公款,私下结交行商收受贿赂……”
“不可能!我父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怎么不可能?”我瞟了一眼满脸笑意的伊思。看着我和赛克斯狗咬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我知道这是个圈套,是彻彻底底的阳谋。老师和我的所有努力都只会给眼前的这个男人做了嫁衣。但明知道是陷阱,又不能不往坑里跳。只要有纱树的证词,老师和我利用皇室成员谋杀要员的罪名肯定会坐实。说不定在之后还会补上诺亚的证词。
我在心里苦涩地笑了笑。罪名坐实,大概就是个死罪了。把赛克斯一并拉下水同归于尽,说不定还能被评为认错态度良好,选一个体面一点的死法。伊思只是个商人,他的声望不如赛克斯。如果不把赛克斯拉下水,那下一任城主注定就是赛克斯,可赛克斯那个傻大个懂个屁的治理,市政、经济、商业、补贴,他懂个屁。到头来还是被他弟弟玩弄于股掌之间。两条路无论怎么走,最终受益的都是眼前的伊思。
等佛尔和纱树结婚之后,再算上皇亲国戚这一层身份的加持。伊思已然立于不败之地。
算了。事已至此,板上钉钉,想得再多也已经无法逆转局势。祈祷伊思能当一个负责的城主吧。虽然伊思诡计多端,但比起那个傻大个,伊思在管理这一方面还是有不少手段。把卢勒城交给伊思至少比交给赛克斯要好得多,如果老师在这里,想必也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吧。
“怎么不可能!”想通了一切之后反倒是没有了之前的压力,我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公主殿下,我希望您能见证我接下来的证词。以免在我去世之后被宵小篡改。”
蕙殿下回应了我的请求。“我以公主的名义发誓,如果你说的全部属实,我一定会秉公处理。”
我将一个纸质文件袋和数十块影像水晶从戒指中拿出。“赛克斯·欧德尔……”老师和我收集到的有关赛克斯的罪证被一条条罗列出来。
如果让我从一个路人的角度评价赛克斯。我不仅不认为赛克斯这个人可恨,甚至还会觉得他有点可怜。
他和他的弟弟伊思不一样,赛克斯天生就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赛克斯的一生只有剑术和女妖塔中的过往伊人。如果赛克斯没有从军,想必他现在应该是一名只见天涯的侠客。只可惜赛克斯太过没有主见,被他身边的人推到了本不应属于他的位置。
只论剑术,我会尊敬他的强大。但作为军备部长,我只能说他德不配位。赛克斯喜好结交各个道上的朋友。如果作为一名侠客,这是理所当然。但作为政客,如果太过放荡,那就会招来唯利是图的小人和树倒猢狲散的酒肉之友。
赛克斯本性并不坏,甚是可以说是善良。只是他身边利用他的人太多了。他的哥哥借军备部长之名,在出入卢勒城的各个关卡吃拿卡要。他身边的商人朋友请求赛克斯多多照顾他们的生意,赛克斯出于义气,偷梁换柱,让军备部从他们那里购置物资。只可惜损友来,益友去。赛克斯身边剩下的这些狐朋狗友都不是善类,以次充好,虚报数目……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某几个宵小还想借赛克斯之手,在老师主管的部门做手脚。修改市政维护材料的供应商,然后以次充好,账目作假,虚报价格。等等……还有很多,就连用来修缮贫民窟房屋和扩建学院的公款也被赛克斯的狐朋狗友做过手脚,而且还是先斩后奏,等到老师和我意识到有问题的时候,那些狐朋狗友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就剩下一根一脸无辜的赛克斯留在原地,心甘情愿地为他的狐朋狗友当挡箭牌。老师和赛克斯分属不同部门,没有上下级关系,所以我们也只能看着赛克斯手底下的蟑螂恶心人,但却毫无办法。
我本来以为赛克斯从中也赚得盆满钵满,可结果呢。那些狐朋狗友想要请赛克斯帮忙办事只需要一顿晚宴。根据老师和我的调查,某几个良心发现的商人想要送一些礼物给赛克斯,结果都被赛克斯用“义气”和“不能收受贿赂”这两个理由拒绝了。真是可笑。
白嫖级别的成本,以至于是个人就想来赛克斯这里赚几枚金币。唾沫多了也能淹死人。老师和我隐忍,盼星星盼月亮就等着赛克斯赶紧离职。只可惜赛克斯傻,赛克斯身边的狐朋狗友不傻。他们明白有桃树才有桃吃,在他们源源不断的声援下,赛克斯足足在军备部长的位置上坐了十余年。
我放下最后一页报告。“以上是老师和我收集到的所有有关赛克斯罪名的证据。”我将文件放回档案袋,影像水晶也全部放到了布袋子中。然后亲手递给蕙殿下。“还劳烦殿下保管。”
我坐回了椅子上,丢下了担子一身轻松的我久违地伸了个懒腰。
看到如此怡然自得的我,伊思也不由得感叹道:“你就不怕死吗?谋杀要员,即使是未遂,那也不会有好下场。”我明白伊思话中话的意思,即使事出有因,免于一死,赛克斯身上的那些猢狲也不会放过老师和我,监狱中的死人从来没有死因。“真稀奇,你居然也会担心我。”横竖都是一死,在死之前我决定还是要恶心一下这个老狐狸。“你不会忘记了,你以前也借过老师的名头做过不好的事。”
伊思也清楚我说的不好的事指的是哪一件。“那是我家里的私事。况且比起将飞来的虫子一一驱赶,直接放一盆香水在屋子里更有效,不是吗?”
“可你泼的是臭水,还差点把蝴蝶赶走。”
“做蠢事这方面,你我彼此彼此。哪有在自家后花园里养老虎的人。你看看你把我家孩子吓得,自己家的骨干变成了敌军的首领。这世间真是险恶。”
“能看见的敌人才是最好对付的敌人。豺狼只有躲在暗处才能伏击正在吃草的绵羊,这是我跟你学的。”
站在公主身边的青千蕙一遍遍的阅读者宁陵的证词。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这绝对是诬告!”
自暴自弃的宁陵决定将这个恶人当到底。“看来有必要教育一下你,让你知道世界不是那么的美好。”虽说是在教育,但更多是在宣泄自己的情绪,这其中可能还有对天才的嫉妒。如果能把琳的天赋分给我,哪怕只有二分之一也好,或者让我和诺亚一样有学习咒术的资质。那我就能亲自出马悄无声息杀死赛克斯,也就不会牵扯到着么多人,也不会牵出来这些破事。要恨就恨自己没有能力吧。
“三年前的事情想必你还记着……”
“喂!”说话的是伊思。很少见的,他居然也会露出这种一本正经的表情。
“你闭嘴!”
理事长直勾勾地盯着琳。“那座女妖塔之中发生的事情你想知道吗?”
“你想要骗我!”琳同样直勾勾地盯着宁陵。
宁陵露出了阴惨的微笑。“你有没有想过,那种和极恶劣玩笑一样的流言,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出现。空穴从不会来风。”
“这不都是你和齐文川的‘杰作’吗!”
“嘛,我与老师的确和这件事有关。但在塔的正下方,确确实实有人发现了那个的尸体。”宁陵只是想给琳一个教训,并不是想要当中公开这个恶劣的秘密。
“那你也不能证明……”
“一丝不挂,奸杀!”
一锤定音。
“后来,那具尸体被不知道什么人处理了。发现者被你父亲的狐朋狗友封口了。只剩下了‘荒诞的流言’留了下来。”宁陵没给琳任何反驳的机会。“毕竟没看见尸体,赛克斯的狐朋狗友可能也只是把这当成了流言。你应该感谢他们,他们为了让名为赛克斯的这颗大桃树摆脱‘污名’,可是费了不少力气。”
琳抓住了宁陵的逻辑漏洞。“你并没有看见那个,你也只是道听途说。”
伊思咬紧牙关,即使是他也觉得宁陵的做法有些过分。“宁陵!给这么大的孩子下套,可有失成年人的风范。况且这件事只是赛克斯……”伊思停了下来,这么说下去只会越描越黑。
“既然你想说,那就你说吧。”宁陵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文静坐在转椅上,安静地看着伊思。这一刻,她还是原来那个游刃有余,干练的理事长。“看你的样子,在做有关纱树殿下的调查的时候,想必也注意到了这件事情。既然知道事实,那就说出来。”
琳杀到伊思面前。“叔叔,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还会和纱树有关?”
伊思避开了琳的视线。
“既然你不说,那我就继续了。”理事长从戒指中拿出一本福音书。“筱祁女士,还请你看一下这本书。”
“这是!”
站在门口的纱树也走了进来。“这是爸爸的福音书,书的侧面还写着父亲的名字。”
就在纱树殿下的爷爷去世之后的一个月,纱树父亲也死在了魔兽的口下。在父亲去世之前那段时间,父亲一直随身带着这本福音书,以求爷爷的在天之灵保佑。
“纱树殿下的父亲发现了那具尸体之后,直接来到了城主府。只是老师当时恰巧不在,所以是我接待的他。他和我说完发现尸体的经过,就急急忙忙离开了。他说是看到了那个东西之后,有些担心家里人的安全。这也难怪,毕竟出现了那种不干净的东西。”
理事长不慌不忙地品了品人生中最后一口香草茶。“纱树殿下的父亲在走之前不小心把这本书留在了城主府。当我前往塔下方的山崖查看的时候,尸体已经不见了。等我再一次见到纱树殿下的父亲时,已经是葬礼了。他身上的伤并不是魔兽撕咬留下的钝器伤,而是某种淬毒的利器。很显然,验尸官也被你父亲的狐朋狗友买通了。”
“你胡说!”这是仪表端庄的琳第一次在别人面前,不不……没有定语,这是琳第一次如此愤怒的嘶吼。“这绝对是你和齐文川的把戏!”
“怎么想你随意。反正我一个将死之人没必要骗你。人之将死,其行也善。不过我与老师也不能说是没责任。毕竟那个就是我和老师故意放进去的。一共放了三条,本意是想恶心一下赛克斯,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家里被那种东西污染过,更何况还是自己爱人住过的地方。当然,如果三条那个就能杀死赛克斯,那就太好了。但谁也没想到斯克斯居然能……啧啧啧。”
琳的脸色惨白。“这怎么可能……”
伊思再也忍不住了。“宁陵。”
“我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当然,如果能将我的行刑日期放在赛克斯后面,那就再好不过了。能亲眼看到他的死期,黄泉路上我也能睡得踏实一点儿。”宁陵从来没有想过,平时运筹帷幄的自己,居然也会有这么毒舌的一天。突然能理解诺亚那家伙了,当面嘲讽别人,一吐为快的感觉真过瘾。
“喂……”琳用着颤抖的声音问道。
“还有什么事情吗?如果是想让我告诉你这些都是假的,那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诺亚……”
“嗯?”
这是琳心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诺亚……”
“你是说斯特比亚?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种情况下想起他。”理事长摘下自己小指上的戒指,放在了自己的徽章旁边。“你放心,诺亚这个小家伙和纱树殿下一样,一个是被我雇佣来画咒文的劳工,一位是维护咒文的劳工。我给诺亚提供上学的机会,老师给他提供身份证明。相对的,诺亚会帮我们干活。只要你不介意他知道除虫计划的全貌之后,依旧乖乖地执行。那等他作为从犯出狱之后,你们还是朋友。”
琳默默地点了点头。琳在心里反复默念:诺亚一定是不情愿的。他是因为知道了针对父亲计划,内心有愧,所以才会在入学之后躲着我。所以他才会问我:如果最重要的人被杀之后我会怎么做。不论事实是不是这样,琳姑且这样坚信着。不管正确与否,至少让现在的自己抓住悬崖边上最后的稻草。
“不过你父亲也真是好运,如果蕙殿下晚来两个月,或者伊思没有送那封信给纱树。想必他的尸体已经被我们火化了吧。真可惜,明明计划已经决定取消了,但还是被抓住了。”
“好人不长留,恶鬼不惜寿。”
“取消了?”听到这里,强烈的违和感涌上纱树的心头。“有哪里不对……”回忆起诺亚强势的态度,那不是一个偷懒的雇员会使用的语气。做事向来目的明确的诺亚不可能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投入精力。
他威胁我让我留在哈露兹纳什的目的是什么?他真的只是在乖乖地执行着理事长的任务吗?这两年时间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诺亚每周都会来哈露兹纳什收取实验数据。为了得到更准确的试验数据,他不惜向我吐露理事长和城主的计划,也要拉拢我让我将二楼改造成毒吧。收集到的钱财几乎分文不取,只是每周来收取实验数据。他真的只是为了数据吗?亦或者只是抱着对咒术的热爱,想要不断提高自己?
谁又能想到,琳抓住的最后一棵稻草,实际上是刺破掌的荆棘和割裂心灵的茅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