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地主宅第就筑在低洼地上。

每到夜里,宅第的周围就会弥漫着凉飕飕的迷雾。

偶而还会有青蛙在四周的沼地里竞相聒噪。

雨后的杜鹃花气味熏得人头疼。

只不过现在是冬天,没有雾,没有花,也没有蛙。

鲁尔卡人很喜欢做梦,有时一觉可以睡到第二天中午,除了做梦,他们最喜欢的就是沉默。

就是在码头和菜市场,人们的交流也只停留在问价,问路,传话一类的,且一般不会让听话者以外的任何一个人听见。

所以,要问鲁尔卡全地有哪儿是配得上“热闹”一词的,也只有这家希菲卢恩特人开的酒馆了。

最初是专为罗恩商会的人提供服务,后来因经营不善,还出现入不敷出的窘况,只好把酒馆接待的客人群体扩大到整个鲁尔卡的公民上了。

好在鲁尔卡公共食堂的饭菜过于给力,凡是有手有脚的人,都会离那儿远远地,久而久之,这儿的亏损就止住了。

只不过,他们止损靠的不是某位大厨,也不是什么优质的服务,环境也谈不上优美,而是一种特殊的无法解释的服务。

朶多利娅来到酒馆,远处走来一个服务生打扮的女人,闭眼面带微笑地说

[大小姐今天居然来我们店吃饭了,真是可喜可贺,你不吃猪食了?]

女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半开眼睛蔑视到

[啊,我是来这找凯文的]

女人有些惊讶

[不是姐姐我说你,咱好歹也是鲁尔卡数一数二的美少女吧,就是找不到朋友,被人排挤欺负,也不至于找那个家伙作男朋友啊,你是饥不择食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喜欢光头兰吧。我的天啊]

[别阴阳怪气了,我就问问他在哪儿,而且把那种人收作员工,你们店什么成分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哎,不开玩笑了,我阴阳怪气的水平如何,最近的客人很喜欢这种play呢,已经有5为客人要求我用这种语气和他们说话了,搞得我现在都改不会来了,真该死]

[单纯的辱骂已经不满足不了他们了吗]

[对啊,有时还要带上他们的老二一起阴阳怪气,就这?就这?你这尺寸都不用打包了]

[呵呵]

[大小姐不考虑来我们这工作吗]

[算了,凯文呢]

[在二楼参加商会的宴席呢,今天是斯特林会长60岁的生日]

[这个世界到底是咋了,真是可怜]

[哎,别用你那种人生赢家的口气说话,相信我,你就是投胎的时候运气好点,而且你的好日子也不会长远的,不管你信不信,二楼的那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以前还是个将军呢,所以又有谁能保证十年后你不会从事和我一样的工作呢]

[那我宁愿去死]

[如果你还有个妹妹啥的,落到我这种地步,你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你去二楼找个位置坐下吧,他完事了就来。今天卢恩商会的人基本都来了,我要过去准备节目了,祝你好运,别饿死]

[不会]

一个干瘦的老人

满脸都是硬得像刷子似的胡子茬,正坐在二楼餐厅的角落里。

他唯一的行李就是他身旁的一个12岁的小女孩,穿着单薄到色气的衣服,正裹着身子在把玩手上的鸭子玩偶。

那鸭子玩偶到一只眼睛已经没了,一边的翅膀炸开了线,里面的棉花像死人的内脏一样翻滚出来,看着十分猎奇。

严冬的风雪一阵又一阵呼呼地刮过里琴伦海湾的上空,透过木板的缝隙吹在小女孩脸上。

她打了一声喷嚏,并因此被那个老人骂了一顿。

近岸的海水也因此结成了坚厚的冰。

二楼坐满了来自不同地方的旅行商人,他们的桌上摆满了各种菜肴,样子华丽,味道却很一般。

真正的菜肴来了,

三个女仆端着麦芽酒,在客人们面前不断重复着各种羞耻的话语。

你能听到喝醉的男人吹嘘自己多么持久,也能透过呼啸着的弥天大雪,听到激浪拍打坚冰边缘的隆隆声。

和商人们不同,老人到这家酒馆来,只是为了取暖。

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向别人讨要食物,只不过他最后一件值钱的内衣也交给南坡当铺那个戴着假发,裹着花边黑披肩的老太婆了。

他什么酒菜也没点,嗒丧地坐在长椅上,两支手笼在渔夫穿的那种短大衣的袖筒里,短大衣上叠满了各种歪歪扭扭的补丁。

心想着“再睡一觉吧”

然后他就睡着了。

跟老人一起进来的小女孩抱着她的鸭子玩偶伏在老人脚边打着抖。因为她背后的墙壁破了一个洞,冷风像电子收束器一样打在她的背上。

邻座,有好几个年轻的商人正在嘻嘻哈哈喝啤酒,他们的后脖子红通通的,皮肤也都很紧。

他们帽子上的雪正在融化,是刚刚被穿着女仆装的服务生吸引过来的。

雪水滴到啤酒杯里和夹有香肠的面包上。

可年轻人只顾起劲地争论哪件女仆装好,没注意到杯里的雪水。

这的灯大多散发着一股油烟味,有个商人拿起一个夹肉面包,一口就吃掉了半个,又因为女仆们一个震撼的动作,另一半面包掉在了地上,

目睹全程的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路爬到餐桌前,就像一只小狗一样,伸手去够那个年轻人胯下的面包。

[哦,这家店的服务真独特]

年轻商人喊到

男人被冷风吹醒后,又目睹了小女孩做的一切。

“凯瑟琳”

男人轻声唤道,

“你怎么不害臊!干吗去打扰人家?”

他本打算冲过去,却又不好意思站起来,生怕别人认出他。

可小女孩仍然爬在那儿,只是手已冻得一个劲地哆嗦,后来终于放了下来。但是一想到那软绵绵的面包,她立刻想起它立在这儿的目的,又把手举了起来。

“能给我这个吗”

她轻声叫到

然而那些年轻的商人并没有发觉她。他们正顾着话,不时给自己的杯子里斟满冰凉的啤酒,对着女仆说些下流的话。

雪糊没了窗户,在这样的大冷天,目睹人们喝冷得跟冰水一模一样的啤酒,脊梁不由得会打起寒战来。

是啊,已经饥荒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鲁尔卡饿死了不少人,卢恩商会控制着粮食的价格,除了交钱,每家每户也可以交人。

比如刚刚和朶利娅说话的那个,两个月前还是个修女。

小女孩听见老人的话后,又向后挥了挥手,似乎是在向老人表示,她听见他在叫她,但请他原谅,她实在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的。她仿佛在说:“我自个儿也知道这样做不好。可你又买不起这么好吃的夹肉面包来喂我。”

A“嘿,你腿下这个小鬼什么时候来的”

B“这家店没这种服务吧,毕竟是犯法的”

C“大概是哪里来的流浪汉吧,妈的,这么爬我身上来了,靠,臭死了,你妈的,滚一边去”

一个商人一脚踢开了小女孩,那半截面包也被他一脚踩在了脚下

“人人都要花钱买东西吃,凭什么你不用,哈!你让那些饿死的鲁尔卡人怎么办,虽然是我们害死他们的”

年轻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瓦利卡,您这话太过分了!

最中央的一个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递给小女孩一盘食物和一袋钱

“会长,你这是何必呢”

“主说过,要爱小孩子,因为在天国的都是这样的人,凯文,这个小姑娘交给你了”

大家都沉默了

中年男人旁边的一个哑巴拿起笔在随身带着的本子上写到

(会长给小女孩送食物,还让我照顾他,我是哑巴不能回绝,但饥荒时期让粮食涨到天价的他有什么资格帮助弱者呢)

“不许吃,,这些假冒为善的商人,去死吧”

老人终于站了起来,他那被风吹得粗糙的脸和青筋暴绽的干枯的脖子涨得通红。

“他们的东西,哪怕是一粒面包屑,也不许碰!”

他急急忙忙地翻着身上的几只衣兜,找到了几枚银的和铜的分币,放在手心中一边数着数儿,一边吹掉粘在分币上的碎屑儿。他的手指不停地哆嗦。

“哦,先生,请您相信,我所做的都是处于善意啊,先生”

老人吼叫声吸引来了三楼的客人,他们指着商会会长

“瞧他气得那样!”

高颧骨的年轻人说道,

“哎哟哟,倒挺有骨气呢!就和宣布粮食涨价的时候一样”

“别去睬他了!何苦去跟他啰唆呢!这人就该下地狱”

二楼的其他人一边劝解说,一边给大家斟啤酒。

打发现大家都在看他以后,老人就一句话也没说过了。

他走到柜台跟前,把几枚硬币放到潮乎乎的柜台上。

“买一个夹肉面包!”他嘶哑地说。

柜台的女营业员把两个夹肉面包放在碟子里,递给老人。

“您老拿着吧!”

“可我只要一个”

女营业员轻声说道,

“我不会因为给了您两个面包就破产的……,但我知道,那个位高权重的商会会长会因为一枚铜币而破产”

谢谢

他收下两个面包,带着小女孩走到阳台上去了。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风雪已经过去,另一阵正在逼近,不过眼下还远在地平线那边。

于是一线微弱的阳光便乘机落到鲁尔卡河对岸白茫茫的森林上。

“唉,凯瑟琳!你可真糊涂呀!”但小女孩没去听他讲。它光顾着吃了。

老人望着它,用袖子揩着眼睛——大概是叫风刮得流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