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这是一段令学生党快乐并痛苦的时光。
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不需要学校听老师宛如催眠咒语般的念词、不需要早起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约上朋友去平时没空去的地方玩耍、以及数量倍增的假期作业。除去各式各样的习题册和试卷外,最能让人烦躁的应该是“每日日记”这种任务——天晓得是谁发明的——往往还会追加字数要求,导致完成难度又上升一个台阶。
不知道被人是怎么想的,正光相当讨厌这类完成前提就很难达到的作业。
人生没有那么多波折起伏的剧情、也就没有那么多可以记录到日记里的内容,正光的一天基本是三餐、做作业、看书和偶尔打会儿游戏构成,其中找不到能填充到百来字构成篇日记的经历,再想不出好主意就只能胡扯瞎编点东西强行凑。
——这或许是每个学生都逃脱不掉的吧。
正光单手撑着头看着屏幕,试图从网上找到点可以用的东西,整整三十篇日记能折腾出来几份是几份,剩下的部分留到下个月慢慢想办法,比如说去自家老爸的事务所体验生活下?尽管很大概率会是端茶倒水以及帮忙拿东西送东西之类的跑腿工作,但总比蹲在家里发霉更有意思。
未曾想到的是刚刚启动好电脑登上社交软件就听到了代表收到漂流瓶的提示音,换做平时他肯定会选择直接无视掉,可现在的正光刚刚被每日日记这种作业纠结一上午,他继续各种能被扩充到满足老师规定字数的事情来凑数,便相当果断的点开漂流瓶。
【至不知名的陌生人:
不知道您是否对怪谈感兴趣?
如果有意向,请试着破解我留在最下面的字符,您将会从中得到一份地址,那是位于某处的废墟有近百年的宅邸。被阴云笼罩着、被遗弃的、被诅咒的无光之地,里面究竟存在着怎样的秘密,决定将其解开并公布于众还是放弃答案让其继续掩埋,都交给你来决定。】
信件内容的最下面确实是有串看起来意义不明的字符。谜题的难度很低,因为那就是单纯的坐标,将字符输入到电脑里进行定位马上就能确定宅邸的位置。
它在Q市——正光居住的城市名字,那是个不算特别发达、也就是二线水准的靠近河流的城市——的西方,从地图上来看相当偏僻,但想要去那地方其实并不难。根据地图上的标记来看宅邸附近是有人类居住的地方,往东大约百来米有座位于半山腰的名叫望村的村庄,而望村和Q市之间竟然有直通巴士。
巴士是每两天一班车、单趟旅程需要近三个小时,对还未成年没有驾照无法自己开车前往的正光来说已经足够。确认最近一班车的发车时间和发车地点、预定车票、开始了解望村的基本信息、思考要携带什么东西,直到准备工作做完才停下来重新坐回到电脑桌前,再次阅读起漂流瓶里的信件内容,尝试猜测写出这番说辞的会是怎样的人。
——想不出来。
光是短短几句话完全不够作为推测依据。
正光放开鼠标回到书桌前打开自己仍然空白一字未动的日记本,决定就先从这个漂流品开始写起,把刚才找到的杂七杂八内容作为填充材料,应该能满足篇日记需要的字数量,实在不行还能把自己的想法也给碾进去。
以及,希望这次突然的探险能多给点用来写日记的素材。
和正光预料的情况一模一样,这辆专门来往望村与Q市的巴士上只有司机和他两个人。巴士的公共广播设备似乎有些故障,声音时断时续,正光便把注意力放在车外,道路两侧的具有现代感的建筑物越来越少,最后完全看不到,标志着他已经彻底离开Q市。司机是位咬着香烟留着胡渣的三十来岁的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乐于交谈的类型,正光放弃从对方口中了解有关望村或者是废宅的信息。
他将背包抱在怀里,身体向后仰微微歪着头闭上眼睛。
既然车程要三个多小时,趁这个时间段稍微休息一下好保存体力。
巴士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个相对比较稳定的速度向前行驶着,但是正光却睡得很不安稳,他陷入中半梦半醒的状态,来自某人的呢喃传入耳中,声音里充满悲痛和怨恨,她如同深海里的海草死死缠着正光不肯离开,知道正光被惊醒这种声音才停下来。
胡乱甩着脑袋试图把刚才诡异的梦从脑海中彻底跑出去,冷静下来的正光注意到此时此刻的巴士已经不在高速公路上,下方的道路是条只能允许两辆车并行的上坡路,看样子很快就能抵达目的地望村。
那是座仍然保留着上个世纪会有的风光的相当破旧人口稀少的村子,整个村子上下只有一位警察负责安全防卫、邻居关系调节的工作。这样偏僻的地方让正光以为村民会比较排外,但实际情况和他想象中不同,至少村子里的孩子们很热情地向他打招呼,更加自来熟的会绕在旁边来回转、想要听正光说说城里是什么样的。
——大概把他当做来这里参观、体验生活的旅客。
——还是很稀少的那种。
正光被迫停下脚步来应付这些精力旺盛过度的孩子们,耐心地听着他们的提出的千奇百怪的问题,竟可能给出答复,直到到午饭点才结束。再怎么闹腾的孩子在听到家人的呼喊声也会乖乖往家的方向走——虽说临走时满脸都写着不愿意——正光也不是一无所获,他从孩子们那里得知废宅的位置和去那边的路线,以及来自长辈们的告诫。
“那理由会吃人的怪物,很早很早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传言。”
“爸爸妈妈都说不听话的孩子会被抓到那里被吃掉!”
“无论村子这边是晴天还是雨天,在破房子那里都会变成阴天。”
“黑漆漆超可怕!”
孩子们的描述存在不完整、容易夸大的特点,但在情感表达方面却是最直白的,他们也不考虑自己知道的东西是否符合逻辑,在回答时会直接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东西。例如说“很早很早就有的传言”和“都会变成阴天”这两条信息。
特别是后者,刚好对应上陌生人来信中提到的无光之地这个称呼。
正光深呼吸口气,调整好挎包的位置并检查里面的物品,又很不放心地跑到望村唯一的杂货店里买把羊角锤塞进包里以防万一,然后按照孩子们告诉他的路线朝着树林里前进。越往里面走四周就越显得昏暗,原本天空一片晴朗几片云都看不到,现在抬起头才发现太阳已经被厚重的云层遮住,以及在他踏上这条小道就再也没有听到夏天最具有标志性的蝉鸣声。
没花多少时间,正光便看到那座有两层楼高的似乎是方形的宅邸,从侧面还能看到大片的玻璃,估计是花房之类的地方,因为需要光照而设计出来的。道路延伸到废宅的正门口,而在正门前竟然站着个看起来像是初中生的少年。
他背着浅灰色的双肩包、背包一侧还挂着只猫咪的挂件,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着白色短袖套头帽衫、白色短裤,衣服正中间隐约能看到有图案,好像也是猫的样子?这个少年的穿着打扮和村子里那群孩子完全不同,并且他还在用手机对废宅进行拍摄,时不时会低头盯着手机发呆,更像是来这里探险的。
发送漂流品的人说不定是发送复数出去。
正光想着,故意没有隐匿行动而是直接走过去,被擦段的树枝发出的“咯吱”的声响将少年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他在看到正光的时候先是露出短暂的惊讶,很快又恢复到平静的状态,歪着头露出笑脸并举起右手随意挥动。
“呀!”
极其简单又充满特点地与陌生人的打招呼方式。
这让正光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曾经认识某个人也很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打招呼。
“你也是收到漂流瓶,因为好起来这里的?”
“对啊!会提到漂流瓶也就代表你也是?幸好、幸好,我刚刚还在想要不要先放弃,等找到愿意陪同的人再进去,毕竟一个人的时候总觉得没办法安心。”
“既然很害怕为什么还要来啊!”
“倒不是害怕,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很多时候两个人会更好。”
少年是这样回答的。
“确实,不过你自己来这种地方真的没关系嘛?”
“啊?”
“就是……你看起来像是才初中,自己一个人跑到这里家人不会担心吗?”
来的路上没有看到其他车辆,大巴上的乘客只有正光,少年明显不是当地人,令人忍不住去好奇他到底怎么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来,竟然还得到家里人的同意。但考虑到自家有个相当不负责任几乎没回过几次家的混蛋老爹又很微妙的觉得对方也没有太奇怪的地方。
顶多是会担心比自己还小的孩子的安全问题。
然而,少年的回答完全搅乱正光的思维。
“不说家人会不会担心,我已经22岁了哦?从生理年龄方面来说是实打实的成年人。”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震惊到不能言语。
“来杯绿茶?”
少年从背包里摸出瓶保温杯,那架势仿佛只要正光点头就真的倒绿茶出来。
怎么回事,现在比较流行保温杯泡绿茶吗?
“等、等下!你是说你已经22岁?”
“是的,只是因为部分原因身体维持在这副模样。”
“……果然生活比小说更加精彩。”
“关于这点我也没办法吐槽。”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维持相当长时间的沉默。
少年见正光没有要喝的想法,自己给自己倒点润润嘴唇,又将保温杯塞回到背包里。正光还在纠结面前看起来是初中生听声音像是初中生但实际是个22岁成年男性这件事情的真假概率分别是多少——他本应该第一时间觉得少年是在开玩笑但直觉却告诉他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谎——这还真是令人心情复杂的结论。
最后正光决定不去继续思考这种与眼前事情无关的问题。
“所以,你也要进去吗?”
“嗯,因为很好奇。”
那双仿佛在闪光的眼睛直截了当地反应出少年现在的心情。
就从这份完全不会怀疑人、对着陌生人也会将情绪直白表现出来的率真来看,真的没办法把他当做是普普通通的22岁成年人来看待、
不过真要是普通的22岁成年人也不应该是这副差点不满一米五的体型。
——提出去和别人说是小学生估计都没人怀疑。
正门的铁门彻底朽坏倒在地上,里面的庭院杂草丛生,从外表来看那就是栋普通的废弃宅邸,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没出现,可站在正门前的正光却感觉到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和在巴士上的经历有点像。
特殊环境具备的磁场导致?又或者单纯是今天不太舒服产生的错觉?
正光走在少年旁边朝着宅邸的正门靠近。大门没有上锁,少年伸手稍稍用力就将其推开,房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并在屋内里回荡起来,令人感到一阵恶寒。房门打开的那瞬间迎面而来的是浓厚的灰尘,这里已经很久没人来过,浑浊的空气让正光和少年被呛的反复咳嗽打喷嚏,两人不得不先后退拉开距离。
“咳咳、这个灰尘量也太恐怖了吧!啊呸、呸呸呸!”
少年揉着鼻子抱怨着,导致他的声线变得更加稚嫩。
正光突然有种带着好孩子干坏事的愧疚感。
“那个、你还好吗?”
“哦,我叫铭明,你想怎么喊都行,愿意的话叫小明也可以,只要你不想回忆被数学课本上反复来回跑的那个小明支配的恐惧的话。”
“……”
这种自我介绍的意图也太明显,不就是不喜欢被人用“小明”做成昵称吗?
而且站在庭院外正门外的时候都没想起自我介绍,现在才注意到这件事。
正光觉得自己快把一个暑假的槽给吐空了。
“我叫正光。”
“哦……”
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因为有个活跃度极高开侦探事务所是私家侦探总是在满世界蹦跶的老爹,以至于正光被迫知名度很高,像少年这么平静普通的态度算是稀少了。
“现在进去应该没事吧?”
少年更在意屋内的空气有没有好转。
正光试着往前走几步,里面依旧残留着腐旧得令人不爽的气味,但和刚才那种呼吸都很困难的情况比起来要好上太多,不在里面待太久应该没事。
“大概,不过里面的味道很糟糕,你做好心理准备。”
“只是气味倒还是能忍忍。”
铭明说着跟着正光走进宅邸。
这里是大厅,前方是通往二楼的螺旋式的楼梯,不过楼梯断裂残留下一堆废墟,只能去左右两侧的走廊看看,以及楼梯的残骸后方也有扇门,穿过它应该就能到之前在屋外看到的用玻璃围绕起来的特殊房间。
正光打算和自己刚刚认识的临时搭档说点什么,却听到背后传来咯吱的声响。
大门猛然关闭,发出的沉重声响在宅邸里反复回荡着,被声音刺激到的正光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耳朵,可惜这并没有起到作用。脑袋仿佛遭受到某种重击,意识被强行抽走,很快正光便昏迷过去倒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依旧在宅邸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