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安生长着一张与名字相称的脸，清新，秀气，戴着黑框眼镜，一脸浓厚的书生气息，看起来怎么也跟“教授”两个字搭不上边。
而实际上他今年已经四十过半了，遗迹与生物学双博士学位，在学术界也颇负盛名，曾发表过《外星遗迹起源论》以及《物种异同》等著名论文，家有一妻一女。
这一次，他与他的妻子，连同一个千人的团队被分派来到了一颗新发现的类地行星进行勘测。
其中新晋的实地勘测员里甚至还有他们的女儿。
这让他们感到有些骄傲，而今天正是他的妻子和女儿到来的日子——他是第一批降落到这枚星球的研究员之一，而他的妻子和女儿则在随后的两批。
W88-P97，这是在W88虫洞附近的区域中发现的一颗类地行星——随着发现的虫洞和类地行星越来越多，人类已经习惯使用这种以虫洞编号为前缀的行星命名方式，至今已经超过半个世纪了。
这颗类地行星属于一个78亿年的恒星系——以恒星的质量而言，这个恒星系已经开始步入老年化，但显然这相对于人类短暂的寿命来说并没有任何影响。
虽说是类地行星，但它的直径足有地球的2.7倍，而重力却地球的只有1.1倍左右，对于一颗类地结构的行星而言，这也是个令人费解的事情。
奇怪的行星。
除非它的内部结构与人类迄今为止发现的类地行星都有着本质的区别。
很明显，目前为止他们在这个星球的地表上并没有发现任何的生命活动过的迹象，没有古物或遗迹，没有生活痕迹，而它的表面结构都与地球相去不远。
“顾教授，您最好来看一下。”
一位研究人员叫住了正准备离开勘测点的顾安生。
“怎么了，查特？”
他回过头来看向查特，拧着眉头——实际上，他正准备去迎接他的妻儿。
久违的相聚总是会让人期待又感动。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但我们在距离地表18千米的地下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空洞。”
查特接着说道。
18千米？不寻常的空洞？
若不是查特满脸都写着严肃，顾安生甚至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他陪同查特折返回去，边走边问道：
“怎么个不寻常法？”
“很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是一个很偶然发现，毕竟谁会没事吃饱了撑的去勘测地下18千米深的空间呢？”
查特看起来应该是想说个笑话，但很显然顾安生并不买账。
“说重点。”
他瞪了查特一眼。
“好吧，实际上那些空洞每一个都超过了千米，被错综复杂的通道连接了起来，看起来像地道，我们还在一些地道里发现了奇怪的……也许看起来像是排泄物？”
“怎么发现的？”
“是地洞。一开始我们都以为那些地洞是天然形成的，实际上它们确实伪装得很像，把我们所有人都骗过去了。但随着我们的深入……比如这个。”
查特随意地指向了不远处的一个六七米高的洞口——这个洞口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也不像是被什么动物挖掘过的样子，就像已经存在了数百万年的，一个风蚀严重的岩洞。
“你绝对不会想到，这样普普通通的天然洞口竟然会不约而同地通往那18千米深处的巨大空洞，虽说到现在我也敢不相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确实，相对于一般的行星而言，如此雷同的洞口出现频率有些高了，原以为这只是这颗星球上的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只是谁也没想到竟然还内有乾坤。
按照查特所说，这颗星球很有可能会有“原住民”，只是现在看来它们应该还没有发展到智慧生物的程度。
顾安生盯着那个洞口，有种奇怪的预感。
他说不出是哪里出了错，那令人有些不安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好像有个声音敦促他赶紧离开这里，离得越远越好，理智告诉他不能进去，但作为勘测人员的职业操守却让他没办法不进入这个该死的地方仔细查看。
他命查特把勘测工具都带过来，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帽灯，独自迈步走进了洞里。
岩洞深处黝黑一片，离开了恒星的光照，帽灯也只能照亮不远处的石壁，抬头甚至还能看见各种形态的钟乳石，看起来已经存在许多万年了，并没有任何的不妥。
若是仔细去听的话，甚至能听到叮叮咚咚的水声。
他觉得他应该留在这里等待查特把工具带来，但脚步却不由自主地深入岩洞里面。
岩洞慢慢地开始变窄，走后来竟然变成一条高宽两米半的地道。
顾安生明白这就是查特所说的“通道”了，但他越是深入，心中的不安也越是强烈，身上的防护服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安全感。
突然，他在通道的一侧看到了一堆……或者说是一坨奇怪的东西，探照灯的光芒照射在上面泛出了青黑的色泽，他想这应该就是查特所说的“排泄物”，但……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是真的话，那么这种生物的消化系统，到底有多强大？
竟然可以消化矿石……甚至金属？
……
“顾教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顾安生的沉思。
查特的声音在黑漆漆的通道里回荡起来，配合他手中的探照灯晃来晃去，听起来反而像魔鬼的低语。
“哦，查特，你来了。”
查特的背后是一车的勘测工具，但顾安生并没有回头查看，只是仔细地观察着面前的这一坨泛着金属色泽的“排泄物”。
就算没有这盏特殊的探照灯，应该也没有人会把“它”当成一块纯粹的石头——不论怎么看，这都像是被挤出的软膏冷却风干后的形状，然而这是属于单质金属的纹路，其中有些是铁质有些是铜质，但又不是合金或矿石，倒像是被转化成“膏状物”后再胡乱搅在一起的样子。
是高温造成的吗？还是未知的消化系统？
——如果不是排泄物，那做成这个东西的人也太恶趣味了。
顾安生至今已经勘测过五个星球，就算放在比他大一辈的年龄段来说也已经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了，但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状况，甚至在书本上都没有听说过类似的情况。
“我们继续向前走。”
顾安生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感。
或许说，这瞬间他心里的兴奋超越了他的不安，即使他的脸上并没有表露出来。
那也许会是一种颠覆了他们认知的生物——这种突如其来的发现让顾安生的心中涌出巨大的喜悦，却忽略了潜在的危险。
也许，人类真的安逸太久了吧？
或者说，人类真的孤独太久了吧？
至今为止，在人类发现的行星当中，拥有生命痕迹的星球百里无一，而那些生命无一例外都早已灭绝。
或许是在几万年前，或许是在十几万年前，或许是几十上百万年前，在宇宙中的某些角落它们也曾经辉煌过。
只是对于偌大的宇宙来说，几万年也好几十万年也罢，都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罢了，也许每个这样的“瞬间”里，银河系都会有新的物种在诞生，也有旧的物种在灭绝，而在属于我们——在属于“人类”的这一瞬间，想要恰巧碰到与人类生活在相同瞬间不同世界的生物，也许真的有点太异想天开了吧？
……
通道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去路。
“这是……石头？”
查特的探照灯随着他的视线晃动，照出了“石头”的全貌。
说是石头，也许更像是某种生物的巨大雕像。
“雕像？”
查特也发现了，这块将近两米高的“石雕”的造型很奇特，有点像跪坐的“螳螂”——两只刀锋一般的爪子匍匐在前，后肢朝后弯曲跪地，只是作为身体的部分似乎短了不少。
不过，比起作为动物来说，它的形状蜷缩得更像一块石头。
这种地方竟然有这么奇特的雕像？
“查特，通讯能用吗？”
顾安生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虽然他们确实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但作为研究员，他还是秉承着不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的作风。
而查特就不一样了，兴奋的表情已经写在了脸上，他检查了一遍通讯仪器之后，甚至狂喜地喊道：
“可以的，教授！”
在漆黑的山洞里回荡不止。
——咯吱。
仿佛是什么东西活动的声音，却被洞中的回声盖过了。
“简短地跟他们说一下情况，这东西，我们得运回去。”
顾安生已经自顾自地拿起了小车里的工具，他的目光根本没有离开过这个石像——就差没给它来一个全身扫描了。
“没有太多风化的迹象，表面的都是灰尘。”
顾安生用软毛刷轻轻扫着石雕上面的灰尘，自顾自地说着，而查特也很自觉地写起了记录本。
“初步判断本体应该是岩石，但不是这附近的岩石，从积灰的程度这石雕可能放在这里有好几百年了，只是……不对，石雕表面的成分并不是硅酸盐，应该是经过加工的，具体成分还要回去分析，不是一般的石头，表面光滑，纹理清晰，就像真正的外壳一样，细节……太精致了，这是何等高超的技术工艺。”
——咯吱。
突然，顾安生拿着X光仪的手抖了一下——不，是他面前石像的关节，分明地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查特？”
“怎么了，教授？”
“你有……感觉到地震吗？”
“并没有，非常平稳。”
查特并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顾安生眉头一皱，心中积蓄的不安感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了出来。
也许他们都忽略了一件事。
由于孤单了太久，又或许是缺乏相对的经验，而忽略的一件重要的事。
咯吱。
随着这轻微的，却又真切回荡在漆黑里的，关节活动的声音，那个被他们认定为“石雕”的生物，四肢慢慢地伸展了开来。
他们从头到尾完全没有想象过，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
“它是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