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卡的老师,名叫徐华英。虽然她已经三十多岁,外表却还和二十岁无异——这确实是自然人的特征。

罗卡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罗卡。虽然罗卡的成绩还不错,但是他对各位老师的态度却很散漫。偏偏徐华英又是一个非常强硬的人——于是师生间的矛盾就愈发激化了。

这次罗卡甚至不是来上学的。只是,要说服徐华英相信他,那可太难了。没错,罗卡要拉拢的目标,就是徐华英。有时罗卡会有一些欠考虑,这一次就是这样。

不过,徐华英暂时还不用担心军队的威胁。罗卡已经提前把自己的别墅用法阵藏起来,也可以放心地想办法。

“这可真是麻烦。”罗卡在草稿纸上演示了好几遍,但最终也没有想出拉拢她的办法,“我还是先考虑一下丰容的问题吧。”

罗卡拿出一张崭新的草稿纸,摆出一套测绘工具,标好比例尺和方向。

“主人,您在绘制什么呢?”

罗卡听到了华丽羽王龙的声音。他紧张地向四周望去,其他同学似乎并没有听到任何异样的声音。

“放心,我们在法阵里时和您交流时的声音只有您可以听到。”华丽羽王龙解释道,“您和我们交流的声音,也只有我们听到。”

“那就好。”罗卡松了一口气,“这是我给你们设计的丰容,模仿你们的生存环境。”

“其实,您不必这么做的。”梅氏利维坦鲸说,“我们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

“也许吧。不过,人类的运动量,未必适合你们呢。”

“您真的不必花费这么大力气……”华丽羽王龙说。

“华丽羽王龙,梅氏利维坦鲸,”罗卡似乎并没有在听,“告诉我,你们在遇到我之前,周围有些什么样的景象,最久的一次觅食花费了多少时间。”

华丽羽王龙和梅氏利维坦鲸自知难以说服他,只好把1.25亿年前的东北和1300万年前的南美洲太平洋海域的情况告诉他。

“嗯……我明白了,谢谢你们。”

大概的范围画好了,比罗卡预料的要大一些。

“好了,接下来就只需要设计……”

罗卡花了一晚上,初步设计了树林、湖泊和海洋。只是,从前的植物和水体可不好复原。

------

午夜时分,罗卡突然从梦中惊醒。

那个梦,罗卡曾做过很多次。对罗卡而言,这个梦有种预言的滋味,梦过后似乎总会发生什么事——虽然罗卡知道这不过是斯金纳的奖励而已。梦中,四周的房屋和街道弥漫着刺鼻的硝烟,导弹出膛的爆破声响彻天际,激光扫过地面,留下还冒着烟、闪烁着火光的痕迹。突然间,一枚导弹直冲他而来……

“又是这个梦。”罗卡揉揉双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广斧螳她们似乎也被罗卡吵醒了。

“主人?您怎么了?”广斧螳问。

“没什么……”罗卡回答道,“也许……我们应该去做些什么了。”

罗卡的运气比较好,这个寝室只有他一个人。他换上衣服,用法阵传送到寝室外去。

“那家伙的伴人动物是骨室蛛蜂,但它的自然分布并不在这里。”罗卡嘱咐广斧螳她们,“可是玛丽发来的资料显示,骨室蛛蜂就在这座城市,甚至,就在这里。我们现在分头去找她。”

罗卡的学校毗邻一个湖,这个湖算是中等大小,有一条溪注入,一条溪流出。小学和中学的教学楼以及实验楼排在一条线上,面对操场,背靠宿舍。操场西边是食堂,东边是校门口,北边便是那个湖。路旁种植着行道树,虽然有银杏(Ginkgo biloba)、桂花(Osmanthus fragrans)、白兰(Michelia x alba)等极具观赏性的树种,可惜现在既不是花期,也不是落叶之秋。树下的土壤里种植着沿阶草(Ophiopogon bodinieri),草叶在深夜的风中摇摆。

“主人的情绪有些变化。他是不是梦到什么了?”

尖唇螳水蝇和黄基东螳蛉在寝室附近的小公园里寻找着骨室蛛蜂(Deuteragenia ossarium)的身影。

“或许吧。我们不知道梦为何物,也许还是理解不了他吧。”黄基东螳蛉回答道。

尖唇螳水蝇打了个大哈欠。

“骨室蛛蜂啊……”尖唇螳水蝇嘴里念念有词。

黄基东螳蛉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赶紧招呼尖唇螳水蝇躲起来。她们变回昆虫的样子,躲到茂密的灌木丛中去。一个保安打着电筒走来,巡视一番之后便走了。

“终于走了……”

黄基东螳蛉正想道。她猛然察觉到背后有一股冷气——

广斧螳漫步在湖边。这个学校很奇怪,并没有把这个湖围在学校外,而是留下了两个缺口供溪水进出,在湖边建造了一个围栏,把它当做暂且放松的景观。作为伴人动物的骨室蛛蜂不一定会居住在它应该生活的环境,所以每个地方都不能放过。

广斧螳远远地望见一个保安走来。她赶紧变化会动物的模样,待在栏杆上。保安并没有发现什么。

但正当他转身时,湖中突然伸出一只瘦长的手,抓牢湖边的栏杆。紧接着是另一只手,然后是整个身体。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的衣服,有着红色头发的女性。波浪状的头发被水浸湿,披头散发的样子如同幽灵。保安有些害怕,慌忙拿出对讲机。没想到那人竟忽的冲来。她的指爪如同鲜红的血液,尖锐仿佛利剑。她的目标便是对方的心脏。

广斧螳不能眼看着他被杀死——她立刻变回人的模样,锐利的镰刀挡住了对方的尖爪。

“咦?这镰刀……”广斧螳惊讶地看着手上那柄闪着寒光的长柄镰刀。

“真是可惜……”对方幽幽地说。她并没有想要退却的意思。那锐利的爪在月光下竟分外醒目。

现在不是考虑镰刀的来源之时。广斧螳挥舞着镰刀冲上去,但她显然还不太熟悉如何使用长柄镰刀,每一次攻击都被对方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不过她也没有反击,就像根本不屑于攻击广斧螳似的。

那个保安一时看呆了,这时才突然想起来要做什么,忙不迭地取下对讲机。然而,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住了。

对手看上去有些不耐烦了。她趁着广斧螳两次攻击间的空隙,脱开广斧螳,径直奔向那保安。谁知她刚要碰到保安的衣服,战斧却劈头就向她砍来。她赶紧往后一跃,腾空而起,没想到三叉戟又当面刺来,她赶忙用双手挡住,可惜抵挡不住冲力,被打到湖边。

但她并不因此懊恼,反而发出了惊悚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感谢你们的协助。”

她往后一跃,跳入湖中。湖面的波纹渐渐淡了。

“你没事吧?”罗卡从保安的身后跑向广斧螳。

“不用担心我,主人。”

“谢谢你们及时赶到。那家伙看上去不简单。”罗卡回头对华丽羽王龙和梅氏利维坦鲸说。

“我们是同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华丽羽王龙回答。

尖唇螳水蝇和黄基东螳蛉也赶了过来。

“我们隐隐听到打斗的声音,发生什么事了?”尖唇螳水蝇问。

“没什么,敌人已经逃了。”罗卡回答。他注意到,一位女性跟着她们一起过来了。

“这位是……”

“这位就是骨室蛛蜂。”黄基东螳蛉介绍道。

骨室蛛蜂,看上去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她的服装非常简练,看上去是黑色的皮衣,反射着银色的月光。

“你就是骨室蛛蜂吗?非常荣幸认识你。”罗卡深出手,骨室蛛蜂犹豫了一下,还是和他握了手。罗卡隐约感觉自己的伴人动物们有点不满的情绪。

“我会带你的自然人来见你的,你要小心,不要被捕食者抓住。明天在寝室旁边的花园的小亭子里等我。”

骨室蛛蜂点了点头,变回动物的模样,飞走了。

“主人……”梅氏利维坦鲸问,“这些武器……”

“我不知道。玛丽没有告诉我这些事。”罗卡顿了顿,“我其实……更在意……那个家伙。”

他指着湖,说:“她……像是伴人动物,但……她的攻击又不像是有人指使的样子。”

“您知道她是什么生物吗?”广斧螳问。

“不知道,我从没见过那种动物。”罗卡回答,“快走吧,等他的意识恢复就麻烦了。”

------

第二天早上,罗卡来到教室,发现他放在桌面上的的设计稿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

“看来事情不妙……不,这倒是一个机会。”罗卡喃喃道。

“怎么了?”尖唇螳水蝇问。

“她把我的设计稿拿走了。”罗卡回答,“正好和她摊牌。”

果不其然。第三节课,徐华英刚到教室,便大声地宣布:“罗卡,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罗卡这次并没有感到不屑。他反而,有一种释然的感觉。

因为,他知道徐华英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第三节课下课,是做操的时间。罗卡把那小册子放进包里,迈着坚定的步伐,缓缓走进办公室。

“你来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哦?”徐华英的语气颇为讽刺,“你终于要反省自己对老师的态度了?”

“当然不是。”罗卡似乎根本不在乎讽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从最开始,就想当老师吗?”

徐华英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罗卡会问她这个问题。但这并没有持续多久,她很快回答道:“我想不想当老师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想我应该教教你什么叫……”

“我们其实是一类人。”不等她说完,罗卡就继续说道,“我敬佩你放弃梦想,来这里教书的行为,但我觉得,你本不应该放弃梦想。”

“你——你想说什么?”徐华英想尽力提高音调,但声音却已经开始没有底气。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你并不是自己决定的吧。”

徐华英的表情渐渐凝固下来。是的,她根本不想做老师,但她那控制欲强的双亲,却毫无缘由地逼迫她做老师。或许是因为她的双亲希望她接续他们的衣钵?还是他们无法接受因为她当时的爱人?

“小心!”

罗卡突然喊道,一把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几乎要把她揽到怀里,然后,在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在教室外了。

“怎么回事?”“那家伙把我们困在了她制造的空间里。”

徐华英还惊魂未定:“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察觉到身后出现了一股寒气。她战战兢兢地回头,只见一只巨大的爬虫,蓝色的鳞片仿佛水晶,深红的棘刺好似血染,锐利的尖齿如同匕首。巨兽举起一只前臂,锋利的爪直压下来。

“糟了!”罗卡赶紧把徐华英推开,自己则纵身往后一跃,借助身后的树木,顺势跃向空中,一个侧踢直击其面部。

没想到,她根本不在乎这一击,反而趁机抓住他的腿,把他甩到几十米开外。幸好,罗卡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主人,原来您……这么厉害啊……”广斧螳惊讶地说。

“这可不算厉害。”罗卡回答,“那家伙到底是……”

她并不打算和罗卡斗。徐华英已经被这些事给搞懵了,根本没有在意到巨兽的靠近。

“不行——”

罗卡正想冲过去,没想到,广斧螳却从法阵中先冲出来,变成战斗模式,举起捕捉足猛地砍下去,把那个巨怪打到一边。

“徐老师?你还好吧?”

徐华英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这……这……这到底……是……”

“这事以后再说。”罗卡把徐华英扶起来,“我带你去见一位朋友。”

广斧螳看看罗卡和徐华英,顿了一下,转头冲向敌人。

“那个怪物是……”徐华英还心有余悸。

“我没见过那种动物。”罗卡回答,“不过,她可能是隐匿动物,也许是西蒂斯湖怪。”

罗卡以前看过一本书,书里有一幅画,画面上是一只蓝色鳞片、红色鳍棘、张牙舞爪的怪物,画顶批注“西蒂斯湖怪”。这只怪物只出现过一次,袭击了两个小孩。罗卡原本认为那就是一只鳞片变异成蓝色的泰加蜥蜴(Salvator sp.),没想到这居然不是传说。

然而,事情不像他们所想的那般顺利。西蒂斯湖怪把他们困在自己用法阵制造的空间里,教学楼背后,便是一片黑暗。

广斧螳显然不敌西蒂斯湖怪。西蒂斯湖怪的鳞片异常坚韧,广斧螳的捕捉足根本不能伤及她分毫。西蒂斯湖怪一把擒住广斧螳的胸部,把她狠狠地摔向教学楼。西蒂斯湖怪的力量之大,甚至把墙壁给打碎了。

她不想再在意被埋在砖块下的广斧螳,转头望向罗卡和徐华英。然而,她却遭到了斩波的攻击。广斧螳艰难地从废墟里爬出来,西蒂斯湖怪似乎觉得她不需要很快地结束战斗,慢慢地爬向广斧螳。广斧螳已无退路,只得把身边的桌椅打向西蒂斯湖怪。很显然,西蒂斯湖怪压根不在乎这种不痛不痒的攻击,她不耐烦地扑上去——

没想到广斧螳留了一手。她突然用斩波攻击西蒂斯湖怪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立刻碎裂,纷纷砸在西蒂斯湖怪身上,广斧螳趁机从她身边跳开,拼力发出巨大的斩波——这几乎用光了她全部的气力。两边的墙壁即刻倒塌,把西蒂斯湖怪掩埋地严严实实。

广斧螳几乎是即刻就垮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发动如此强大的力量。她缓慢地转过身,走向罗卡和徐华英。

但,令她始料未及的是,西蒂斯湖怪竟冲破了废墟,猛扑向广斧螳——

好在,华丽羽王龙及时赶来,血盆大口直接咬住西蒂斯湖怪的腰,把她狠狠地摔到几十米开外的地上。西蒂斯湖怪的腰间顿时冒出汩汩鲜血。她已经受了重伤,根本不可能打败华丽羽王龙这样凶狠的大型掠食者。她只得慢慢地退入法阵,落荒而逃。

西蒂斯湖怪一消失,法阵的效果便开始缓缓地消失。罗卡赶紧把广斧螳和华丽羽王龙收入法阵。法阵消失后,他们还在办公室里。

徐华英见好不容易脱离了危险,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有呼完,她就被人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

“太好了!你没事吧,主人?有没有受伤?”

“冷静一点,骨室蛛蜂,”罗卡安抚道,“抱歉,我让她陷入了危险。”

“不,不必道歉,这不是你的错。”骨室蛛蜂回答。

罗卡也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把我的设计草图还给我,我们走吧。”

“走?去哪?”徐华英一头雾水。

“去我们的总部,福茜岛啊。好了,快把我的草图还来。”

“草图?你是说……你放在桌上那个?”

“对。”

“呃……这个嘛……”

罗卡忽觉不对,往她身后一瞥,只见碎纸机旁边的垃圾桶里堆满了纸屑。

“你——你居然……唉,算了。”罗卡长叹了一口气,“趁他们还没做完操回来,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吧。”

罗卡收好书包后,徐华英也把她所有的必需品都拿好了。

“你确定……我也要去吗?”

“当然。你待在这里不安全,你不想被暗杀吧?”

徐华英还没来得及说下去,他们脚下就出现了一个法阵,立刻就把他们传送走了。

“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啊?招惹到什么人了?”

西蒂斯湖怪幸而死里逃生。坐在她旁边跟她说话的小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岁,但她并不是人类,而是隐匿动物——吸血毯。

“华丽羽王龙啊。他的伴人动物嘛,你懂的。”西蒂斯湖怪毫不在意地笑道,和她与罗卡和广斧螳初见面时那种狂妄自傲的模样大相径庭。

“还嘴硬!话说,你到底想做什么?攻击自然人,可不是在帮他们。”

“哈哈。其实,我只是想看看他有没有那么厉害。”

“切!”吸血毯对西蒂斯湖怪那毫不在意的态度有些不满,“那可是羽王龙,‘羽毛暴君’,能不厉害吗?还攻击友军,亏你还是隐匿动物的老大——那,他实力如何?”

“强,但是,只露出了很少一部分力量,这部分力量还超越不了生态位和营养级的限制。”

“唔……”

吸血毯若有所思。

“好了,动物也要休息的!”西蒂斯湖怪伸了个大懒腰,“我要去睡觉了!”

一枚流星划过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