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停地向前走,不仅不觉得疲惫反而越发身轻如燕。周围千篇一律的景物丝毫不在意,无论树枝还是藤蔓,落叶还是朽根都无法夺走我的注意力。

因为我心里很清楚,我必须前进,我只能前进。

这里没有能称之为路的东西,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灌木与杂草覆盖地面。越往深处走去,境况就越艰险。带刺的灌木与横立的巨石好像成心阻拦我似的,专门在陡峭的地带出现。

不知走了多久,一片平坦开阔的空地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这是森林中央的一小块地,它的周围仍是茂密的树木,而它的中心有两个巨大的树墩。

我走到其中一个树墩上面坐下来,看向近在咫尺的另一个树墩。

“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我是来找你的。”

“我知道。”

“找的我好苦。”

“这里时间的流逝速度和外面不一样,多花些时间也无妨。”

“听起来你好像故意躲着我似的。”

“倒也没有,这只是个测试。”

“我通过那个测试了吗?”

“嗯,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你自己面前。”

“你想要测试什么呢?”

“资格。你自己一直都想变得完整吧?以前的你自己不具有资格,但是现在,毫无疑问,你自己有资格变得完整。”

它从树墩上站起来一点点走近,向我伸出一条漆黑的手臂。

我也站了起来。

“曾经我认为残缺是一切不幸的元凶,幸福只属于那些完整的幸运儿。可后来我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岁月静好,波澜不惊的人生大概根本就不存在吧。如果存在的话,那一定无聊至极。人一定要经历点什么才能成为人。哪怕残缺,哪怕卑微,只要战胜了那些困难就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向未来。”

“并非人人都能战胜困难,人有多脆弱你自己比我更清楚。”

“不可承受之痛一定是有的。所以人们才要聚在一起,借助别人的力量或是把力量借给他人。”

“这世上最不值得信赖的就是人吧,隔阂、误解、猜忌、背叛,这些血淋淋的教训还不足以让你自己认清现实吗?”

“只要这世上还存在美好的事物,那就一定存在值得信赖的人。而且,比起信赖他人,我现在更想成为值得别人信赖的人。”

“你自己不打算接纳我了吗?”

“未来的我比过去的我更加重要,正如真实比完整更加重要。死灭之后便是新生。你,消失吧。”

我高高举起右手,那团黑光眨眼间像像素一样四散开来。

一个光点出现在我视野中央。

两个,三个,光点接二连三地出现,最终连成一条直线。

紧接着五彩缤纷的线条就像电脑花屏一样迸发出来,一开始它们并不相干,可随后越积越多,线条与线条融为一体,变得更加饱满、生动,直至构成了一副完整的画面。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皮,眼睛也在努力地调整焦距适应周围的环境,模糊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我瞪大了眼睛,宛如刚出生的孩童一般好奇地看着这个世界。

窗外的景象飞一般地向身后掠过,天空中的鸟儿眨眼的功夫就被远远甩开,只有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可以多看一会儿。

晴空万里的蓝天是城市里少有的景色,搭配着柔和的阳光,仅仅看着,就足以令人心旷神怡。蓝天之下就是苍翠的群山,山上铺满了葱郁的植被,这些山与贾岛笔下的岳山不同,没有‘岩峦叠万重,诡怪浩难测’的壮阔与雄伟,但它展示出的勃勃生机却能给人内心以温暖的力量。

只是,这样美丽的景色在我眼中转瞬即逝,即便我再珍惜它也不会为我过多停留。

难怪晏殊会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慨。

如果我生在一千年前,大概也会为此伤感。

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一千年后的我失去了伤感的机会。

因为有了科技。

一部小小的手机便可以把短暂的瞬间拍成照片、录成视频,然后反反复复地观看,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消逝的景色。

我举起手机将这风景记录下来。

这样富有生命力的独特美景,我不忍一人独享,想要让那个人也看一看。

虽然早已下定决心要打破那堵立在我们之间的墙,但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紧张。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举行什么仪式一样正襟危坐,将全部的力量注入右手拇指,最终点下了发送键。

火车上信号似乎不是很好,那个视频一直在对话框里转圈,半天都没发送成功。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担心对话框里弹出对方开启了朋友验证的提示。毕竟之前做过那么过分的事,她怨恨我也正常。

不过还好最终没有出现红色的感叹号。

出乎意料地,发送成功没多久,大概也就比视频本身的长度稍微长那么一点儿之后,戚雪洛给我回了消息。

“好漂亮的山,你这是去哪了?”

悬着的心放下了。自然流畅的话语,不带一丝生硬。我们之间并未我出现我想象中的那种隔阂。

她,原谅我了吗?

还是说,一开始她就没有放在心上呢?

不管怎样,过去的错误已经过去,只要接下来去做正确的事就可以了。

“太行山脉。”我如实答道。

“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爸妈有事去了外地,过几天才能回来,我留在家里照顾笨笨。本来发小说今天要来家里吃饭,我一大早就去超市买了好多菜回来,结果刚刚接到电话说她来不了了,于是我就被放了鸽子……”

“放鸽子?怎么回事?”

“因为今天是她生日,而且我家又没人,我打算中午亲自下厨给她做一桌好菜庆祝生日。实在是没想到她那个在外地工作的男友偷偷请了假跑回来给她庆生。男友为了给她个惊喜大老远跑回来把她高兴坏了,所以她当然要去陪男友呀。”

“看来在爱情面前再深厚的友谊都会显得微不足道,输给一个男人的感觉如何?”

“没办法,谁让我摊上个重色轻友的发小呢?你什么时候到太原?”

“十一点二十分。”

“那正好呀!你来我家吃午饭吧,正愁这些菜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呢。”

这真的是真的吗?

为什么会发生如此梦幻的事情?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确定是不是在做梦。

好疼。

但总感觉疼得不够真实。

人脑中的妄想如果强烈到一定程度做出相当逼真的梦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了探寻真相,我依次掐了自己的脸颊,脖颈,胸部,腹部,大腿,小腿以及脚踝。

每一处都随着力度的增加感到了对应的疼痛,不仅如此,我还用新学到的手法扭了180度,疼痛传来的方向也没有问题。

这下总不可能是假的了吧?

莱昂纳多也造不出这样真实的梦境。

终于,我有理由相信,我现在所在的,就是真实的世界。

然后我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能大体想到,当时一定笑得很蠢。

我一边笑一边给她回消息,周围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也毫不在意。

“肚子刚刚还叫来着,我今天很幸运呀,居然有机会吃到你亲手做的饭。你家在哪里?我下车就飞奔过去!”

“在青年路这边。不过你还是别抱那么高比较好,我不常做饭,这样我会很有压力……”

“不会呀,我不是那么挑剔的人,有的吃就很开心。”

“那就好。”

离到站还有二十分钟的时候我就把装满东西的箱子从行李架上取下来去车厢门口等待下车,过了几分钟我身后陆陆续续有人来排队,车门打开的一刹那,我一个箭步冲下去,外面的乘务员都吓了一跳。

我走得极快,把后面的人远远甩开。

出站口聚集了很多人,有的还举着牌子,似乎是什么旅行团在接人,我没有过多留意,只想赶紧出去打个车。验过票后我一股脑儿地往前冲简直要飞出去。

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到背后有人喊我。

“李未历!你等一下!”

听到那个声音后,我条件反射般扭头。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从人群中钻出来,她身上轻薄的浅蓝色开衫和秀气的白色百褶半身裙端庄中又带着几分性感,高帮的帆布鞋将她的脚踝紧紧包裹着,她略带腼腆地向我埋怨道:“你跑那么快干嘛呀?”

“你……你怎么来了?”

我的心情用简简单单的‘惊喜’二字绝对不足以描述,心脏疯狂地跳动,幸福感达到了顶峰,这种感觉就是即便下一秒就会死去也无所谓的满足感。

“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我正好想出来透透气,就干脆来接你啦。”

戚雪洛又露出了那熟悉的笑容,不过她用手指卷起一绺头发的俏皮模样我还是头一回见。

我很想见她,非常非常想见她,心中设想了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可唯独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见面。

所有的思路都被打断。

所有的计划都被推翻。

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不知道该做点什么。

“那我们现在去我家吧?再晚的话估计要下午才能吃上饭。”戚雪洛看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率先提出了建议。

“好。”

我们一起打了一辆出租车,我把行李箱扔进后备箱,跟她坐在后排聊起了天。

她一如既往地健谈,聊了很多有趣的事,司机师傅都忍不住要插几句嘴。

出租车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似乎是因为和我们聊得比较开心,师傅特意下车帮我把行李箱拎出来还和我们挥手告别。

戚雪洛领着我进了她家,她刚把钥匙插进锁孔我就听到门内传来动静,门拉开的一瞬间,一只摇着欢快的尾巴的小白狗似乎吃了一惊,它疑惑地看着我,尾巴也慢慢耷拉下去。

“嗨,笨笨。”我向它打了个招呼。

从我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它放松了一些警惕,试探性地向我走来。

我蹲下身子抚摸它柔软洁白的毛,手感顺滑,触感鲜明。它也很享受,直接躺在地上任我上下其手。

“你别玩啦,先去把行李箱放那边去吧。”

戚雪洛指了指摆着绿植的角落处。

我换上了她拿给我的拖鞋,穿过宽大的客厅,按照她的吩咐放好行李箱,一转身发现她人不见了。我循着声音进入厨房,戚雪洛已经系上一条黄色围裙忙碌起来,笨笨则在她脚边跑来跑去。

“你去客厅看会儿电视吧,还是说我把WiFi密码告诉你?”

戚雪洛一边从比她还高的双开门冰箱中取出食材一边问我。

“我来帮你打下手吧,炒菜什么的虽然不会,洗菜摘菜还是没问题的。”

“你是客人,我怎么好意思让客人做饭呢?”

“一点力都不让出的话我可不好意思白吃你家的饭,这点自觉还是要有的,说不定我哪天也能当上石油大王呢?”

“你可别贫了。实在想动就去洗西红柿吧。”戚雪洛笑吟吟地说道。

我在将西红柿放入洗菜池冲洗掉残留的泥土,沥干水分后放到盆里。本来想问问接下来我要干点什么,却不由得被戚雪洛忙碌的身影所吸引。

她用刀的姿势极为好看,上身微微前倾,右手拇指、食指以及中指分别抓稳刀身,无名指、小指以及手掌握住刀柄,左手抵住肥瘦相间的牛楠,横着纹理一刀一刀切下来,眨眼间案板上就出现一堆整整齐齐的四方小块。

此时,锅里的水也烧开了,她把牛腩小块用刀轻轻一铲,倒入沸水中,然后又加入葱段、姜片和料酒。水再次烧开的时候她用勺子将表面的浮沫撇去,最后捞出牛腩装入盘中。

“对了,你会给西红柿去皮吗?”

“用手剥吗?”

“那你估计得剥到晚上去。先在西红柿头上划两刀,就像这样。”戚雪洛举起一颗西红柿用刀尖划了一个浅浅的十字。“然后再用开水烫一下再剥皮。”

我依照她的指导烧了壶开水,然后在每个西红柿头上都划了十字。滚烫的水浇下去以后被划过的表皮立马向外翻卷,用手轻轻一撕,一大片皮就被拽下来。

“干的不错呀,有当家庭煮夫的潜质哦。”

“哈哈,是你教的好。”

戚雪洛将鲜红多汁的西红柿剁成细碎的小块再次放进盆中。

她另拿了一口锅出来烧热倒油,丢入几块冰糖,翻炒几下便出现了褐色的糖浆。之前准备好的牛腩被倒入锅里滚上一层漂亮的糖色,姜、蒜、八角、大料、桂皮、干辣椒、生抽、老抽、耗油等调味料也被依次放入翻炒。待浓郁的香味出现之后她倒入一半的西红柿翻炒均匀,使锅内的牛楠和西红柿相互交融,她不紧不慢地倒入两碗水,刚好没过锅内的西红柿。

转为大火以后,浓郁的香味很快飘散出来。

“这道菜叫什么?”

“番茄牛腩。”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道菜,但是感觉会很棒。锅开了就能吃了吗?”

“还早呐,这道菜挺费时间的,锅开了还要转小火慢慢炖,最后把剩下的那一半西红柿倒进去炒炒才能吃。”

“听起来是挺费劲的。”

“所以才要第一个做呀。”

“你还打算做点什么?”

“额……过油肉!”

“你还会做这个?”

“这道菜我们全家都喜欢吃,我爸经常做,我跟他学了一手,这也算是我比较拿手的菜了。”

“家传的菜呀,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正当我们聊天的时候,门铃响了。

对话戛然而止。

我心里一惊。

她也愣在原地。

会不会是邻居家的门铃?

刚刚我们在聊天,其实听得不是很清楚。

我们屏息凝神,谁都不敢说话。

但门铃很不留情地又响了一遍。

我竖起耳朵听得格外仔细,可以肯定并非是别人家的门铃。

那么,结果就只有一个。

门外,现在有人。

“那个……是不是……你爸妈回来了?”我结结巴巴地说。

“好……好像是。”戚雪洛的声音也在颤抖。

“这里是几楼?”我拉开厨房的纱窗往外看。

“你别想不开,这是九楼,猫掉下去都会没命的。”

“那……家里有什么地方能让我藏起来吗?”

戚雪洛揉了揉太阳穴,一副颇为头痛的样子。

门外催命似的铃声再度响起。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都是很开明的人,你不要怕。再说,请同学来家里吃顿饭是件很正常的事吧?”

对你开明不等于对我开明啊……

虽然很想吐槽,但我还是忍住了。

“那就……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嗯,走吧。”

戚雪洛在洗菜池冲了下手,抽出一张厨房用纸擦干手上的水分,与我一起走向客厅。

“怎么不开门?”

我们站在门口,可戚雪洛迟迟没有动手。

“要不你来吧?”

“行。”

“算了,还是我来吧。”

戚雪洛将手缓缓伸向门把手。

在她快要接触到门把手的时候,我抢在她前面握住把手,她吃了一惊,但我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将门轻轻一推。

四个人,八只眼睛,都透露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面前这对男女,虽然看上去很般配,但是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作为一个女大学生的父母来讲,似乎有点太年轻了。

“青青!你怎么来了?”戚雪洛率先发问。

“我和飞哥觉得放你鸽子的事有点过意不去,所以就干脆跑来陪你吃饭呀。这位是?”

年轻的女性把目光转向我。

“大学同学。”

“哦?只是……同学吗?”

“哎呀,你想什么呐?别傻站着啦,赶紧进来吧。”

戚雪洛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递给他们。

青青还在换鞋的时候笨笨就跑出来在她脚边蹭来蹭去。

“笨笨,想不想我呀。”她把笨笨抱起来宠溺地爱抚着。

“好香啊,你们在做饭吗?”一旁的男性向戚雪洛问道。

“是呀。”

“那我们来的正是时候,我和青青也来帮忙吧。”

“不用了,飞哥你来一趟不容易,在沙发上休息会儿吧,我们两个应付得来。”

“你这是嫌弃我和青青的厨艺吗?”

“哪有。”

“那就大家一起做吧,这样快一点。”

“家里的厨房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接下来他们各显神通,做出了一道道美味佳肴。作为这里唯一一个不会做饭的人,我除了焖一锅大米饭之外再找不到别的事可干。

大厨们的杰作陆续完工,装入精致青花瓷盘子里被端上光洁明亮的大理石餐桌。

满满一桌菜摆满了这张餐桌,番茄牛腩、过油肉、油焖大虾、红烧排骨、白灼菜心、豆角烧茄子,不可谓不丰盛。

味道也出奇地好,丝毫不比外面卖的差,每道菜都很下饭,我一共吃了三碗米饭才罢休。

饭桌上,戚雪洛郑重地把我介绍给那两人认识,同时也把他们介绍给我。青青与戚雪洛同龄,也在太原念大学,但那所学校离我们学校很远。最近她因为写完毕业论文在学校无事可干,干脆回了家,家庭地址似乎离这里很近。这一点不难猜到,既然是发小,那么住得近也是应该的。通过她和戚雪洛的对话我得知,她毕业以后打算去杭州找工作。

那个她们叫做飞哥的人是青青的男友,年纪稍大,目前在杭州工作,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程序员。他和我心中的码农形象截然不同,话多头发也多,而且不穿格子衬衫。

闲聊时戚雪洛提到自己下半年的计划——在家复习,准备第二次考研。

听到这里,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还好,她最终没有选择放弃。

青青的男友格外赞同她的做法,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段话:“是应该考个研究生,学历太重要了。我们公司一开始大专学历都能进来,后来最低学历要求就成了本科,现在非名牌大学硕士甚至连面试机会都很难拿到。像我们这种行业,内卷得厉害。不光是学历,能力要求也越来越变态。我感觉自己现在面试我们公司都不一定拿得到offer。”

“你有好几年的工作经验,面试不应该易如反掌吗?”我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面试造火箭,工作拧螺丝说的就是我们。现在面试官刁钻得很,问题层层递进,一个比一个深奥,有时还特别爱问一些偏题怪题,都是些工作中不常见的问题,我的经验在这种地方可不大管用,有时候还会成为累赘。因为工作中实际采用的方法,出于各种方面的考量,有时候不一定是技术上最优的。而且计算机技术更新换代越来越快,一门流行技术很可能几年间就没落。我们这些开发人员要想不被时代抛弃就得一直学习。”

“那压力岂不是会很大?”

“有时候会,习惯了也还好。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喽。”

青青用摸狗一般的手法摸她男友的头发,笑着说:“说真的,我挺担心你的头发。”

“放心,依旧坚挺。”他特意拽了拽头发向青青示意。

快吃完的时候,青青向戚雪洛问道:“洛洛,下午要不要一起去玩呀?”

“我倒是没什么事,可你真不介意我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吗?”

“反正我们本来也打算下午出去玩的,人多一点还比较热闹。而且,别把自己说得跟电灯泡似的,你也可以带一个去呀。”青青朝戚雪洛使了个眼色。

戚雪洛脸颊立马染上一层淡淡的樱红,她不服气似的努了努嘴转而问我。

“你着急回学校吗?”

“不急。”

“那要不要和我们出去玩?”

收到戚雪洛的邀请,我早已心花怒放,可我还是强装淡定问道:“好呀。可是,要去哪玩呢?”

“当然要去那个地方呀。”青青喜笑颜开。

“嗯,说到玩的话一定要去那个地方。”戚雪洛会心一笑。

这是什么黑话?完全听不懂,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了,就算他们要上刀山下火海也只能陪他们去。

原来,所谓的那个地方就是指迎泽公园。

准确地说,是指迎泽公园里面的游乐园。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太原市内唯一的游乐园。

听戚雪洛说这是她们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这次特意过来,也有缅怀童年的意味在里面。

由于不是休息日的缘故,游客不多。即便是过山车和激流勇进等热门项目也不需要排队。

我们买好票以后第一个就选择了过山车。

戚雪洛与我坐一排,青青与她男友坐一排。

我有些恐高,原本不爱玩这种比较刺激的项目,但看见戚雪洛如此兴奋,不愿意坏了她的好兴致,只能硬着头皮上。

启动的瞬间,我的心就咯噔一下。全程都没敢睁眼,嘴巴也闭得紧紧的,心脏上蹿下跳。旁边的戚雪洛一路尖叫,玩得十分过瘾。

下来的时候我感觉脑子还在犯晕,腿都有些发软,但我硬撑着。

“你是不是不太舒服?”戚雪洛关切地问道。

“还好,只是有点恐高。”

“那我们是不是玩一些没那么刺激的项目比较好?”

“不,不用。我只是心理上恐高,不是生理上无法适应。所以,不要紧。而且,人总要挑战自我的嘛。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退缩。”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看到她温暖的笑容,因为过度紧张而怦怦乱跳的心脏渐渐缓和下来。

“这是什么?”

我伸手去抓那块贴在她背后的东西,意外发现那个显眼的玩意儿上面居然还连着一根细绳,而那根绳子正系在戚雪洛的脖子上。我仔细端详手里这块通体透明的碧色环状玉坠。

“啊呀,什么时候跑到后面去了。”她难以为情地说。“这个是我出生那年我妈去五台山祈福时求来的玉,我从小就一直戴着。”

“戴了二十多年?”我稍稍有些吃惊。

“嗯。听说是开过光有辟邪消灾的功效,戴在脖子上凉凉的会觉得心神宁静,时间长了好像它已经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

“赶紧收好吧,这么贵重的东西别弄丢了,陪伴你这么多年的东西想必是无可替代的。”

“这块玉以前丢过一次,很小的时候,在泳池里弄丢了。我当时没有特别在意,抱着跟弄丢一块糖差不多的心情告诉我妈,结果把她急坏了,她拉着我在泳池里找了一个下午,最后在泳池的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才找到。我第一次看到她那么着急,心里还有点怕。对她来说这块玉就是我的护身符,如果丢了后果会很严重,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找回来。从那以后,这块玉就跟我寸步不离。”

“玉是有灵性的吧?估计它也舍不得离开你呢。”

“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这块带着满满的祝福的玉已经替我挡掉了无数灾厄。”

“就好像守护神一样?”

“对,守护神。”

后来我们又去玩了海盗船,由于座位有限,我和戚雪洛刚好坐上最后两个位置,青青和她男友只能等下一船。

我在天空中被甩来甩去,脑浆都快被甩出来了。前前后后一共几分钟,就像去地狱走了一遭。

海盗船缓缓落下,船上下来的一个男生一只脚落地没站稳直接跪在地上,然后‘哇’一声吐在地上,看得我心有余悸。

原来有人比我还恐高吗?

要是我在戚雪洛面前表现出这么一副凄惨的模样,怕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谢天谢地,这个人不是我。

“还好他没在半空中吐。”

听到我的话,戚雪洛咯咯笑着说:“那不成了天女散花?简直不敢想象。”

“地上的人们会以为下雨了,但是一闻,不对劲啊,这雨怎么是酸的?太原工业污染已经这么严重了吗?然后过一会儿一朵朵葱花飘下来的时候,就轮到地上的人们吐了。”

“天呐,你为什么要描述得这么具体?这种又恶心又想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哈哈哈。”

“怪我想象力太丰富喽。”

“等青青他们一会儿下来,咱们去玩激流勇进吧?”

“你对这种刺激的项目情有独钟啊。”

“对呀,我特别喜欢这种心脏怦怦跳的感觉。你知道吗?在澳门塔,有个全世界最高的蹦极,我之前去过一次,那种感觉简直太棒了。我所有想玩的项目里面只有滑翔伞还没玩过。河南林虑山有个有个亚洲最好的飞行场地,我特别想去试试。但是一直没有机会。”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玩吧。”

“好呀。”戚雪洛莞尔一笑。

作为游乐园之行的最后一站,我们来到了鬼屋。

我们四人乘坐观光车在轨道上缓缓前进,一路上我提心吊胆,高度紧张。各种面目狰狞的鬼怪与凄惨诡异的嚎叫层出不穷。

假的,都是假的。

这种东西,只要做好了心里准备,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我想起了高中时学过的唯物主义,世界上本来也没什么神神鬼鬼,都是自己吓唬自己。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我有什么好怕的?

再说,旁边还有这么多人。

前方出现了一丝亮光,看来马上就要走出去了。紧绷着的心也放松下来,不出意外,拐过最后那个弯就结束了。

这么多项目下来也没有出过丑,太欣慰了。

今天的表现堪称完美,我心里不禁沾沾自喜。

但是,就在这最后的时刻,在拐角处,闪出一个人影,不,是鬼影,一个青面獠牙,长发缭乱的鬼,对着戚雪洛大叫。

“啊啊啊啊啊啊!”我一边尖叫,一边从车上跳起来,身子失去平衡倒下去,幸亏青青的男友及时伸出手撑住我的背部,才让我没有倒下去。

我的反应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哈哈哈哈,你怎么回事?”戚雪洛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他是来吓我的呀,怎么把你吓成这样?”

“这个,实在是太突然了。不带这么玩儿的!犯规啊!”

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破了功。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要放松警惕,离成功越近的时候也是离失败越近的时候。

从游乐园出来,青青和她的男友与我们告别。我和戚雪洛回她家里取我的行李箱。

“那么,我走了。”

“哎,没来得及问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戚雪洛很罕见地用一种比较扭捏的姿态跟我说话。

“虽然不尽人意,但于我个人而言有重大意义。多亏了这些经历,我以后可以很坦然地面对很多事了。”

“也就是说,你不会再那样一声不吭走掉了吧?”

“我想,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