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我们赖以生存的社会家园,被黑雾几近吞噬的生命之地。

过去,干涸的黄土和星点的旱植还不是这个世界的全部,伫立在穹顶之下的也曾是群楼高厦而不是风化覆沙的残破建筑。南边弥漫大地一方的黑雾中,高耸的水晶塔直入云霄,一条破旧的公路将其与黑雾外的世界相连,承载着还未消散于其中的生命突破死地。

轰——

掺杂着像是蒙在被子里哀嚎,气管轰鸣的重型机车冲破黑雾,带着嘎吱作响的减震器砸落在柏油公路。不顾后排裹着一身麻布披肩的男子惊魂未定,包裹着动力甲的驾驶员将手中的油门紧紧扣死,一刻也不敢怠慢的全速前进,只为逃离身后的地狱。

“呼,呼,噗啊——该死!我们不是才进绿区吗!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喘着粗气,后座的金发男子在突破黑雾之后立刻摘下了头上的防毒面具狠狠地敲在驾驶员的头顶,但除了清脆的撞击声却未激起任何动摇,他也像是预料之中的大声喊着。“你可慢点!士兵!我跟你们这群怪物不一样——”

“我们必须全速前进,即使是这个速度也很容易被‘它们’追上。”冷静的声音从全包裹的厚甲头盔中传来,“士兵”隔着光学面罩的视线瞥向一侧被击碎折断的后视镜支架,重新盯紧远方的模糊城影开口。“黄区的感染体比白区的要难缠得多,盯紧后面——”

“他O的这哪还要看!”石质层层崩裂的炸响在耳畔延绵不绝,金发男子在颠簸之中抓紧扶手回过头去,视线牢牢锁在地面上不断追着他们龟裂的痕迹,嘴里忍不住咒骂。“这不是根本没甩掉吗!”

嘎————

凄厉的嘶鸣在破土声中划破天空,一道尖锐的黑影跃向空中朝着金发男子当头扑来。眼看着那一人大小,直连如剪钳般刃颚头部的锋刃刺足巨大怪虫就要缠上金发男子的首级,他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三十余载的人生经历,嘴里念动着自己深爱之人的名字。

“…妈妈诶。”

咔吱咔吱——

嘭。

沉重的车身带起一阵轻微地摇摆,在什么东西凝结的音效中,一声来自耳畔的枪响让金发男子回过神来,看那泛着绿光的白壳异形顶着一缕硝烟和四散的甲壳碎片倒飞而出落在远方燃烧起来,这才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个同级别的怪物正载着自己逃离地狱。

“别愣神!尤利尔,‘它们’来了。”

像是强行压抑的厉声呵责,随着收起手中霰弹枪的士兵话音落下,更多的黑影破土而出,他们挥动自己尖锐如刃的刺足,熟视无睹地碾过先前那只同伴还在燃烧的尸体,从钳颚末端的腔内发出骇人的嘶吼不断追来。

“喂喂喂…这群感染体太难缠了吧!竟然真的从黄区追着我们跑了出来!”咬牙重作精神,尤利尔一把从腰间抽出破旧的短枪肆意开火,急速的子弹打在感染体的甲胄上却只留下擦痕,仅有几只感染体被打到关节倒地而被身后更大的浪潮吞没,追命的群虫丝毫没有因此干扰而停下脚步。“该死!这种威力的子弹根本没用!明明只是出来探测绿区周边的变动,这样下去,这些黄区的杂种就要跟我们一起回难民窟开趴体了!”

“马上就会到难民窟,不能再往前了,在这里把它们拖住。” 瞥眼身后追逐而来索命的四脚剪钳浪潮,士兵收起冒烟的霰弹枪端正车头又看向远方尘雾后模糊的建筑群影,不改声容地提醒着金发男子。“左边货箱里,用那东西一发解决它们。”

“啊——!?开什么玩笑!”尤利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激动地拍打着腿下士兵所说的侧挂货箱,大声抗议着。“我可不像你有动力甲保护着!这么近的距离里引爆那东西,就算是热冲击都能直接把我直接烘干成烤过头的披萨皮!”

“不能让难民窟的人成为它们增殖的口粮!”士兵呵责着让尤利尔闭嘴,他没有时间回头,只管握紧油门,沉着的回应着尤利尔。“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

“…嘁!如果不是这该死的世道…我才不会把命搭给你这铁疙瘩——”

不再反抗,尤利尔迅速收起短铳,用力按下货箱的锁扣弹开侧盖,有些费力地从中抽出一块深色覆甲金属圆盘竖放在胸前的坐垫上。看着这比胸腔还大的厚实圆盘,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重量,尤利尔咬咬牙,拔掉中心凸钮的锁销顺势一拳捶在上面,激发了空隙间闪烁危险信号的无声红灯。

“你要保证,我就算熟了也不能落在感染体的嘴里!”

“不扔出去我们连灰都不剩!”

“混账——去死吧唔哦,哦,哦————”

不知尤利尔是不是已经被逼成极限状态,他拖着圆盘大叫着,扭动腰身向后用力扔出,要不是士兵一手将他死死拽住按在座位上,这份力度就要将他连人一起甩出去。

全速驶离的车身上,调整身形抱紧士兵腰身的尤利尔有些担忧地回过头看去,圆盘以厚重的惯性在空中画出弧线,最后发出沉重响亮的落地声,感应着接触地面的振动展开装甲生硬扣进地面,牢牢驻扎在感染体即将到来的路途中,无声地闪烁着红色光点向二人告别。

“我和它两最好只有一个说再见,它不是在让我留下陪它吧?”

“不要回头,‘T7’爆炸的光和热风很伤眼睛。”

“废话。”

尤利尔自觉回过头来埋进胸前和士兵后背的空隙,士兵也不再出声,扣动车把手上的开关,淡蓝色的光芒瞬时包裹整个全速前进的车身和载员。

身后的异兽群潮持续发出骇人的嘶叫,它们坚硬的利刃刺足扣碎脆弱的水泥公路,就像是要蹂蹑一切的战车一样无视任何障碍进行追击,理所应当的,连同面前寂静无声的圆盘也被忽略不见。

叮,叮叮吭——吭吭吭……

一脚,两脚,无数的刺足在被称作“T7”圆盘坚硬的装甲上清脆地留下一次又一次撞击的凹痕,直到群潮行过小半,无数刺足的击痕终于被一只刺足击破装甲,连同压盖和其中的装药一起贯穿。

“嘎——”

察觉到异样的感染体异兽还没来得及拔出脚,因犹豫而慢下的它就被身后的同族冲断腿倒在行军的刺足中肢解了身躯,也因为这一只的差错,后面的队伍在圆盘附近的区域乱了脚步堆积在一起,更多堆叠的感染体刺足连同同伴的尸体一起贯穿刺入T7,这份持续的振动终于撼动了被断足卡死的压盖,激发了葬送他们前往火牢的引信。

——轰——————

“唔呃——呃啊啊啊————”

不用回头尤利尔都能感觉到周围白日的环境光因为身后爆发的火光亮而黯淡,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极速奔驰的摩托都无法逃脱的热冲击在从坐垫下传来的震感中接踵而至。将头压低在自己身躯和士兵之间的尤利尔大叫着,感受着不断冲击在背后的灼热感,完全不能比拟炸响声的叫喊显得如此无力微小。

这份苦楚持续了有将近一分钟的时常,或许是摩托车驶离了爆炸的范围,又或是火焰的冲击已经回缩,直到感受清凉的气流重新从正面带着余留的火药味顺风拂面而来,尤利尔这才重新睁开双眼放松下来回头去观望着——明明已经驶出爆炸范围接近千米,那一大块被熔毁塌陷的地面和冲天而起,比拟高楼体积的火光烟云,带着烧净一切追击者的噼啪声,依旧显得如同近在眼前一样壮观。

“虽然我要谢谢你的能量护盾…”选择性忽视了包裹着整车和自己全身的蓝色能量涟漪,看着烟墙迸发的星星火光,尤利尔咽了口口水才继续说道。“能把范围内主战坦克通通掀飞三层楼高的T7地雷…你为什么总是会随身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到处跑,而不是被枪毙在军事法庭上。”

“战时任务所需,而且要想在红区存活下来,多带一倍都在允许条件下。”士兵没有在意尤利尔抛来的尴尬苦笑,感受着逐渐恢复正常亮度的环境光,他甚至不用确认结果的就逐渐放缓扣死的油门,关上了把手的开关,在逐渐从人身和车身上退去的蓝色能量涟漪中,半开玩笑的慰问着尤利尔。“不再道别下吗?它有在响亮的跟你说再见,为现在能安全回去的我们。”

“…噗,你也会讲笑话?”

“过去的朋友教的,她说这时候要学会让人放松。”

“我已经知道你自幼就是死脑筋了,但这算什么?泛神论的忠实信徒吗?那或许我们该先为这片大地母亲说一句抱歉才对。”感受着不同寻常的对话,尤利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观察到没被卷入爆炸,因畏惧火光而钻地逃走的末尾感染体,他也终于得以喘口气。“但我们之后还有很多事的,不管要说什么,都等回去跟‘老爹’报告完,再在酒馆跟阿塔她们……嗯?怎么凉凉的…啊——”

“怎…”

听着尤利尔的大叫,士兵也绷紧神经撇过头去,正好看见扭转腰身看着背后斗篷衣服被烧光露出光亮背肌,瞪大双眼,下巴都要掉下来的尤利尔。

“为什么!只有衣服!被烧了啊!你这护盾不是什么都没保护到吗!”

“.…..嗤。”

“你O的!你笑了吧!混蛋!还笑!把我衣服还给来!把你的动力甲赔给我!我不要就这样回难民窟啊他O的!”

“别闹,别闹,我知道,我知道了。但是尤利尔,在回去之后…”

渐行渐远的摩托车带着二人的话语声朝着远处风沙背后的集落群影一同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二人一车的身影后,一双脚踩高跟木鞋的撑伞身影在熔毁的火坑边缘驻足。

“我们等了太久,这个世界已经走到了结局…虽然从变成这种局面的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这番结局。”

如同清风般温和轻盈的声音在依旧燃烧的火苗边缘喃喃细语,拢起层层柔顺布料缓缓蹲下,轻抚着远处被行军踏烂的感染体残肢——那是第一只冲出黑雾,被士兵击杀的感染体,在它残缺的骨甲中还残留着没被烈性弹药烧毁的黑石弹头。

指尖轻触上那如同陨铁一般光亮的物质,弹头就像被光侵蚀一般逐渐变成通透的水晶,连同包裹在其中的金属原头一同碎化齑粉而散。“她”在伞下轻轻扬起无比温柔的嘴角,用那青蓝深瞳遥遥凝视着士兵离开的方向。

“稍后相见时,这个世界就要来找你索取许诺过的答案,可别倒在那之前咯。”

不知不觉消失的身影,就像她从未存来过这里一样,连同先前还在跳动的火苗和感染体的残肢一同失去踪影,只有一只如同人类断肢的通透晶块被留在原地支离破碎,星星光点在烟云消散的焦土之上随风周旋,朝着远方黑雾深处微微闪烁的水晶柱归去。

四周的荒土重新归于风声的主场,只留下她一人的呢喃。

“战争还没结束,你可要好好撑住水晶的试炼,我会在那之前等着你的,七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