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的邀请很匆忙，没时间提前打包行李的我在客厅里收拾箱子。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点半。
去五天的话，四条内裤应该够了。如果反过来穿也算上，两条就可以……不过和美纪子一同出行，有必要注意一下细节。
我正忙碌地检查着必需品是否带齐，公寓的大门猛地被人打开了。
“瞳？”
“不然是谁？”
“我以为你在家，这么晚才回来？”
“去朋友家玩了。”
瞳身穿近乎黑色的深红紧身裙，倚着墙脱下高跟鞋，光脚走到冰箱边上取出一听啤酒。她打开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走到餐桌旁边，瞅了瞅我摆在椅子上的行李箱。
“要出门？”
“明早去伊豆。”
“哦？”
“怎么了？”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啊？”
“烟火大会那天你答应我的事，该不会忘记了吧，淹死的鱼先生？”
瞳的手轻轻搭在我肩上，我却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没、没有啦！我算过时间，回来刚好能赶上。”
“嘛，你走了我就可以独享这里，能不能今晚就走？”
我小心地挪开她的手，把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
“真是抱歉，明早才走。”
“去伊豆干什么？”
“美纪子……我同学的妈妈要去伊豆半岛的伊东市参加服装展，听说是一家新开业的酒店为了造势举办的活动。商人的世界，我不是很懂。”
瞳挑起眉毛，打开手包的拉链，从里面拿出手机。
“酒店的名字叫什么？”
“没记错的话，叫伊豆王子酒店吧。”
“哦。”
她点了点屏幕，忽然瞪大双眼，罕见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可能是昏暗的光线导致我产生了错觉，但我隐约看到她的脸颊泛红。
“小护，我和你一起去。”
“哈？”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伊豆，有异议吗？”
瞳的眼神像利刃，不、像正在加速旋转的格林机关枪！瞄准了我的美好假期！
“那个……旅行的费用是美纪子阿姨出的，你……”
“没关系，我有钱。”
她摆了摆手，示意讨论结束，接着将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把易拉罐拍在桌上，用手掌轻松压扁成一坨。
“我去收拾行李了。”
她回到卧室，摔上房门。我呆若木鸡地盯着餐桌上的“铝饼”，只觉得这行李箱怎么也装不满了。
× × ×
旅行最令人激动的部分就是出发。这一阶段每个参与者的体力都十分充沛，同时内心充满期待，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峰值。从抵达目的地开始，旅行便逐渐变得无趣且漫长。
然而因为瞳的加入，我连心潮澎湃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快进到灰头土脸、一心只想着回家的状态。
我和瞳一起来到人满为患的东京站，买好车票后去月台等待其他人。
今天的温度不是特别高，相比起CM的烤箱，时不时袭来阵阵微风的车站简直如同温泉一样舒适。说起温泉，我的心情略微晴朗！既然是去伊豆，泡温泉是必不可少的吧！嘻嘻嘻……说不定可以见到——咳！赶快看一眼瞳，让兴奋的情绪冷静下来。
瞳这次的装扮一反常态，不仅用巨大的墨镜和鸭舌帽遮住了半张脸，还把深红长发扎成马尾辫，从帽子后面的洞里穿出来。甚至选择了非常朴素的保守衣服，领子高到连锁骨都没露出来。浑身上下只有这条短裤是她平日里会穿的长度，也就是几乎形同虚设。
“喂，干嘛一副私家侦探的打扮？”
“我想给你的朋友留下个好印象。”
才怪！她绝对不会考虑我和我的朋友……她的突然加入和反常的穿着，一定是另有隐情！不过我自知从她那里得不到答案，所以识趣地没有追问。
“嗨！阿护！”
一个小巧的双马尾女生从车站的圆柱后面跳出来，雏田太太也随之登场。哇，今天是成熟知性的人妻打扮呢……
“我就知道刚才听到你的声音了！”
“小护早安。”美纪子的嘴角优雅地上扬。
我眼神躲闪地回应：
“雏田太太早上好……”
绘里偏着头看向我身后的瞳。
“喔，这位是？”
“是我姐，一堂瞳，你们之前见过。”
“啊！是恶魔瞳！不对——”绘里意识到美纪子就在身边，慌忙改口：“是小瞳姐姐啊！改变了形象我一下子没认出来。”
绘里挠着头，尴尬地假笑。
瞳倒是很礼貌，走到美纪子身边摘下帽子微微鞠躬。
“临时决定一起旅行，给您添麻烦了。我叫一堂瞳，是小护的姐姐。”
“哪里哪里，旅行就是要人多才有趣嘛。”
瞳微笑着戴上帽子，但帽子的后沿卡在辫子上。
“小瞳姐姐，我来帮你！”
好久不见的淑女形态绘里出现了！瞳和绘里同时表现得温文尔雅，我感觉自己在看滑稽的舞台剧。
瞳毫无防备地弯曲双腿，绘里偷偷露出计划得逞的奸笑。
“小瞳姐姐的头发真——好——啊！”
她狠狠地拽了瞳的头发三下，瞳却没有大叫，仅仅皱了下眉头，直起身子调整了发绳的位置。
“谢谢……呃……”瞳犹犹豫豫，说不出绘里的名字。
“嘻嘻，小瞳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人家叫雏田绘里啦！”
“谢谢你哦，绘里。”
瞳刚一转身，绘里就对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做起鬼脸。
就在大家一团和气的时候……
“早上好！诶，大家都到了呀！”
花崎挽着兰奈姗姗来迟，后者松开手中的行李箱，和我打招呼。
“早呀，阿护。”
“嗯，早上好。”
花崎注意到我后面有个奇怪的人在玩手机，走到我身边小声地问：
“阿护，那个是小瞳姐姐吗？”
“嗯……不知道为何她坚持要一起来，时间紧就只通知了雏田太太。”
“噢！太好啦！”花崎拉着兰奈去瞳面前，“小瞳姐姐你好呀！”
“唔，你是……小葵对吧。”
“嗯！”
花崎让出位置，兰奈抿嘴看着瞳。
“你好，兰奈。”
“诶？你、你好。”
兰奈的名字她倒是很确定嘛……总之，花崎和兰奈没有停歇，跑去和雏田母女二人寒暄，社交礼节真是费力。
平时我们相处并没有这么拘束，今天是因为有长辈在场，所以她们全都装作很懂事、彬彬有礼的样子。像我这种真正把美纪子当作朋友的人……才不会刻意和她套近乎呢！
好啦！一直说别人母亲显得我很轻浮哎！换个笑话行吗？
呃，我想想，是不是该轮到“花崎的领口很宽松”了？
不对，昨天发生过这个了。绘里耍小脾气？但刚好今天遇上的是儒雅随和的雏田大小姐。
瞳暂且没有对我动粗的想法……
我左右张望，呃，兰奈哪去了？
这下子恋爱轻小说的常见桥段都没办法出现呢。以作家的思维看待一切真是有趣！哈哈哈……
不过我时常会思考，自己的生活搞不好就是高纬度生物的游戏。我创造了《请把我带回家》中的柏理夏美、英木拓人，而更高维度的生物创造了花崎葵、木下兰奈等等……
我的世界看似有章可循，却又漏洞百出。当我睡着时，世界是否仍然在转动？我的意识流是独立的，因此我永远无法确认其他人的行为是来自他们的自主意识还是来自于系统的脚本程序。
噢！生命的意义！噢！宇宙的尽头！
等下，我怎么从“喜欢朋友母亲的变态”瞬间变成了“研究真理的哲学家”？
咳，总之，列车缓缓进站，美丽的雏田美纪子女士邀请我一起上车。
车厢里人很多，大家把行李放好就各自找位置坐好。
很不幸，我和瞳买到了相邻的座位。我把背包放在地上，都没来得及坐下她就翘起修长的腿，把我锁在里面，还用理所应当的眼神看着我。
“想出去吗？”
“不想。”
我翻了个白眼，坐在椅子上。火车和飞机上的椅子一样，可以稍稍调整角度。但我总怕影响到后面的乘客，所以很少调整。瞳则完全不在意，将椅子压到底。
我瞥了一眼她后面的人，他睡得很熟，没有受到影响。
“小护，你记得初中时我们经常玩的那个推理路人职业的游戏吗？”
“嗯，某人要挟我陪她玩，猜不出来就要被迫给她当过肩摔练习的假人。”
“小护那时一次都没推理出来呢，每次都输得很惨。”
“切……”
我擅长通过观察到的线索判断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毕竟这是创作故事必须要有的能力。如果比赛的项目是给路人预测，我或许能赢。
“再玩一次怎么样？”
“不——”
我拒绝的话没有说完，肚子就挨了一记手刀！
假若我不了解瞳的话，我大概会以为她只是想要博取我的注意力，所以才欺负我。
可是我实在太了解她了……
“谁要陪你演山寨版名侦探啊！”我捂着肚子哀嚎。
“哈？明明有更合适当下场景的《东方快车谋杀案》可以致敬。我们正在一辆向东的列车上哎！”
“确切地说是东南。”
“嗯？！”
“你说得对……”
瞳清了清嗓子，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扯到她的视角。
“那个穿着休闲装拿着报纸的大叔，你猜他今早吃的什么？”
“哈？这我怎么猜？他嘴角有残渣吗？”
瞳没有给我任何提示，我只好自己观察。
那个大叔戴着一副眼镜，镜片很干净，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白光。脸上找不到任何食物的痕迹。
他的衬衫很新，唯独袖口隐隐能看出褶皱。是衣领有线索吗？不，领口一尘不染，纽扣也都系着。
我无可奈何地瞅了一眼瞳，她看着自己的指甲，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
指甲？我望向大叔的手，他的指甲很整齐，但没有任何可以推理的情报。
“喂，正确答案该不会是他没吃早饭吧？”
“不，他的早餐大概率是拉面。”
“诶？”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他身上一点进食过的迹象都没有。”
瞳调整坐姿，继续侃侃而谈：
“他的指甲很整齐，报纸上的内容是经济板块，胡子剃得很干净，这在工作日并不奇怪，但今天是周末，他穿的休闲装也可以证明这次出行的目的并非工作。休息时间还在意形象、关心经济，大致能推测出他是一个比较严谨的人。”
“这和拉面有什么关系……严谨的上班族就必须吃拉面吗？”
听到这话，瞳不屑地笑了笑。
“他的衣服很新，可袖口却有皱褶。我想是因为早上吃饭的时候要避免食物的汤汁溅到衣服上，所以特地卷起袖子。再看他的眼镜，是不是太过干净了？眼镜离眼睛的距离很近，人眼往往很难注意到镜片上的污渍。如此干净的镜片说明他刚刚擦过，擦拭的原因正是拉面升起的热气。”
尽管很有道理，可我不想轻易承认瞳的推理。
“领口呢？假如吃的是拉面，紧扣的衣领为什么会没有汤渍？”
“唉，真是没有进步。”
瞳摇摇头，失望地捂住眼睛。
“天气这么热，谁会把宽松休闲衬衫的衣领扣子全系上啊？会这样做，很明显是为了吃饭时把纸巾塞进去，更证明了他的早餐是汤汁很多的拉面。假如是吃面包一类的干燥食物，最多只会吃完以后拍拍胸口吧。”
我哑口无言，瞳的智商和观察力完完全全在我之上。世间不可多得的才女为什么专门花心思与我作对……去医药界治愈癌症或者去大公司设计手机不好嘛！
“咳……你的推理很有道理。”
“那是当然，要继续吗？”瞳骄傲地抱起双臂。
“嗯，不过这次我来出题。”
“哦？”
“这趟列车上有一位乘客，她既不喜欢同行的人，也不喜欢旅行，你能推理出她参加伊豆之旅的原因吗？”
“哈，你想知道吗？”
瞳讥笑着靠到我身上，深红的瞳孔洞穿了我的灵魂。
我扭开脸，假装不在意地说：
“一般程度的好奇而已。”
“呵，目前你知道伊豆有我需要的东西就够了。”
说完谜语，她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翘起腿。没记错的话，翘腿对骨骼不好哦。
我戴上耳机，眼神渐渐放空。
窗外的村庄一直在后退，东京离我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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