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傍晚六点,我们终于回到王子酒店。见到床我的双腿开始发软,瘫倒在雪白的床上。
“呃……”我发出幸福的呻吟声。
我知道现在浴室的使用权一定是属于瞳的,所以干脆把自己埋进棉花糖一般的床里。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宅男,能够在家里靠外卖和网络宅上一周不出门,虽然最近总是被迫外出……不过我也因此体验到了身体筋疲力尽时、慢慢恢复体力的舒适感。
浴室里传来花洒喷水的声音。诶?奇怪,瞳竟然没有泡澡。也许是觉得淋浴用不上太久,她毫无防备地把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
嗯……上次她用脸直接解锁了我的手机,我以眼还眼应该不算过分吧。
我不敢挪动手机,也不敢留下指印。只好用手背点亮屏幕,然后把脸悬在正上方。
失败了……再来一次。
啊!成功了!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额头上的血管砰砰乱跳。
要看什么呢?她上次看了我的聊天记录,那我也看下她的吧。
短信里最新的消息是发给一个无备注的号码,对方和瞳聊得很频繁,内容大多是些琐碎的生活小事:
“回到酒店了,我先去洗个澡。”
“嗯,晚点聊。”
再往前一点……
“看这只海鸥,它一直在我身边不飞走。”
“可能喜欢你的泳衣吧,哈哈,色狼海鸥。”
“这件是我最保守的泳衣了。”
“没事啦,在外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再往前……
“我们在西伊豆的沙滩上,给你发张照片吧。”
附件:图片——瞳举着手机,把我和三个女生都包括在内。
对方回复:“小护好呆啊,被三个女生围着害羞了。”
嗯?是我认识的人吗?
这个号码有些眼熟,但我记不清是谁。梦乃姐的号码有备注,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天中午:
“我们在停车场等你,早点来哦。”
想起梦乃姐,我返回未保存联系人的消息列表,找到昨晚的记录:
瞳:“睡了吗?”
?:“没有,怎么啦?”
瞳:“心情不是很好。”
?:“这样啊,心疼小护(笑)。”
瞳:“哈。哈。”
?:“想说出来吗?”
瞳:“不想。”
?:“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要见面了。”
瞳:“嗯。”
见面?这位该不会又是瞳的前任吧!真是个花心的女人。
我本想多刺探一些情报,不过瞳那边的水声已经停止了。我把手机后台清掉,回到床上假装无事发生。
瞳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坐到床头柜旁边,点开手机屏幕。
我自感心虚,本能地提高了声音:
“我去洗澡了。”
她没理我,大概是在和“?”聊天了。
我放好洗澡水,慢慢坐进去,温暖的热水将我揽入怀中。啊……骨头酥了……所有想法统统不见。再戴上耳机听纯音乐,把音量开到对听力有害的程度。
当我闭上眼睛,世界便与我无关了。
× × ×
“咣咣咣!”房门传来被小锤子敲击般的声音。
瞳翻着白眼从床上下来,把浴袍丢到靠椅上,匆忙穿上短裤和T恤。
瞳不耐烦地拉开大门,“干嘛?”
“阿护——啊,怎么是你?”见到是瞳开门,绘里的表情猛地变狰狞。
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哦,小护还在洗澡,要我出去半小时吗?”
“哈?”
“你来找小护不是吗?”
“嗯……哦!你想哪去了呀!我是有急事来找他!”走廊里回荡着绘里急躁的声音。
“什么事?”瞳侧身把绘里让进屋内,关上房门。
“我……我钱包不见了。”
“那为什么要来找他?”
“我妈妈在忙服装活动的事嘛!他什么时候能洗完呀!”
绘里急得直跺脚,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胳膊。
“为什么不去找另外两位女生?”
“要、要你管啊!”
瞳回想起在窗帘后面听到的美纪子的请求,又看了看鼓着红红脸蛋、头发炸毛的绘里。她用右手小拇指挠了挠额头,无奈地踩上鞋子。
“你穿鞋干嘛?”
“帮你去找钱包啊。”
“才不用你帮忙呢!”
此时浴室里传出一阵美声唱法的“天籁之音”。
瞳冲着浴室门偏了偏脑袋,“你确定要这种人帮你?”
“唔,好吧。”
瞳和绘里离开房间,一起等电梯。
“你最后一次见到钱包是什么时候?”
“呃……我想想,从西伊豆回来的时候用的是返程票,在那之前……”
“我印象里,当时小护盯着兰奈看,你就嫉妒地打断他,让他把钱包给你。”
“不是!我没有嫉妒!再说后来还拿出来了一次。”
“嗯?”
绘里扭扭捏捏地,不知如何开口。
“就是……就是在海滩上遇到的老伯的时候,拿出来了一次,再就没见过了。”
绘里低下头,仿佛犯了错。
“你觉得有可能是他拿、不,偷了你的钱包吗?”
“不!不是!”绘里用力地摇头,“他都没有接近过我们的桌子,但……我怕是……”
“团队作案?”
绘里没有回答,神情落寞地反复按着电梯的下行按钮。
“放心,我会帮你找回来的。”
“真的吗?”
瞳自信地拨开刘海,“当然,我也很好奇,是谁能在我眼皮底下偷走了你的钱包。”
“对哦!今天是你留在那!你是怎么看包的呀!还是说……是不是你拿走的!”
绘里的小拳头疾风骤雨般打在瞳的胳膊上,瞳没有反抗,这种级别的打击连给她按摩都算不上。
“而且!你为什么非要去西伊豆啊!如果在酒店门口就不会有这种事了!”
“你应该知道原因吧。”
“呃。”绘里扭开脸,刚好电梯抵达了,她快速躲进电梯。
瞳微笑着跟上她,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昨晚我从那间烟味浓郁的吸烟室出来,立马就闻到了你的香水味。”
“啊?”
“起初我只是觉得熟悉,直到你刚刚疯狂挥舞拳头。话说,钱包丢了还有心思喷香水,真不愧是贵族大小姐。”
绘里两只手抓着下衣襟,嘟着嘴小声嘀咕:
“我听说男生会被喜欢的气味吸引嘛。”
“哈,女性的嗅觉神经细胞要多于男性,所以女性才是嗅觉动物。”
绘里嫌弃地退开一步,“咦……一堂家都是冷知识怪人吗?”
“很不幸,是的。”
绘里沉默了几秒,又回到原本的位置。
“关于梦乃姐姐的事,我很抱歉你们两个没在一起。”
“哦。”
“我不会乱说的!阿护他也没有乱说,全是我自己发现的。”
“嗯。”
被迫回忆起这档事,瞳的心情低落了很多,但她不想在绘里面前过多暴露情绪,于是主动转移话题:
“你的那个钱包看上去不怎么值钱吧。”
“白痴!你懂什么!”
“诶?”
“我的钱包是外公带着老花镜一点点手工给我做的,世界上只有一份!独一无二!”
“这样啊,我能理解。”
“哼!我不信。”
“我会找到的。”
“切,你不帮忙我自己也能找到!”
× × ×
帅气的话说起来简单,然而坐了两个小时电车、再次抵达水晶沙滩后,绘里完全不知道从何处下手。
“我们去哪找啊?”绘里问瞳。
“你去我们呆过的桌子周围找找,说不定掉在某处了。”
“那你呢?”
“我去警察局,看看有没有人捡到后送到警察局。”
“哦……”
“找到钱包的话就发消息告诉我。”
“好。”绘里转身,却没有走开。
她望着沙滩和大海,海面和天空黑漆漆的,白天时那条明确的天际线此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生退意的黑暗。
绘里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向无人的沙滩走去。
瞳之所以没有陪她一起去找,是为了在节省时间的同时,避免绘里被真相打击,万一真是那个善良的老伯……
瞳摇了摇头,现在证据不够充分,无法做出推理。
她来到离海滨浴场最近的警察局,因为时间很晚,只有两位警官在值班。
警察局不大,两个吊顶风扇缓慢地旋转着,根本感受不到风。两位警官一老一少,年迈些的中年警官在角落里靠着椅背,双手交叉,脚搭在桌子上睡着了。年轻的警官二十多岁,见到年纪相仿的瞳立刻打起精神。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朋友今天在沙滩上丢了个钱包,有人捡到吗?”
“您等一下……”
年轻的警官弯下腰,从柜台下面拿出一个大箱子。
“这个是失物招领箱,全是沙滩上的遗失物,今天也有不少人送来,您看看有没有。”
箱子里什么都有,手机、墨镜、遮阳伞、防晒喷雾、帽子等等……还好瞳早已习惯在混乱之中寻找东西了,毕竟她的包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没有,她的钱包是个有点旧、带个金属片的钱包。”
“这里没有的话,那就不在我们这里了,抱歉。”
“嗯,没关系。”
“我可以帮——”
“水晶沙滩的安保应该属于这家警察局的负责范围吧。”
“嗯……”
“你该不会碰巧认识一位在海边捡垃圾的老伯吧。”
年轻警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面露难色地挠了挠太阳穴,去叫醒了中年警官。
“啊,干嘛叫醒我?”
“大冢前辈,又有人来举报岩崎叔了。”
“哦,行。”大冢警官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瞳面前懒洋洋地说,“你好。”
“呃,你好。”
“你也是来举报的吗?我先提前说好,这家警察局处理举报的速度可是相当慢。”
“不,我不是来举报的。”瞳疑惑地眯起眼。
“哦?”大冢警官回头瞅了一眼年轻警官,后者赶紧假装在写材料。
“那……美丽的小姐,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显然不是瞳的口味,甚至和她喜欢的类型截然相反,包括性别。
“我想打听一位在海滩上捡垃圾的老伯。”
“噢,岩崎那家伙啊,我认识他,你想问什么?”
“我朋友今天见到他之后,钱包丢了——”
“你怀疑是岩崎干的?”
“不,他肯定没有接近过钱包,我只是怀疑——”
瞳再次被打断。
“听着,我不知道你朋友的钱包丢哪了,但这件事绝对和岩崎没有关系。”
大冢警官的表情相当严肃,语气斩钉截铁。
他翻着自己的两个裤子口袋,但只掏出来一大堆收据和几张便签,他瞥见其中一张便签上的字,猛然瞪大眼睛。
“啊!那个、那个谁……”
“我叫小山,大冢前辈。”
“对,小山,等会提醒我给我老婆打个电话。”
“好的。”
瞳被晾在一边,逐渐失去耐心。
“喂,大叔,你怎么知道岩崎和这件事无关?”
“诶,你还没走啊。真麻烦……”
大冢警官拉开抽屉,终于找到了他寻找的东西,把它放在瞳面前。
“我该赞叹吗?”
“你看见这个了吗?这是我的警徽。我可以替岩崎做担保,假如这件事和他有一丁点关系,我当场把警徽吃掉!”
大冢警官说完一拍桌子,非常有气势。但瞳可不是一般人,凭借气势吓不到她。
“警官,不要被个人感情蒙蔽双眼。”
“个人感情?你要谈个人感情的话,那我给你看点东西,小姑娘。”
大冢警官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摞照片,摊开铺在瞳面前。
“你看这张,是岩崎刚来西伊豆时的照片,我那时同样刚到这里上任,哇,我年轻的时候头发好多……咳,这张是他和他妻子,还有这张……总之,我亲眼见证了他的大半段人生,很清楚他的为人。”
“但——”
大冢警官的拳头“咣”地一下敲在照片上。
“你以为他喜欢被人当成流浪汉吗?每天都有至少十个游客来我这举报他,投诉他扰民。可本地人却一个都没有,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瞳摇摇头,不再说话。
“他结婚之后和妻子一起来这里生活,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是我带他们两个去的恋人岬。他妻子很喜欢大海,经常来这片沙滩游泳……”
大冢警官哽咽了,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
“有一次她独自去游泳,却再也没有回来。至今也没有找到……”
大冢握紧拳头捶打胸口,坚强和懊悔在他脸上打架,最终懊悔更胜一筹。
“我找了一个月……但大海带走的,凭人类的力量拿不回来。”
警官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怅然若失地看着旧照片。
“岩崎总说,他妻子喜欢大海,大海也喜欢他妻子,所以大海才会带走她。他只希望她在新家过得开心。”
警察局里陷入死寂,只有风扇不紧不慢地旋转。
调整好情绪后,大冢收起旧照片,整齐地放回柜子。
“你懂了吧,小姑娘,他是不希望妻子的新家被垃圾污染了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妻子的注视下做坏事呢?”
“我了解了。”
“唉,你理解就好。很遗憾没帮你找到钱包。”
“不,谢谢你们的帮助。”瞳甩了甩长发,“我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
两个警官茫然地看着瞳自信离去。
“她好帅气啊。”小山警官感叹道。
“昂,是个厉害人物。”
“哦,前辈,给你老婆打电话!”
“啊!”
× × ×
瞳来到沙滩,绘里正抱着腿坐在地上,腿上沾满沙子。
见到瞳向自己走来,绘里擦了擦眼角的泪珠,从地上爬起来,连忙问道:
“找到了吗?”
“没有。”
“啊……怎么办……”绘里抱着脑袋蹲下。
瞳欣赏着绘里焦急的可爱模样,注意到她金色的头发里参杂着一道白色。
“你看这个是什么?”瞳摘下“那道白色”。
“诶?在我头上吗?唔……羽毛?”
“没错,海鸥羽毛。我没推理错的话,这是从遮阳伞上面落下来的。”
“哦……现在不是玩羽毛的时间啦!”
瞳把羽毛插回绘里的脑袋上,然后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旋转一百八十度。
“看见远处的悬崖了吗?”
“嗯,那里是恋人岬。”
“你的钱包就在上面。”
“哈?!”
“‘犯人’是留下这根羽毛的海鸥。”
绘里瞪大眼睛,迫不及待地甩开瞳的双手,也不管瞳的话是否合理,只顾着向恋人岬飞奔。
二人来到恋人岬观景台的顶端,周围杂草丛生,虫鸣不断。绘里扶着木栈道的栏杆张望,却根本不见钱包踪影。
“喂,你说钱包在这里,但要怎么找啊!”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又会说我是冷知识怪人了。
“你快说啦!”
“每年四月到八月是海鸥的繁殖期,它们的巢很简陋,基本由海藻、枯草、小树枝、羽毛一类的杂物堆积成浅盘形状。我们找草丛里被压下去的部分就可以了。”
“嗯?”绘里歪着头。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
“不……你说的是……没事。”
瞳翻过栏杆,跳进草丛里寻找,绘里呆呆地望着她的背影。
“她刚刚说的是我们诶。”绘里自言自语地呢喃。
没用上五分钟——
“找到了!”瞳高高举起绘里的钱包,虽说沾了点沙子和泥土,不过金属片在月光的照耀下依然闪亮。
“呀!”绘里拨开草,冲到瞳面前,欣喜若狂地捧着钱包。
“谢谢!”她激动地扑到瞳怀里,但马上意识到了对方是恶魔一堂瞳啊!
二人之间的空气迅速凝固。绘里退后了几步,尴尬地盯着地面。
“咳,谢谢了。”
“回去吧,很晚了。”
“好!我就用我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钱包里的钱给你买票吧!嘿嘿!”
“噗……行。”
× × ×
伊豆半岛的生活很温和,十点以后电车上完全没人,整节车厢里只有瞳和绘里。
绘里故意坐在离瞳很远的地方,对瞳吐了吐舌头。只不过等绘里吐完舌头,两个人都毫无理由地笑出了声。
电车启动的有些粗暴,将绘里向瞳推了一点。
电车到站时也很莽撞,把瞳向绘里移了些许。
西伊豆和伊东的距离很远,足以将两人凑到一起。
果然,行程不到一半,绘里就几乎贴到瞳。
轨道类的交通方式,最大的特点就是精准。无论是过山车还是火车、或者地铁和电车。它们会有条不紊地按预设的节奏行驶,很少出现意外情况。一成不变的运行方式非常适合上班族补觉。
瞳不喜欢一成不变。但她喜欢冷知识——
“你知道吗?据说人坐电车会觉得格外困是因为电车晃动的频率和婴儿时被母亲包在怀里摇来摇去的频率……”
迷迷糊糊睡着的绘里轻轻地靠在瞳身上,位置稍微偏了一点,没能刚好倒在肩膀上。
“晚安,绘里。”瞳说完也合上双眼。
电车慢悠悠地将西伊豆甩在身后。
而恋人岬,则任性地刮起了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