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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久违的家庭聚会，地点自然不能过于随便。瞳和老妈选了一家极为高档、只有穿正装才能进入的西餐厅，因此我又在炎热的夏天穿上了漆黑的西服。
出租车把我们送到门口，瞳抢先一步下车，我被迫付钱。
我听说这家餐厅的晚餐时段只接受预定，而且基本要提前一周预约才能成功。
服务生见到我们立即笑脸相迎：
“二位晚上好，请问有预定吗？”
“呃……”我回头看了看瞳，她正盯着墙上的“明星与主厨的合影”，大概是在找她喜欢的偶像。
“有没有一堂的预定？”
“您稍等。”服务生掏出黑色的机器点了点屏幕，“请问是一堂先生和永山女士吗？”
“永山？哦……是一堂先生和一堂女士。”
“噢，抱歉，请跟我来。”
服务生走在前面领路，瞳跟在我旁边，我慢慢地靠近她，直到她瞪了我一眼。
“够近了。”
“唔……老妈把姓氏改回去了吗？”
“是啊，我原本打算和她一起改，但护照什么的都要重新办，我嫌麻烦。”
“永山瞳。”我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嘀咕道，不过瞳依然察觉到了。她怎么会放过这种迫害我的天赐良机……
“如果我改名，只要你不说，就没人会知道我们是姐弟了呢。”
“诶？对哦……”
“那样的话，就可以偷偷交往了吧。”
啊？！？！我的脑子像是被吸尘器抽走了！
“你、你、你在胡说什么！”
她故意做出思考状，装可爱一般地翘起嘴唇——
“你书里的男主角对他的妹妹经常有奇怪的想法。能写出这样的剧情，那你……”
“只是情节需要！再说你又不喜欢男生，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啦！”
瞳猛地使出一记手刀，刚好停在距离我喉结一厘米的地方！
“我警告你，敢在他们面前提起这件事的话，我就打断你的腿。”
瞳的警告似乎平淡无奇、毫无创意，然而像“把你丢到太阳里烤成肉串”或者“用丝袜把你捆成木乃伊”这种花里胡哨的威胁我根本不会害怕，越朴实的威胁越说明她是认真的……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服务生带我们来到一张四人方桌，递给我们两份菜单之后就暂时离开了。
“他们——”
“妈很快就到。”瞳知道我要问什么，提前回答道，眼睛仍看着今天的特色汤。
“那老爸呢？”
“不知道，可能出意外了。”
“喂……”
“比如在便利店遇见美女，跟人家一直聊天，于是忘记了今晚的约会。”
我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回击，一个埋在记忆深处的声音打断了我：
“谁遇上美女了呀？是小护吗？”
“啊……啊、妈、老妈？”
“那还有谁？小护不会连生你的人都忘记了吧！”
老妈掐着腰，上身微微向我倾斜。虽然皱着眉，但嘴角的笑容是藏不住的。
“小护长高了呀。”她说着摸了摸我的脑袋。
“呃……你也是。”
“哈？我也长高了？”
“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挺有精神的……”
老妈几乎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留着不到肩膀的短发，两侧的发梢向外翻。口红是令我印象深刻的淡紫色，那两只水晶耳钉比我年纪还大。
唯一的区别就是……她十根修长的手指上什么首饰都没有。明明空无一物，我却觉得格外扎眼。
“哪能夸女人有精神……小护要多向姐姐请教如何夸女生哦，不然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瞳作为一个女生，同时又喜欢女生，讨女生开心自然是轻车熟路……
“她有先天优势嘛。”我小声反驳。
瞳立马在旁边用力地干咳一声，提醒我保护双腿。
“呀，小瞳嗓子疼吗？”老妈赶紧去瞳身边问候她。
“没事，可能在海边着凉了。”
“我试试温度。”老妈一只手放在瞳的额头上，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头，“好像有点热。”
“嗯……”
瞳的脸隐约泛红，不会是真的感冒了吧，我可不想被传染。
“感冒的话就来家住几天吧，我照顾你。”
“不用了。我还得照顾小护。”说完，瞳假惺惺地对我微笑。
“那……”老妈咬着嘴唇看向我。
糟了！我的担心要成真了。
她坐到我旁边、瞳对面的椅子上，“小护要不要一起回家住？”
“我……这个嘛，现在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上学很方便。”
“我可以开车送你上学呀。不喜欢和妈妈一起去的话，也可以转学嘛。”
“不！”我脱口而出，连自己都不知道哪来的坚决。
“我现在这里就挺好的，瞳——姐，不如你回去和老妈一起……”
哈！瞳，你接得住我这一击吗？
“那可不行哦！妈，你是不知道，小护现在和好多女生纠缠不清，我得时时刻刻盯紧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呀！万一被人报复了呢？”
够、够狠……不愧是瞳。
“这样啊……”老妈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仿佛心事重重。
“老妈？怎么啦？”
“没什么，就是想让你回家嘛。不过既然你现在过得很开心，我也就放心了。你加油哦，争取在毕业前带着女朋友回家看我！”
“啊，这个……”我用余光打量瞳，她把脸藏在手掌后面，身体轻微抖动。果然是在幸灾乐祸！
就在此时，另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出现了——
“谁要回谁家啊？”
是老爸，这次仅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十五分钟。
他一出现，瞳和老妈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冰冷。
“你又迟到了，太郎。”
“家人聚会有什么迟不迟到的。”老爸拉开椅子，坐在我对面，也就是瞳的右手边。
他见我们都不说话，只好自己圆场：
“我是去找地方停车了，耽误了一会。”
瞳和老妈还是不搭理他。没办法，只能由我来缓和气氛了。
我知道他因为做生意的缘故，到世界各地都会自己租车，商人要靠车撑牌面之类的歪道理……他有个习惯，就是每次租车都会选不一样的牌子，而且都是很贵的豪华车。
“老爸，你这次租的什么车？”
“就是普通的商务车，不过是买的，不是租的。”
“哟？大老板可真是财大气粗，临时用的车都要花钱买。”老妈撑着下巴说道。
老爸先是挑了挑眉毛，接着不屑地用鼻腔“哼”了一声。
“我在涩谷那边租了间办公室，国际的业务交给年轻的后辈们了，以后我就在东京办公。本来打算作为惊喜告诉你，但既然你是这个态度……”
“惊喜？你太高估自己了吧。”
“诶？惊喜是对小护说的，高估自己的人是阳子你吧。”
老爸老妈逐渐剑拔弩张，皮笑肉不笑地互相对视。
我该怎么办……啊！！！就不应该问关于车的事！
瞳，帮帮忙啊！是你要举行这次聚会的，总不会是为了让他们吵架吧。
“喂。”
瞳开口了！我第一次因为她说话而感到安心。
老爸转过头看她，这是他今晚第一次正经地观察瞳。
我本以为他见到瞳至少会笑一笑，可是他却眉头紧锁地上下打量起瞳的裙子。
他什么都没说，但却把不认可全都写在脸上。
瞳腮帮的肌肉轮廓清晰可见，想必是咬紧了牙。
“你以后就定居东京了吗？”
“嗯，现在暂时住在办公室，毕竟东京的公寓很难找。”
“哦，祝你好运。”瞳的祝福听起来更像是诅咒。
时间还在流动吗？为什么空气像凝固了一样？或许是察觉这边气氛不对，服务生迟迟没有再来。
我松了松领带，可能是在家里系得太紧了。
“对了，小护，你公寓住的舒服吗？”老爸暗示满满地问道。
我偷看了一下瞳，非常小心地组织语言：
“挺舒服的，虽说偶尔会很辛苦，但独立生活也学到了很多必要的社会知识，现在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哦……那就好。”
我再次检查了瞳的表情，她的嘴角仍然向下。还不满意吗……
“如果想搬家的话，你随时跟我说，我们可以一起住顶层豪华公寓。”
“哦，好……”
老妈沉默许久，听到老爸的邀请，终于开口：
“你让小护和你一起住，你哪有时间照顾他？”
“他不是说能自己照顾自己吗？”
“切，你真是个榆木脑袋。你问他，他肯定这么说啊！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什么话都能说出口吗？”
“你……随便你怎么说。”老爸长叹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妈双手抱臂，将脸扭到我这一侧。
“小护，你知道阳子和我当初为什么分居，最后离婚吗？”
我摇摇头。等下，他刚刚问的是什么？呃，大脑乱糟糟的……
“那时候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做生意、四处奔波，就是为了我的家人呐！在外陪客户笑到脸上的肌肉僵硬了，一心就想着回到家能搂着亲爱的老婆睡个好觉。”
我本能地错开了他的视线，边咬指甲边盯着瞳的侧脸。她一定有什么办法吧！一定有的！她那么聪明！
老爸发觉桌上其余三人都不说话，于是清了清嗓子乘胜追击。
“可是阳子居然嫌弃我打呼噜，让我去客厅睡！”
老妈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不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小护和小瞳会不懂吗？你看小瞳这一身打扮，像是单纯的女生吗？”
老妈愤怒地一拍桌子，杯子和我都吓得发抖。
老爸倒异常镇定，“哦？你觉得你女儿穿成这样一点问题都没有吗？”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们三个非得打起来。
“老爸！你少说几句吧……”
“小护你闭嘴！”
“噗哈哈哈哈……”瞳突然放声大笑，强行打断了另外两个人的争吵。
老爸老妈用看精神病人的眼神看着瞳。
“你笑什么？”我问道。
“小护难受的时候，哈哈哈，委屈的表情实在太好笑了！多少次都看不腻啊！”
瞳用手遮住眼睛，继续仰面大笑。
“喂！他刚刚说的是你，我是在替你说话哎！”
“那又怎样？总之你难受我就开心了！”
“你！”
我一时语塞，两边的太阳穴扑通扑通地狂跳，面部温度迅速上升，产生了在下坠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我的确正在坠入深渊。
为什么我会对她存有幻想？一次次心怀希望，又一次次被她伤害……
瞳把脸凑了过来，她瞪圆了眼睛，然而瞳孔却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果然是我自作多情了。”
“嗯？”她歪着脑袋。
我“腾”地站了起来，低着头，丝毫不想看见他们三个中的任何一位。
“这就是我不想来参加这次聚会的原因！我原本一位你们三个成年人，至少能表现得比那三个女高中生成熟一点。但是我错了，这个鬼故事一样畸形的家庭我才不要继续呆下去！”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身体把我带出了餐厅。
流光溢彩的街道上，我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扯掉领带……我感觉呼吸困难，一定是缺氧了。
哈，鱼被水淹死原来是这种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