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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我和瞳动身前往老妈家。

之所以选下午出发,是为了到家时直接进入正题——晚餐。在家停留的时间过长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矛盾,比如老妈问我想不想搬回家住。

我想修复家庭的裂痕,然而这不是说说就能做到的事,因此在我有确实可行的计划前,尽量不去加深矛盾才是明智之举。

首先要弄清楚老爸老妈之间的矛盾。

唔……厌恶感油然而生,立即就想放弃啊!再忍忍吧。

从旁人的角度推测,永远得不到真相。但老妈会和我聊这件事吗?

不与子女谈论任何会让自己不舒服的话题。这是全世界父母的共同之处吧。

瞳和老妈关系更近,或许老妈会和她吐露心声。不过瞳这家伙只会揭我的伤疤,拜托她去调查让老妈愤怒又难过的历史大概行不通。

至少在她们两个都清醒时行不通。

灌醉……她们?

呃……好恶劣的计划……

我向来不接受为了正义或光明而做出低劣之事的行为,可轮到我来处理问题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做了错误的正确选择。

人都是虚伪的投机主义者。

唉,一次解决一个问题吧……

下了电车,我和瞳距离我们长大的地方越来越近。

除非那家店在这两年里倒闭了……啊哈,果然还在。

那家酒之山酒类专卖店经营了十多年,贩卖世界各地的酒饮,一年四季皆是旺季。以前的老板是我老爸的熟人,小时候我和瞳都曾替老爸来这里取过啤酒。

“不付钱就不算买卖,不违法!”

他们是这样狡辩的。

大约四五年前,那家店的老板换人了,如今去买酒肯定需要证明年龄超过二十岁。也就是说,我和瞳之间只有瞳能合法地买酒。

让瞳买酒灌醉自己和老妈以方便我揭老妈伤疤。这是曾经的我想都不敢想的计划。其实现在也觉得是天方夜谭……但至少现在我敢尝试了。

“瞳,你要不要再去买点其他东西带回家?”

“嗯?”

我故意没有提起酒,由瞳自己注意到酒之山会更自然些。

“我们两个人只有一盒巧克力,进门时你依然是两手空空啊!”

我做出真挚的表情,像是真的在替瞳考虑。她望了望附近的商店,然后斜着瞅了我一眼,我赶紧惊慌地错开视线。

“你想喝酒吗?”

“呃……算是吧。”

“钱包拿来。”

瞳冷冷地伸出手,等着我上交钱包。

“买便宜的啤酒就可以了……”

“哦,麻烦你松手。”

“唔……”

瞳夺走了我的钱包,走进商店。

我完全可以和她一起进去,反正是她去结账。但我始终甩不去那种“正在干坏事”的心情,因此只好呆呆地站在门外吹冷风。

冬天在室外,身体不运动起来便会迅速降温,冷得发抖。嘴里吐出的气变成白雾飘走,仿佛体内的热量在我眼前流失。

我不由得将脖子缩进领子,两只袖子对在一起,抓住自己的手腕取暖。

比往年冷啊。去年冬天还能在街上见到不少穿裙子的女生,今年穿裤子的比例明显大幅增加。话虽如此,偏偏是回老妈家的今天,瞳穿了裙子。而且还是一条少女气息满满的褶裙。该不会是想在老妈面前装乖女儿吧……真是卑鄙。

冷知识:冬天变得更冷,是全球变暖的后果哟。

冰川融化,淡水注入高纬度海域,导致海水盐度降低,沉入深海的海水变少。洋流循环减缓,热量不再被海水从低纬度带到高纬度,而是聚集在赤道附近。顺理成章地,北半球中高纬度地区的冬天就变得更严寒了。

因此,为了在冬天也能看到女孩子穿可爱的短裙,请大家务必注意保护环境!

我可不希望人们在未来需要穿着严实的防化服出门,那样子就算刮风也吹不起来——咳,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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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买这么多吗……”

“难得小护请客,当然要多买几种。”

“唉……”

瞳拎着半打啤酒和一个烈酒组合套装,里面有白兰地、伏特加、杜松子酒、威士忌、朗姆、龙舌兰……基本上名侦探的对手全到齐了。

摸着减肥成功的钱包,我叹了口气。

马上就到老妈家了。嗯,也算是我们家吧。

老爸老妈分开时非常着急,甚至没有为分财产纠缠。当时他们就像两个青春期的高中生,赌气般说着“一天也呆不下去”,以及“就当花钱买清净”之类的话。老爸把房子和车留给老妈,还留了相当一部分存款。公司倒是完全属于老爸。

来到熟悉的院子,回忆如夏天走出空调间时的热浪一般迎面扑来。

在这个不大的小院里,瞳抱过我,也打过我。陪我种花,也将我锁喉。包扎过我摔破的膝盖,也喂我吃过土。

或许回忆正是我不愿回来的原因。

正如诗人但丁所说,“最悲伤的事莫过于在痛苦中回忆起往昔的快乐。”如果记不起曾经的美好,当下的挫折也就不会那么令人难过了吧。

不过,这是必要的牺牲,是为重拾那份美好付出的代价。

我和瞳昨日重现般站在家门口,家的钥匙,我一直都带在身上。但是,今天似乎不适合用它擅自开门进去。

于是我做着深呼吸,把钥匙放回口袋,摁下了墙上的对讲机。

“喂?谁啊?”

“……是我,和瞳。”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打开了。

“哎呀!小护和小瞳回来了啊,冻坏了吧,快进来!”

老妈不顾我拿在身前的巧克力,用北极熊的方式拥抱了我,接着又去抱了瞳。

我们的拖鞋全都被找出来了,整齐地摆在玄关,看来老妈很期待今晚。

“你们还带东西回来了?真是的,家里有……小瞳是买了酒吗?”

“别看我,小护想买的。”

“喂。”

我小声抗议着瞳出卖我的行为。

“也是……你们长大了啊。”

老妈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顿时将气氛降到比外面更寒冷的温度。

“哈哈……”

我僵硬地笑了笑,换上拖鞋进屋。

需要阳光能量的时候花崎偏偏不在……

家里没什么大变化,好像植物更多了。客厅的柜子上依旧摆着我和瞳的各类荣誉奖杯。

我都不记得自己在二年级的拼写大赛上获得了第五名的好成绩……

再看四周,瞳的奖杯包围了我的奖杯。

英语作文大赏第一名、数学竞赛全校第一名、物理实验大赛全市第二名、摄影比赛风景组第二名……

可以看出老妈很努力地把我的荣誉穿插在瞳的荣誉之中,但无奈我的荣誉实在太少了。比例差不多是一比四……哈,与创作社的男女比例相同哎!

我的视野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瞳笑得好灿烂,温柔地搂着我的脖子。我和她坐在老爸的腿上,老妈也抱着老爸的腰。

是那张被老爸拿去当手机壁纸的全家福。

双方都把全家福放在显眼的地方呢。我看到了一线生机。

瞳脱下了大衣,连同围巾一起丢进衣帽间,接着一屁股坐进沙发,熟练地盘起腿。然后,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稍稍调整了坐姿,收敛了一些。

太久没回家,瞳也会不自在吧。

“你们饿不饿?饿的话我就开始做饭了。”

厨房里传来老妈的询问。

我和瞳对了个眼神,由我做出回应。

“有一点饿,但不着急。”

“那我先做晚饭了,你们两个自己玩会吧。”

“好……”

让我们自己玩会……怎么听都是对小孩子说的话吧。在他们眼里我们永远是孩子啊。瞳也不禁微笑着扶额,轻叹一口气。

回旧房间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有趣的东西。

这样想着,我来到曾经住过的房间。推开门,一股来自过去的味道扑面而来。这可不是什么比喻,而是真正由时间留下的陈旧味道。

木制地板缓慢氧化的味道,墙边微微发霉的味道,以及旧衣服、旧床单的味道。

房间仍是我离开时的模样,除了……这盆孤独地为房间供氧的兰花。以前我极力反对老妈把植物放进我的房间,因为她总是以浇水为由闯进来。

我搬走后她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哈哈哈哈……哈……

床仍然和记忆中一样硬。按长辈间流传的说法,小孩子要睡硬的床才能发育健全。要是让老妈知道我和瞳现在轮流睡沙发,她肯定要发火了。

平躺在床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怎么感觉像是死人在棺材里的姿势……

小学时我和瞳都住在这间屋子里,后来她……嗯,发育成女孩子了,就搬到隔壁的房间。那间房原本是老爸的娱乐室,有投影仪、游戏机、塞满啤酒的迷你冰箱、迷你台球桌等等。

被人占用了娱乐的房间,即使是为了女儿也会有点遗憾吧。

我将来会有孩子吗?呃,大概是会有的。尽管我不喜欢小孩子的吵闹,但还是希望有个迷你护或者迷你……假如是女儿,她像谁都好,只要不像瞳就行。

到时我应该同样会清空自己的御宅天堂屋,腾出来给孩子当卧室。

但那是非常久之后的事了吧,现在想清楚了也没什么用处。

正当我在床上静静地思考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

“咦,小护离开得很安详啊。”

瞳双手抱胸倚着门框,面带不明显的微笑。

“干嘛?晚饭好了吗?”

“没有,只是来看看旧房间。”

房间里多了个人,平躺的姿势显得十分尴尬,我不得不坐起来。

“你的东西都在隔壁啊。”

“嗯,不过我更喜欢这间屋子,没那么……负面。”

瞳边说边走到窗边,悠闲地望着窗外的马路。她呼出的空气遇到冰冷的玻璃,在窗户上形成了水雾。

“谢谢了,小护。”

“啊?谢我什么?”

瞳没有回答,而是向我投来柔和的目光。

呃,你这样我会很困惑的,所以能换回冷漠的表情吗?

要道谢的话……我才要谢她。若不是她施压,我根本无法鼓起勇气回来。喔……我知道了,其实她也不想一个人回来吧。

两个人的对手戏远比三个人的群戏难演,一不小心就会丢失面具。

瞳离开窗边,转悠到我的书柜前。

说是书柜,但上面只有几本中学时的学习材料,剩下的全是我儿时的玩具。

“哦?这根绳子你没扔吗?”

瞳拿出一根环形绳子。

“没,那是你的吧。”

“嗯……翻花绳的绳子。”

“对!我还求、找你教过我几招。”

“啊,你当时沉迷悠悠球,想创造自己的招式。”

我和瞳的脸上同时浮现出温暖的笑容,视线齐聚于她手中的红色绳子。

“小护记得我教你的花式吗?”

“不实际操作很难想啊。”

“是吗?”

瞳自然地坐到床边,一只腿横着压在床上。

“试试吗?”

她双手手指张开,撑起绳子,翻出基本的花样。

“呃,我记得是……”

我伸出两根小拇指,勾着绳子,配合拇指和食指,成功改变了绳子的形状。

“该你了,瞳。”

她微微一笑,纤长的手指挑起绳子,做出一个高难度的复杂结构。

你以为这就能难倒我吗?见识下我的超级星星吧!

“哼哼……”

我不由得笑出声。

瞳却面不改色,冷静地将我的星星化作蛛网。

可恶,蛛网的解法是什么……记不清了呀。无从下手,干脆毁掉认输算了。

然而,当我碰到细绳的刹那,手指自己竟动了起来,用不那么华丽的手法将蛛网变成桥梁。

即使大脑里的回忆早已模糊,身体的肌肉记忆还是很可靠。

所以说,人终究是念旧的生物,每个细胞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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