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罩中呼出白雾。

「咪达唑仑起效了,注意病人状况,麻醉师准备脊椎麻醉。」

崩子感受到后背一阵刺痛,但那疼痛似乎很远,自己的身体已不受控制。

炫目的灯光印在崩子的瞳孔中,而崩子连同她的意识已脱离这具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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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效果退了,你可能会感到疼——那是正常反应。」

花枝医生坐在床边,吃着崩子床头柜上放着的水果。

手术之后,崩子被送回了病房。虽已意识清醒,但身体仍处于无法自由活动的状态。她身边放着一个鸟形手工布偶——花枝说那是安娜特地给崩子做的礼物。

崩子只能稍稍挪头,用僵硬的嘴唇低语,「谢谢……花枝医生,谢谢你。」

「噢,不用谢我。工作罢了。」

花枝医生从果盘中取出一粒樱桃喂给崩子。

崩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但还是迟缓地用嘴接下花枝医生喂的樱桃。

「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吗?」崩子抿着樱桃,「一直陪着我好吗?」

「是哦。是啊。工作时间。」花枝医生表现得毫不在意,「现在这样也算是工作啊——」

「花枝医生也在啊,打扰了。」小友轻轻推门,打断了花枝医生,「在聊什么重要的事吗?」

「没有没有,欢迎。」

花枝医生站起来把座位让给小友。

面对显得心情愉悦的花枝医生,小友问道,「做完一个阑尾手术值得这么开心吗?」

「这不值得开心吗?」花枝医生反问道,「——今天的确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小友感到了困惑,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安娜护士叫你去一下ICU——说是病人的状况很奇怪。」

「这就开始了啊。」花枝若有所思地点着头,非常随性地坐在崩子床上。

崩子感觉到尴尬,但没法直接指责花枝。

窗外微风四起,漂浮着红叶。

「还想跟你多聊一会儿,但现在应该说再见了。」

「快去吧,安娜护士很急的样子。」小友对着花枝的背影说。

「安娜?噢!不不,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工作又不是治病救人——」

小友没能理解花枝所表达的意思。

「——花枝医生!原来你在这里!」安娜护士急匆匆地推开病房房门,「有病人的情况很奇怪,请你快去看看——」

红色在空气中漂浮。

安娜护士口中冒出血红的泡泡。它们上升、涨大、破裂,然后又汇聚在一起。安娜的身体在崩子她们的面前化作血色的飞沫,穿透墙壁,消散不见。溶解在空气中。

目睹了这一切的小友却吓得跌坐在冰凉的地面上,「这,这是什么?」

「瞧,我说了不需要去帮忙吧。」

坐在床上的花枝侧着身子淡然地对崩子她们说。

「而且,剩下的时间也没多少。」

崩子听见医院内外全都是恐惧的惨叫、以及可怕的、无秩序的末日般的声响。但麻醉未退的她只能任凭恐惧蔓延,做不出任何大的反应。

「啊——为什么——这是什么——」

小友的喉咙中发出了咕噜的冒泡声响,她试图抓住一切能阻止她向空中上浮的东西。

小友不断质问花枝——但是没有得到回答。

被绝望淹没的小友看向无法动弹的崩子。

「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死……死——」

红色飞沫溅起,穿透了天花板,往更高的远处飘去。窗外,由红色汇聚而成的深邃海洋逐渐占满了天空——而世界也慢慢归于寂静。

「现在基本上就只剩你我了。」花枝看着失神的崩子,「我当然可以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根本没必要做这种事,不是吗?」

崩子亦看着花枝,眼中只剩下空洞的绝望。

「我得感谢你,崩子。你帮我改变了『规则』,让这一切得以实现。或许在无尽轮回之后,我仍然会记得你罢。」

花枝很平静,沉浸在自己的设想中。

「我挺喜欢你这样安静的孩子。要是以后我有了孩子,我希望她能够像你这样——最好天生是个哑巴。」

花枝的嘴角也冒出了红色水珠,同其他水珠一样,向上漂浮。

「该作道别了。不愿接受的话,你也可以杀了你自己。」

花枝站了起来,她的身体渐渐消逝。

「好消息是——你已经不会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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橙色灯光从头顶插下,在聚集一圈深色影子。

食指与中指间粘黏水滴,从指缝挤出、摔落撞碎。

门。一扇陌生的门——就这样盯着那已经锈蚀的门把手,沉默良久。

门后是拥挤而遥远的声响。

崩子无意识地抬起手,握住把手。任凭重力拽着手腕转动把手。

咔嗒——那是浑浊的开门声响。

空气中充满血腥气。四处血肉尸骸,仿佛有怪物肆虐扫荡过。

离开房间,垫着脚谨慎地走着。崩子尽力避免踩在那些已死或将死的人身上。

走到足够空旷的地方,崩子才敢大口喘气。

这时才发现这里是她的学校。

崩子寻着记忆找到自己上课的教室。

黑板上写着崩子还没有学习到的内容。室内书桌凌乱、了无一人。走道上却落下了大量被踩踏拖行的血液,就像一道通向某个地方的标记。

顺着被拖行的血迹,崩子离开教室、走下楼梯。

在台阶的末尾,崩子发现了某个人的尸体——她的小腿被外力扭断,骨骼外漏。身体各处都有淤青——拖出来的长长血痕就是从那具尸体中流出的。

崩子将扑倒血泊中的尸体翻了过来。

「小友?」

死掉的女孩是崩子的朋友,莲雾小友。

崩子四处张望,回想着学校医疗室的位置。她当然知道小友已经死了,去医疗室并没有什么作用——但崩子也不想就把她这样扔在地上。

她拖着小友的尸体,在地上留下了延长的污秽。崩子踢开那些堆在地上不认识的家伙,吃力地将尸体挪到了医疗室,稳稳放在病床上。

疲惫不堪的崩子踹着气跌坐在地上。

医疗室里传来丝丝异响——钢笔来回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

崩子探头看见医疗室的医生正不慌不忙地写着什么。

「这里就只剩下我了吧。」医生继续写着手中的东西,「现在是准备杀了我吗?」

崩子没有回答,而是沉默着靠近。

「我已经说过了——杀了我也好,杀了安娜也好——哪怕把全世界都杀光。你也出不去。你被你自己困住了,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医生停笔审阅纸上所写的内容,思考片刻又重新执笔。

「如果你不杀那么多人。或许还能找个伴,陪你度过这段世界到达毁灭前的时间——或许我应该向你道歉,还有向安娜。抱歉把你……」

「嗨,花枝医生。」

花枝抬起了头。看见崩子已经站在了她的桌旁。

「你好像是冷静了一些……但太过于冷静。」

花枝感到了疑惑,但几乎是瞬间就猜出了那可怕的结论——

「你不是这里的崩子!」

花枝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立即拿着手中的钢笔插进自己喉咙,鲜血向外喷涌。

「你说过的『不愿接受的话,你也可以杀了你自己』,我当时差点就相信了。」崩子没有惊讶,脸上甚至挂着欣喜的笑容,「按照你的推测,我一定不敢自杀——就算敢,身体被麻醉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跟着那个世界一起消失掉。」

崩子绕过办公桌,蹲下抚着血流不止的花枝的头发。

「不过不巧的是,可能我的脑子不大正常吧。听了你的话,我可是相当不服气。于是把樱桃吸进了气管里——然后我就死掉了。」

听到崩子的说法,花枝动摇了。

「死掉之后,我就到了这个新世界。顺着这样推理,你所说的那句话,必然有更深的寒意,那是你因自大而留下马脚——『杀了你自己』不只是自杀的含义吧?『被自己困住』也好,『不是这里的崩子』也罢,几乎是把解决方法直接告诉我了。」

「崩……子!」花枝喉咙中发出冒泡的声音,那可能是花枝头一次表现出不愉快。

「原来你也会生气的啊!真是受宠若惊——」

崩子拔出花枝脖子上的钢笔。血液迅速流失、大脑供氧不足,花枝很快就死掉了。

「——只要杀掉那个把困住我的自己就行了,现在倒是变得简单多了」

医疗室因为花枝的死亡,而变得寂静。但有一个人目睹了这一切。

「是你杀了花枝医生吗?」

医疗室的门口,一个和崩子一模一样的女孩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