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了,这次是真的坏了。

一边的铁皮围挡哗啦作响,暖风也令人窒息。

蹭了蹭有些黏糊的下颚,他停下前进的步伐,有些谨慎地四下打量着。就在这时,“咣当”一声巨响,一只易拉罐当啷当啷的咕噜到他的脚边。

后背被冷汗打湿了一片,他蹭了蹭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战战兢兢地回头看了一眼,长长的舒了口气。

“什么嘛,一个破易拉罐而已,吓我一跳。”

他嘟囔着,艰难地弯下腰,将易拉罐捡起。

缓过神来后,他突然皱起眉,察觉到哪里不太对劲。

面前出现了几个人。

站在这条小巷的中间,他们将本就不宽敞的小道被堵了个严实。过度锻炼而膨胀的肌肉即便隔着体能服也能体会到其中蕴藏的力量,男子们手上转动的东西他也从来没见过实物,只在网上看到过。和身形极不相称,甚至显得有些娇小的反曲刀被握在手中,伴随着路灯的闪烁,暗沉色的凶光让他汗毛直立。

怀着些许侥幸地四下打探,却仍然发现不了一个人影。

血液冲上脑门,大脑完全跟不上事态的发展。

只是下班后在朋友家偷闲了一小会儿,就遇上了这样的情况。

该说是走投无路还是无计可施,总而言之,像这样的思绪废料堵塞住他的大脑。

直觉告诉他必须马上回头,只要假装路过然后绕一大圈就可以安全回到自己温馨且安逸的小空间去——虽然出租屋里既不温馨也不安逸,能和他兮兮相惜的也只有房里那几窝美洲大蠊了。

枯叶碎裂的咔嚓声清晰可闻,打破了静谧的空气。

感受着几道注视的目光,这时候想藏到阴影里也无济于事。他僵硬在原地,心里不知怎么想到了一二三木头人。

“喔——各位,你们是找这里的住户吗?”

终于,实在无法忍受这沉默,他牙齿颤抖着,试图用话语将他们支开,或者,最好他们找的不是自己。

可期待终归只是期待,渴盼让现实的轨迹按照期待运转还不如指望玩英雄联盟的时候打野不要是个自闭孤儿。

似乎是在低头验证着什么,为首的刀疤脸看着手机,然后他仔细地上下打量。

“你就是苏尘?”

耳边传来熟悉的名字,他一愣。

“是我——”

像是看到猎物的猎人,刀疤脸露出微笑,狰狞且诡异。

“找到了,抓住他。”

猛地扭过头跑去,苏尘同时得出了自己的判断。

自己就是猎物。

× × ×

十一点四十分的夏夜应该满溢着静谧与安宁,温和的夜风吹散白日的燥热,剩下的空气温暖而潮湿。

如果不是特别累的话,他甚至可以跟出来遛弯乘凉的大爷们聊上几句,挠挠摊在石凳上的猫猫头,顺便蹭点夜宵填填肚子。

但是,乘凉的老人不见了踪影,猫咪也不知道藏在了什么地方。一路走来更是连保安也没看到,只有路灯一闪一闪地晃荡着,好让行人能勉强看清脚下。

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他就算是爹妈都会在人群中把他看丢,标准的黑色短发和削瘦的身形,廉价的西服套装是每个社畜都必备的重要服饰,眼神里腐烂的暮气倒是有些特别,但谁没事会关注陌生人的眼神。唯有身高还算出众,可在营养充足的今天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男人就算把自己生日忘了也不会忘记自己身高超过一百八的吧?」

脑子里不断的蹦出各种完全无关的思绪,划过半空的空调废水变成了时漏,记忆里那个女同事瞪圆了双眼佯装惊讶的表情和不知道是玩笑还是嘲讽的话语被滴水声无情打碎,水滴啪嗒啪嗒摔在地面的声音像掐烟头一样把这些乱糟糟的念头一个个掐灭。

作为随处可见的社畜,自己完全没有得罪过人的印象,也不可能和这种人有任何瓜葛。且不说是在深夜被几个携带凶器的彪形大汉拦住去路,就算只是被几个小混混做抢劫一类的小把戏,也足够让他变得不知所措。

更不要说对方是完全陌生的人。

蝉儿奋力鼓动自己的鼓膜,飒飒的响声让气氛变得愈发窒息。

总之想办法到大路上,找警察同志帮帮忙。

脚步声就在身后,很快,也很近。头发海带一样贴在额头上,大路的位置不知为何变得比以往更远,但他来不及细想。

朝左边跑——

笃定那种大块头的人肯定过不来,苏尘把从学生时代就在使用的背包猛地向后一扔,也不管砸没砸到,他像泥鳅一样滑着钻进墙缝。

额头沁出的冷汗划过脸颊,被吸入衬衫,潮湿的混纺面料紧紧贴附在他的胸膛上。鼓点般振动的心脏即便隔着肚皮也清晰可见,散开的领带勉强卡在衬衫和西装的夹层中,皮鞋也被蹭得满是划痕。

接下来是右边——

微微张开被汗水模糊的双眼,月光从晴朗的夜空中洒向地面,在积水中微微晃荡闪烁。

“谁——有人吗——咳咳!”

嗓子早就因为嘶喊而说不出话,求救的话语不论说了多少遍也无人应答,原本喧闹的小区如今却渺无人烟。

被清场了,这里没有任何人——勉强运转的大脑下了判断,随后他放弃了无意义呼救。

然后是左边?还是右边?还是往前?

不记得穿过多少条小巷,本应该十分熟悉的街道在这时候反而变得陌生起来,迷宫般的布局让他也很难明白自己应该往哪里走。

——但如果作为住户的自己都模糊了方向,外来的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希望这能拖住对方一小会儿。

身后已经很久没有传来脚步声了,空旷的夜空下只有他的皮鞋声啪嗒啪嗒踩在混凝土地面的声响。

他仍然不敢停下,甚至回头对他而言都是多余的。

腿部失去了知觉,支撑着苏尘前行的只剩下了执念。

演算过无数遍的逃跑路线现在执行得支离破碎,体力透支后大脑也跟着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剩下的就只有逃这个念头了。

“这里是19号楼……”

勉强分清了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明月被一脚踩碎,强忍着过呼吸带来的麻痹感,苏尘把不止是谁遗弃在路边的衣柜用力扳倒,跌跌撞撞拐进另外一条胡同。

再次确认周围没人后,他转身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弄堂。

逃掉了吗?

回头望去,身后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踪迹,就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传来,看来他们是跟丢了。

应该是甩掉了,苏尘得出了结论。

面前就是城市的主干道,总而言之,现在应该是比较安全的时候了。

扯过领子使劲胡乱蹭了一通,靠在墙边深深吸了口气。从嘴角溢出的喘息发泄出肺部残存的最后一点废气,随后涌进的潮湿的空气带着一股霉味和汗味。没有理会心脏和肺部传来的呻吟与抗议,苏尘贪婪地呼吸着。紧绷的神经放松后,身体的疲惫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至少,没有让自己直接倒下去。

身体嘎吱作痛,他不由得佝偻其身体,混凝土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缓解了一下疼痛,地面上的积水映照出那张狼狈的脸,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侥幸。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没有手机没有钱包,所有的东西都在刚刚逃命的时候不知道甩到了哪里去,连一个能让他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总不能就在这里凑合一晚上。

“先去那边歇歇。”

为了平复情绪,苏尘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正要一步一步地往小巷口走去。

“你打算往哪里走呢?”

低沉的男音在小巷的另一头咣当响起。

“诶?”

脑子嗡的一声,从心底涌出的恐惧将苏尘包裹,他的嘴唇哆嗦着,好像拼命地想说话,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恐怖得一点血色也没有,只有两眼不住地闪动。

后颈就这样突然被人自后方捉住,他被拖进了巷子。挣扎着空踩双脚,他猛地回头一看,刀疤脸戏谑地看着自己,就像玩弄老鼠的猫。双眼很快就捕捉到了男人手里的刀光,死亡的真实感让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不流了。

很随意地把手中的猎物往后一丢,背部撞到地面,让他全身都因为疼痛而颤抖。

“你们——你们怎么过来的啊!”

无助的呐喊着,苏尘下意识的向后退,然后他突然感到背后一凉,心中猛地一沉。

他的背后就是一面坚硬的砖瓦墙,退无可退。

男人们似乎很有经验,走的每一步都好像精准的计算过,刚刚好把他逼到墙角。

就算他想反击,也会因为空间的限制显得有些掣肘。

“打废他,不能让他有所反抗。不然带过去会有麻烦。”

内心被绝望笼罩了,没骨气的眼泪从苏尘的眼眶中滑落。看着他们残酷的笑容,似乎打算毫不留情地直接解决他。

——就要这么的死掉了吗?没有任何的后续了吗?

但是,就这样没骨气地等待结束,谁会甘心啊,既然逃跑已经没有意义,那还不如在死前拉上一个垫背的——

“还想动?”

努力想要爬起来,但被一脚踹向腹部,另一个人踩住他的手,疼痛狠狠地捏紧了苏尘的喉咙,几乎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他瘫倒在地面。

“不是很能跑吗?继续跑啊?废物!”

“等一下——!你们是不是找错人了!对,我完全不认识你们啊!”

疼痛的空隙中,苏尘尝试着用争辩抵抗着。

“废话真多!看扁我们吗?!”

靠在墙边的肩膀被人从前方一脚跺下,几乎可以听见骨折的声音,接着就是脸被踢了一脚,血流像小溪一般从脸上涌出,

“要、要钱的话我这里没有!但是公司里、公司里有,我知道保险柜的密码!”

殴打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而停止,反而接二连三地施加在他拼命缩起的身体上。

在这压倒性的绝望中,伴随着苏尘内心的呐喊,有一个美丽的声音让蝉儿都噤声了。

“到此为止了!”

这声音让一切都折服了。哪怕是刚刚那不可一世的男人都停下了他逼近的脚步。

被简单梳成马尾的亮银色的长发飘扬在空中,少女站在高墙上审视着两人,红宝石般的双瞳散发着凌厉的光芒。柔和且艳丽的五官映衬在浅蓝色的月光下,美得冰冷且危险。

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目光,能让人忘记生死的美貌缥缈且无法触碰。

她就像——就像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高高在上的女王,远离尘世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尘世之中。

啊,对啊,她一定是精灵的女王,不是吗?就像给予失意的亚瑟王以断钢圣剑的那位精灵一样。人一生终归会有那么几次觉得自己看到了洞开着的天堂之门,苏尘也是这么觉着的。

呆呆地看向少女,他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在梦境里。

毕竟只有梦里才会有如此绝景。

于此,精灵绮丽,从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