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星心事重重地走进熙华医院,眼圈微微有些发黑,似乎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好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晨星。

这是一个与月相一样古老的名字,是中除了望月之外唯一一个世代传承的称号,非是月相,却胜似月相,数千年来作为他们的代理人,搭起了人类与这群孤独的守护者交流的唯一桥梁,竭尽全力维持着双方微妙的平衡。

月相无疑是孤独的,自从他们选择成为月相的那一刻便已经算不上是人类了,但作为唯一陪伴在他们身边的人类,晨星却无疑是更加孤独的,月相虽然无法再容于俗世还能互相依偎,而晨星却只能终生陪伴月相,即便被他们视为家人,却终究隔着一层永远无法跨过的障碍,既不能融于月相,也回不去人类之中,只能孑然度过一生。

这便是晨星的宿命。

肩膀重重的一撞,拉回了晨星的思绪,一回头,却看见一个银发少女牵着脸色铁青的少年轻快的与他错身而过。

“不好意思……”虽然两人像是毫无察觉,晨星还是冲着他们道了声歉,但两人依旧没有反应只是自顾自的往前医院大门。

晨星尴尬的叹了一口气,回过头继续走向了住院部前台。

“你好!”晨星轻轻叩了叩台面,柔声询问道,“请问,昨晚从玄武上街送来的伤者在哪间病房呢?”

“唔……”已经忙得晕头转向的护士小姐姐没好气地抬起头,一见是个眯眯眼帅哥原本浑浊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慌忙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刘海,脸上浮现出了一抹难掩的痴笑,“帅——咳咳,请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请问昨晚从玄武上街送来的伤者在哪间病房呢?”晨星复述了一遍,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没有丝毫波动。

然而,对面的护士小姐姐只顾直勾勾的盯着他痴笑,嘴角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话语。

“小姐!”等了许久护士还是毫无反应,无奈的青年只得稍稍升高了语调,再一次询问道,“请问昨晚从玄武上街送来的伤者在哪间病房呢?”

“哦哦哦……”惊醒的护士小姐姐一抹嘴角的口水,手忙脚乱的开始翻查住院登记薄,“不、不好意思,昨天傍晚从玄武上街送来的伤者都已经出院了。”

“都已经出院了?”晨星微微一怔,显得有些诧异。

“是的。”护士小姐姐悄悄瞥了青年,又如同受惊的小鹿红着脸赶紧偏开了头,“一个女孩被家人接走了,还有一对兄妹刚刚也一起离开了,一起被送来的就他们三个,听说玄武上街那边的情况非常惨烈,好几个同事都吐得虚脱了,不过奇怪的是他们三个倒是没什么伤,那兄妹甚至连轻伤都没有,健康得不行……”

听着护士滔滔不绝的讲述,晨星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却并没有出言打断她,等她说得差不多了才微笑开口:“可以告诉我他们的详细信息吗?”

“这……”护士小姐姐下意识的便想应下,但职业素养却让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不能透露病人的信息……”

“这样啊。”晨星点了点头表示理解,随即从怀中掏出了一本黑色的证件,翻开递到了护士眼前,“不过还得麻烦你告诉我这三位伤者的详细信息。”

护士小姐姐的身体一颤,瞳孔迅速收缩,缓缓瞪大了双眼。

“那么。”稍稍等待了片刻,青年才再次开口,脸上依然带着温柔的笑容,“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好、好的!”护士小姐姐忙不迭的将手中的登记薄递给了他,脸上的痴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了一丝忌惮。

细长的指尖顺着名字滑下,顿了两下终于停了下来,食指轻轻点了点本子,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随即将登记薄合好还给了护士,脸上再度挂上了柔和的笑容,“谢谢。”

护士小姐姐小心翼翼的接过登记薄,却不敢再看他了,赶紧埋下头装模做样的又忙活了起来。

晨星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特勤局的证件虽然管用,不过代价就是他人敬而远之的态度。

随着石台渐渐停稳,晨星再次回到了钟塔之顶,自从圣钟停息之后,作为月相的代理人他便已经在一片混乱的固城忙碌到了现在,此刻结束了手里的事情,终于可以稍稍歇息一口气了。

此刻的房间中寂静无声,众月相稀稀拉拉的围绕着宽大的长桌而坐,相顾无言,姿态各异却都或多或少带着些许疲惫。

眼圈发黑的中年官僚心事重重地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似乎也被忧伤的气氛感染了,垂头没有出声,而在他的对面,原本应该是盈月的方向却只剩下了望着夕月一脸担忧的红衣女子。

此刻的夕月抱膝蜷缩在椅子中,脑袋深埋于双臂中一动也不动,裙袜却已经被泪水浸透了。

“你回来啦?”察觉到青年回来,晦月回过头来,冲他勉强的一笑,“晨星。”

“嗯,晦姐。”青年点了点头,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忧伤,“事情已经基本处理完了。”

“辛苦你了。”晦月微微颔首,等他回到长桌旁拉开自己的座椅坐了下来,才按住桌檐,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既然都已经到齐了,就开始昨日的战况汇报吧!”

目光扫过两侧的众人,最终落在了左侧一壮一小的二人组身上,“就从最外围的亏月残月开始!”

“要得。”瞥了一眼身旁隐藏在斗篷下的萎靡小个子,憨厚的壮汉挠了挠自己光溜溜的脑袋开口应道,虽然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破烂烂显得非常狼狈,但他似乎并未受到多少伤害。

“俺们赶到战场外头时,那些个圣甲军都还么到,俺们豆先清理老一趟周围,也莫发现啥子异常,等到圣甲军到老,他们扯起警备线也么得啥子事情发生,本来以为莫得事情发生老,幸到起小新联系俺们说夕月遭日晷那群龟儿子困住,让俺们小心点,土曜那龟孙带倒水曜和倒一堆使徒就从地里头钻出来老,本来倒是莫得啥子大问题,结果下头就是个避难所,这哈子就糟老,那些个平民到处跑到处串,把圣甲军都冲散老,俺们两个和土曜水曜打起来了,圣甲军的团长那些头头也遭水曜火曜带倒几个使徒拖住了,他们管不到底下的士兵,结果就搞成老混战,俺们也不敢放手打,日晷那些龟孙子好像也不想真打,钟声一停就跑老,到头来都没受好大的伤,那些个平民就惨老,一不小心就躺枪,圣甲军遭那些混得平民头的使徒偷袭,损失也很大,倒是水曜火曜那头遭圣甲军的头头打得老惨了,除了他们两个受伤跑老,其他使徒一个都莫跑脱,好像被抓了两个,其他都死老。”

“是被两位团长抓了两个使徒,不过其中一个已经重伤不治身亡了。”等到他说完,晨星才开口补充道,“另一个也只剩了一口气,昨晚就被紧急带到了审判庭。”

虽然亏月的话语带着浓浓的口音,不过好在众人都已经习惯了他的方言,晦月顿了顿,见并没有谁表示疑问,随即转向了右侧黑白LO装如同镜像般的双子。

“上弦下弦,你们继续。”

“遵命。”两人带着一模一样的微笑,齐齐向她行了一礼,虽然经过了激烈的战斗但他们的衣裙依然整洁如新,只是一夜未眠让他们略显疲惫。

“上弦下弦奉命清场,于是现行进入了战场区域,从内往外清理虫子,不过奇怪的是,并没有和以前一样找到虫子的踪迹,战场周围都很干净,也没有虫子留下的陷阱,但是上弦下弦并没有清理完整个区域,朔月就传来晦月的命令,让上弦下弦前去支援盈月,上弦下弦马上往盈月方向靠近,却被突然出现的日珥日斑挡住了,虽然他们不是上弦下弦的对手,但是却像苍蝇一样烦人,上弦下弦也没办法绕过他们,以至没能及时支援盈月……”

上弦下弦你一句我一句的说道,声音不由得越来越轻,脸上难掩愧疚。

“其实当时在上弦下弦方向的应该还不止日珥日斑,我还发现了日幻的痕迹。”晨星适时的开口安慰道,“否则以他们二人应该是拦不住上弦下弦的。”

“这不怪你们。”晦月摇了摇头,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这次日晷有备而来,是我们没有做好准备大意了……”

瞟了一眼左手边依然蜷缩在椅子中一动不动的少女,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始讲自己这边发生的事,少女轻轻地声音去突兀的升起,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异常清晰。

“为什么不问我呢?晦月姐……”夕月的声音有些嘶哑。

“你很累了”晦月温柔的看向她,柔声说道,“就让我替你说吧。”

“没事的,晦月姐”夕月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双浑浊的双眼,“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放心,我不会说什么都怪我这种话,哥哥也不想我这样说吧,我知道的,哥哥走得很安详,作为月相,能够这样死去对他是一种幸福,因为,这就是月相的宿命啊!”

夕月微微一顿,话锋突然一转,一字一顿字字诛心。

“可我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要我们月相来承担这一切!凭什么要我们月相默默地牺牲!凭什么我们月相还要面对人类的恶意!我们,原本也只是普通的人类啊!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以获得守护的人类力量,却成为了人类中的异类,他们眼中的怪物,只能蜷缩在这黑暗的塔顶,可我们获得了什么?一副残缺的身体,一个破碎的灵魂以及来自于人类的恶意!明明是我们守护了人类,可人类还要讲枪口对准我们,值得吗?”

“夕月!”晦月终于忍不住轻声喝道,“不要再说了……”

“不是吗?晦月姐?”夕月缓缓站起身来对向了红衣女子的目光,两行清泪从她浑浊的双眼中再次滑落,“哥哥不就是死于我们所守护的这群人类的手中吗?”

晦月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次开口,目光悠悠的飘向了一旁。

“我累了。”似乎是获得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夕月如释重负的深吸了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容,“我要离开月相!”

“什么!”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却无人挽留,一直沉默的中年官僚终于忍不住大声开口了,“绝对不行!月相从未有脱离的先例,此例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众月相面面相觑,依然沉默不语,夕月似乎也没有征求他们意见的意思,话毕便转身走向了石台的位置,对中年人的喋喋不休视若罔闻。

“不行!夕月你不能走!”眼见少女理也不理他,自顾自的便要离开,全不察立刻急了,发福的身体如同一个充满气的篮球,从椅子上直接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少女的身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是一个月相,你有自己的职责,而且你身负着如此强大的力量,独自离开月相在俗世中太过危险了!”

“如果觉得我危险。”夕月甩开全不察汗涔涔的手,面无表情的淡淡回道,七柄飞剑在七色光华中缓缓浮现,“废掉我的力量就是了。”

“晦月大人……”全不察终究不敢再去触少女的霉头,只能一脸焦急的看向晦月的方向。

“让她走。”晦月撑着桌檐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坚决的无比。

“晦月……”中年人愣了愣,似乎完全没料到女子会如此反应。

“我说让她走!”红衣女子抬起头,血色的光华从腥红的双眸中一闪而过。

晦月深吸了一口,再次转向夕月已是一脸柔和的笑容。

“想家了,就回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