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总觉得心中缺少了些什么。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未散去,猛烈的孤独反倒再次侵袭而来。
寂静中只有木炭冷却下来的爆裂声间歇响起。
洞窟外则是冰冷的长夜。
脚下放着他带来的食物。
即将萌芽的土豆、以及腐烂了一半的苹果。
“......”
看着这样的东西,根本提不起半点食欲吧。
不知为何有些坐立不安。
尚还是深夜的天空,羽一也不可能这时候过来。
要出去走走吗?
内心如此询问道。
即使是浅薄的神明。也会因百无聊赖而四处奔走吧。
东方和西边的天空绽出红色光辉。
澄澈的黑夜被染上不应景的色彩。
凛冽的寒风仍在呼啸。却仿佛只是从身侧徐徐而过。
连此身仅剩的余温也未带走一丝。
而在这风声中,我似乎能感觉到有某种呼唤着我的声音。暧昧不清。
仅如此,此身便焚心如火。
一刻不停地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至一步一步将脚心磨破。
无论如何也想找寻到啊。
无论如何也想看看这世界的全部。
遥至漫天尘雾的远方,我隐约看到了人类居住着的现代城市。
高楼在其间耸立。
那之下便是被成为居所的地方。
可羽一他们......为什么?明明就近在咫尺。
我无法知悉其中缘由。
也罢。我对人类什么的并不感兴趣。
这景色也总有一天......
继续环绕着山前行。
头顶没有繁星。太阳、月亮、云层。也全都不存在于此。
脚步却意外的轻盈。
仿佛世间所有应存的光辉都汇聚于脚下。指引着我的前路。
甚至于连归途都不再留心记忆。只是一味跟随着那虚无的一切。
思绪万千。却全是一一不得正体的错觉。
还记得刺骨的寒意。
然而那火焰之间,究竟谁存活了下来我都无从得知。
我只是啃食过去的怪物。
消化着自己的内心。
最后吐出肮脏的毒液。
想借此来忘却一切。
逃避的尽头便是这个一无所有的世界。
太阳东升、光芒普照。
我也不知不觉间在何处停下了。
那是古老的通天之塔。
“这里是......”
如今早已破败不堪。倾斜着半没在雪山之下的平地上。
还依稀记得那复杂的纹路。永无止境的长阶通往苍穹......
以及。等待着我的身影。
“巴别塔?”
但又似乎与印象中有些许出入。
说起来,这应该还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巴别塔的顶峰吧。
“只要抵达这座塔的塔顶。应该就有让××××回到原来世界的方法的。”
经记忆风化而变得模棱两口的话语,在脑海中响起。
“可是,事到如今。那样的话语还会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破落到不成样的巴别塔。
其顶峰就在眼前。
倾斜了的石阶看上去并不是很好攀爬。但既然我已经遵循指引到达了这里。
残缺不全的话语也预示着最终的目的地。
那为何不去尝试一下呢?若真有某人在那里等待、呼唤着我的话......
光脚踏上石阶。过往的既视感一闪而过。比起怀念,现在却更有种探索未知的兴奋感。
世界是如何形成的。不过是没有尽头的自问自答。就像这看不到终点的远行般......曾经我也是如此认为的。
但现在,就连这永无止境的旅途似乎也快要被画上句号了。
总有一天,所有的一切都会给出自己的答案。
这颗心也是。
腐烂的时刻总会到来。
旭日的光辉姗姗来迟。
汗水两天来头一次自我的额头滴落。
连脚心都快要磨破。这无尽之塔的尽头,究竟是幅怎样的景象。真想现在就见识一下啊......
然而。
虽不漫长但却艰辛的旅途的终点,会是这样的结局我可无法接受啊......
那是片空旷到一无所有的大平台。
影射着时间流逝的黄沙聚积在平台上的各个角落。
却又仿佛一切停滞。
甚至连一阵风都不曾吹过。也更不用提被带走了什么。
在这静止的世界的中心。竖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除此之外。这塔顶能被称之为事物的存在,大概也只有尘土了吧。
冰冷的巨石上刻有我无法理解的文字。
靠近后才发现。那不过是埋葬有过往的石棺罢了。
将手放在那大理石被刻下的字痕上。想借此解读那晦涩难懂的文字。
我仿佛看到了从古至今,这颗被我们称之为故乡的星球上发生的所有事情。
然后,有如天启般。我浅尝到了全知全能的智慧。
也终于明白了。所谓历史,不过是一切未企及之事的衍生。
我此刻身于此处。过往和未来也与我同在。
明明是如此轻易便能理解的事情。不知为何意识却变得尤为朦胧。
收回触碰碑文的左手,这才从恍惚的虚幻中回过神来。
眼前虚掩的石棺已被打开。
“......这是。”
无法忆起的文字如黑雾般笼罩心头。
白色的幻影近在咫尺。
却仅余空虚的躯壳存在于此。
那是,离化为白骨只差一步之遥的肉身。然而又像青春永驻般保存完整。
仿佛此刻她便身处于我面前......
我深知触碰她可能会使留存下来的一切都化作泡影。但还是不由得地伸出手去。
多想抚慰那柔嫩的脸庞。
相隔数百、数千。甚至数万年之久才再次见到的她。
会不会已与记忆中的模样出现了分歧......
我知道的。
肌肤宛如脆弱的玻璃。触碰到的瞬间便崩坏成了碎片。
我沉迷于那碎片折射出的光影之中。不知不觉间就连自己在追寻着什么、奢望着什么都已忘却。
恍惚中抓住的你的碎片,张开手时也化为了尘土散去。
沉溺于过往,是件令人痛苦万分的事情啊。
“莲太郎......”
睁开眼。
只有你的声音清晰无比。
刚刚还存在于眼前的一切转念间便全然消逝。
这种感觉......似乎以前也曾有过。
这种体内有某人与自己对话着的感觉。
“莲太郎......莲太郎!听不到吗?”
“......你是?”
清爽的和风吹过,带有熟悉的气息。
“怎么了。连我的声音都不记得了吗?”
“不是......”
吹起尘沙而染为暗黄的暖风中,映出了她那纯白的身影。我仿佛忆起一切,却又在不经意间遗忘。
想呼喊她的名字、去握住那炽热的手。
终于惊觉眼前所见不过玩笑般的幻影。连想要去抓住什么的想法,也成了戏谑的痴梦。
“对不起。只有你的名字,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忆起。”
......
心中的她沉默了一阵。
漫天风沙的嘈杂声中。唯独能清晰听见她倒吸一口凉气般的微响。
“是吗......”
这份感情是悲伤吗。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好了。”
记忆与泪水翻涌着从深处呼之欲出。
却怎么也......
“艾拉。我的名字是艾拉·米瑞可哦。”
“艾拉......”
再一次迷失。
“这次,这次一定要好好记住了啊。”
“嗯。我尽量......”
情不自禁地想去听取她的话语。
“那就好。”
为她倾倒。沉溺其中。
“不过话说回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你知道吗?莲太郎。”
唯一回想起来的,是她脱口而出的话语。
“莲太郎......那是,我的名字吗?”
“嗯?”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但她赋予了我名字,这便足够了。
“没什么。我不知道这是哪,也将一切都忘却了。只知道,直到刚才这里还存在着一座巨大的石塔。现在也消逝不再了。”
“巨大的石塔......是巴别塔吗。”
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吸引着我的东西,原本存在的东西。
回过头,去向那稍有人类足迹的城市。
“但是为什么......”
“......”
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但已然知晓我内心想法的她。大概也明白我什么都回答不了她了。
“为什么我会在你的身体里呢。而且这种感觉......真是让人不舒服。”
她话语中的意义是什么呢?
无法理解的我只能继续奔走。
“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
但也许朝着人类的世界前进才是正确的选择。
“你......不想知道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吗?”
朝阳已经开始与我背道而驰。却以无与伦比的光芒照亮着我的前路。
然后我才意识到。
已经这个时间了啊......
羽一现在一定在担心我吧。
但是。
谁又说得好呢?
“我对过去的自己没有半点兴趣。”
“......”
“现在的我,只存在于现在不是吗。我现在存在于此,我只需知悉这点便足够了。”
过去什么的没有意义。
只有尽是悲伤的过往,或许才能创造出这颗满目疮痍的内心吧。
根本不想回忆起来。
“但人类什么的。一定是没了回忆便无法生存下去的物种。”
“那现在去创造回忆不就行了吗?”
“莲太郎......”
仿佛看到了她那怜悯似的表情。
只会令我感到无止境的羞愧的表情。
“不是这样的,莲太郎。现在的你真正需要的东西,那一定不是......”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她的声音不再回响。
两人都已哑然失语。
自此我才意识到。
原来捂住了耳朵,就连内心的声音也会听不见啊。
过往的美好与痛苦正一点一滴加速逝去。
我已得不出答案。
只是不断地逃避着。
行至未知的尽头。
但如若尽头只有这样的景色的话......
时不待人。尚还新生的冬日转眼便化为焦阳。饱经路途蹉跎的劳苦化为汗水蒸发。
曾在眼中好似海市蜃楼的城镇。如今也被这乏力的身躯踩在脚下了。
真实到不能再真实的触感。
人类都市特有的嘈杂喧嚣扑面而来。无休止地在鼓膜上肆虐。
可有一瞬又觉得似寂静的古城。
强烈的印象反差。如身处于黑白混淆的银幕世界中一般。所有人都已将一切置之度外。
口中所说、耳中所闻、脑中所想。皆非与他人息息相关之事。
而我。也像被这无情之人筑成的世界隔绝一般。
只能茫然地伫立于此。
人山人海的街道。
举目四顾。又有遁入黑影的楼市遍布。
完全的陌生。
“这里到底是。”
新闻、电影、小说、杂志、广告、梦中。无论何处都不曾出现过这般景象。
不存在的孤僻城市。
然而又仿佛无时无刻,无处不透露着熟悉的幻影。
虚幻中缥缈的微光。
那是原初的空想。
专注于天空的我于奔走的人流中不停迷失碰撞。
却没有一人停下倾听我的忏悔。
似曾相识的感触。
那个时候也是......
“那个。”
我试图在这不可阻挡的洪流之中叫停下一人来。
但只有将我视作异物的目光遗留下来。
所有人都对我视若无睹。
交错停留的目光中。我看到了仿佛机械般空洞的眼神。
他们像是每个人都有着亟待解决的事情。却又像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总之。世界在一瞬之间微缩到了只能容纳我一人的程度。
语言已无法构筑桥梁。
我被深深地囚禁住了。
远处似乎有车在飞驰。
发动机的噪音成了这片震耳欲聋脚步声中的唯一不协调音。
人群被冲散。脆弱的身躯被无情碾压粉碎。
遥不可及的尘烟一晃变为了眼前熄火的机械。
残肢断臂在我眼前到处纷飞着。
一位军官模样的人却若无其事地从吉普车上走下。
清脆的嘎啦声响起。从他的嘴里。从那车轮下的残骸里。
“带走。”
他只看了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