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握的双手将干涸的血液也传递至她那明净的掌纹中。

“拜托了,帮我把这个人藏起来。”

不对。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

“你在说什么呢......要我们帮你藏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不行,这太危险了。我不同意!”

说这话的人,在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

大概是被这沾满全身的腥红给吓到了吧。

“啧。”

然而,奏却仍紧握着这样的我的手。不肯放开。

“求你了。帮一下我们吧。”

越过刚才那人,奏又带着我去到另一个人面前。

“你到底在想什么,把这种人带到这里来,要是让那些人造人混蛋发现了的话......”

无果。

“喂。那是什么?好像有车往这边开过来了啊?!”

从远方传来的,是车胎滚过地面的声响。卷起的尘烟,苍白的两道光束像利刃一般穿刺了过来。

“糟糕了。肯定是那群家伙,已经追过来了吗。”

简直就像是。跟事先计划好的一样,恰好在这个时间出现。

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

望着那翻滚的黄沙不知如何是好。

“喂!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过来,走这边。”

似乎是曾有耳闻的声音。

“爷爷......”

对啊。是那时候和羽一对话的人。

“从这边笔直走过去,就躲在我家里吧。记住千万不要出来!”

我看着他用那佝偻的身躯向后指去。

指尖的另一端,是间矮小破旧的茅草屋。

“谢谢你......老爷爷。好了,快走吧。莲太郎。”

我与他、他们。仅有这一面之缘。所有人脸上都是副如临大难的神情。

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徒增。

“喂。人类们,能把藏起来的那人交出来吗?”

杂乱的脚步声、咀嚼东西的声音同时响起。

奏带我走进的,是间同外表看起来一样破旧的木屋。里面堆积着各式各样的杂物。

木板筑成的墙壁上,有光从裂缝中照射进来。

“呆在这里,不要出声。”

连尘埃飞舞的姿态都能看的仔细。我从缝中向外看去。

果然是那两人......

带枪的士兵们将人群围在一起。

没有人打算回答他们的问题。

“看起来。你似乎知道些什么呢。”

是之前见到的人造人长官。

“......那是?!”

而他正逼问着的人,又恰好是我所熟知的身影。

“羽一,为什么他会......”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这里可没有......”

清脆的一声。

军官手上把玩着的短鞭化作残影从想要保护羽一的老爷爷脸上划过。

“你们要做什么?!”

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了。

不敢轻举妄动。

也包括了现在就在我身边一同看着的奏。

只是瞪大双眼。眼睁睁地看着。

不顾一切冲上前去的羽一被士兵用一只手便轻易制服。

“这孩子带走。其他人全部就地处决。判处他们为叛国罪。”

人造人长官早已回到吉普车上。以君临一切的姿态,宣告着刚才的判决。

“动手。”

军官一声令下。

屠杀开始了。

“......”

若将四季交替那日看到的景象称之为血夜的话。

那我接下来将要看到的景象。

要去形容这注定招致的灾厄的话。

或许只有,赤昼。了吧。

曾经嘈杂扰人的一切。这一刻都仿佛谎言般寂静无声了。

连那嘴里的东西,也像是被咬碎、消蚀融化成甘甜的蜜水了。

“............”

什么都听不到。

耳鸣也遗弃了的正午。

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我和她。

目睹这一切。眼球似乎也在颤抖。

她突然毫无征兆地看向我。

却只是看着而已。

一言不发。

最终又沉默着、颤抖地将视线移了回去。

再一次。

她眼中的倒影化为鲜血。

“......”

我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嘴唇像是被挂上枷锁一般沉重。

偶有火光闪过。

才终于明白。

我不过是目睹了发生在那所场馆里的相同之事。而已。

“莲太郎......莲太郎!”

寂静悄然散去。

耳鸣逐渐回归。

似乎是那枪口里随着火光一起迸发而出的声响还留存于耳中一般。

是谁的声音将我唤醒。

“嗯......”

我已经无从得知。

那火光还在闪烁。

在我的脑海中。

挣扎着脱口而出的话语,是含糊其词的回答。

“诶?怎么了......莲太郎。”

却惊醒了身边人。

“不。没什么......”

无言。也无脸面再去面对她。

“那些家伙,似乎已经走了呢。出去看看吧......”

她的声音跟刚才我无意瞥见的眼眸一般颤抖。

甚至站立起来时的身影也摇摇欲晃。

但不曾犹豫。

她紧咬下唇。一步一步走在血泊中。

“真是过分呢......”

“......”

沉默永远是最好的回答。

一切话语都显得太过虚伪。

然而人类失去了言语便什么都不是。

真是讽刺。

“......我。”

奏面对这满地尸骸。看我的余光中透露出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不可思议的是。我原以为早已消逝的一切。竟会在她眼中重燃火光。

“我要去。”

“你说什么?”

即便耳鸣如轰雷般刺耳。

她的话语我仍能听得一清二楚。

“羽一还在他们手上。我不能坐视不管。”

“别说蠢话。你一个人......你一个人能做什么?”

“那难道要我对羽一见死不救吗?!”

“......我不是这意思。”

逃避着她的视线。我的目光从一个个躺下的尸骸上飘过。

“你现在的样子,真像一条丧家之犬。”

就连这一点,也被她狠狠地抓住了。

我从一开始就没资格说些什么,这一切全都是因为我......

“羽一......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也是我仅剩的亲人了。如果,如果连都我不去救他的话。那究竟还有谁能救他呢?”

“我......”

我只是不断回避着那视线。

“他们的目的是你,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不该是这样的吧。

“愚蠢也好、送死也罢。我已经不想再什么都不做地看着某人死去了。”

但也无可奈何。

说着这话的她,相比于我而言。实在太过耀眼了。

“......”

我只能停留在原地倾听她迈往深渊的脚步。和那时一样。

我败给了自己的无力。

所有逝去的生命都在憎恨着我。

而我的存在。只会招致更大的灾厄啊......

“......莲太郎。”

跪倒在地面。无论是早已干涸的鲜血,还是正流淌着的血液。

都已浸透我的肉体,混杂于血管之中了。

“那,并不是你的错。”

名为罪孽的血。

“即使与我一同目睹了这般光景,你也还是认为我什么错都没有吗?!”

拳头砸在湿润的泥土上。

“这是......”

奏说的没错。

那些家伙的目的是我。

以及,刚才的我像只丧家之犬的事实。

“你打算怎么做?”

淤泥中混淆着的,是更浓厚的血水。

“去结束这一切。”

“莲太郎。你?!”

为何我会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来呢?

“艾拉。这似乎还是我第一次像这样称呼你呢。但为什么呢,却有种不可思议的既视感......这个世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抬头仰望天空。

苍蓝中泛着淡薄的微光。

脚下却有着令人目眩的红水在泛滥。

“为什么呢。”

“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但很显然、这里不是原来的世界。”

“......”

心中默算着死期。

绝望、爱、孤独。样样都能使我痛不欲生。

“未来。”

“......?”

“或是另一个世界。我也不清楚。”

踩着尸骸前进,是存活下来的人不得不接受的宿命。

“这样的未来,有什么意义。”

明知是如此残酷的事情。

却无可奈何。遵循着戒律、一步、一步地前进。

“所以我都说我也不确定啦......”

不过这也是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我还以为你是全知全能的神明呢。”

“诶?”

我是逃到这个世界来的。

“不,没什么。”

但就算是这里,令我痛苦万分的事情也依旧存在。

我已经无法杀死自己了。

那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不就只有一件了吗。

“果然,你还是要去吗?”

“......是的。”

“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对你说呢。”

“......”

她所感到的踌躇、困惑。

仿佛我也亲身经历一般。

却让这丑陋的内心体会到了愉悦。

“不,果然还是算了吧。”

“那从一开始就别说啊......”

甜蜜的甘露流入心中。

“呵呵~不过。既然这是你决定的事情,无论如何我都会陪你到最后的。”

“......”

对了。我的身体里,还有她的存在啊。

如果我......的话。那她会怎么样呢?

“莲太郎?”

脚下踩过的血泊都化为迷雾。

踏出的每一步也遗失了方向。

“我......你......”

“嗯?”

“不。没什么......”

现在,还不是去考虑这些事情的时候。

“哦。”

......

但是,在那之前,还有事情需要我来完成。

伸出手,唤起黑色的狂风。

记忆,看起来似乎恢复了点呢。

又或者,是某种强烈欲望所激发出的本能呢?

无论是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莲太郎。这是?!”

未曾透露过的话语、深藏于内心的秘密。

终于在我脑海中形成了虚假的记忆。

“Revelations......启示录。”

狂风大作,席卷起的尘沙不留情面地摧残着一切。

想要唤来风暴,吹散这一切的悲伤与凝血。

除此之外无欲无求。

轻闭上双眼。黑暗中的深渊夺目而出。

像是在追寻我的祈愿一般。

它陷入地面。

化作无边无际的漆黑之海。

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贪婪地等待着吞食那被遗留下来的一切。

在空无一物的眼中。

就连跃动着的黑暗星火。也能成为指引前路的光芒。

不断地吞噬、毁灭。它的身体已趋于饱和。黑海中孕育而出的鲸鱼,跃向天空的那一刻便已粉身碎骨。

复归于苍蓝。

我睁开眼。

手中停留着狂风化成的黑色之书。

脚下血泊已然消失、所有没了归宿的躯体都不见踪影。

“死者,必须存在于大地之下。”

......

“那腐烂的身躯、消蚀了的意志。会成为永恒的真理。”

我迈出停留许久的步伐。

向着自己应去之处的步伐。

“被称作虚无,以死神之名的绝对真理。”

连尸骨都不存在,我脚下只有无尽的黑暗。

“......”

心中的她、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