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太郎。为什么,她就非死不可呢。”

彷徨的途中,渐渐将痛苦遗忘。

而后恍惚,从看着遥远天空的尽头那一刻起便恍惚。

是谁转动秒针。久远前听闻的钟声又一次奏响。

“睁开眼,莲太郎。”

啊。真是温柔啊。

有多少年未曾听闻过了呢。这有如飞花般轻盈拂过眼睑的音色。

可是,对现在的我来说。已失去融于那温柔的一切了吧。

并不会觉得可惜。只是,睁开眼。半空飘落的雪宛如白花一般绽放在无色世界一隅。

真的,一切是为了什么呢。直到现在我都没能明白。纵然穷极一生,人也会在这仅仅绽放数秒的白色花朵前黯然失色吧。

但是、但是,光说这样的漂亮话是活不下去的。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死者的亡灵。

石棺没能打开。承载着白纱,阻挡住面容的她。与开始零落的白花一同充盈于我的视野。

“你到底是?”

记忆中最为亲切与暧昧的部分。宛如染上此身的麝香,久久芸绕。

“那答案,你是最为清楚的人了不是吗。”

七羽纤细的话音,似是在我耳边低语。唤起了往日不知遗忘何处的憧憬。

是啊。我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是,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吗?

缄默不语的她,那时至柔的音色也于恍惚中忘却。面纱之下,瞥见朱红的唇色。

和服的绸缎也像从雪中一根根抽出的幻丝、紫阳花腰带与尚未成熟的忧郁。

夕阳透射进来、我看见你眼中的天花板也只余漫天飞花浮游。

“真的......是你吗?”

伸出忍不住颤抖的手。连话音也成了断续的憧憬之情。向她。

然而,不经意间流露一雫的泪珠,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曾预见。划过泛白脸颊的流星,映出雪的颜色。

和服袖下的温柔,没能握住我的向往。她稍稍掀起头顶白纱。

苍蓝瞳眸自那夺出。

白色长发又如瀑般倾泻而下。

而我看来,那不过她忧郁的幻影。如今我才终于有勇气唤出她的名字。

“......铃。”

“莲太郎。”

真的、不是幻影。

情不自禁伸向她的手此刻却迟疑。强忍住想要拥抱的冲动。我缩了回来。

她也颤抖,话语几乎哑然失声。

可是,到底是为什么呢。哪怕眼前的她、浅白的眉梢也与记忆中大相庭径了。

一雫的泪滴之后,只剩下欲哭无泪的惶惑。不,她应该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只是,在我面前......

“一切,都是她的所求哦。”

低过视线的七羽来到身旁。

回过神时,所有的他们都已环绕至我身周。

“就连这般,现在的我们能来到你的身边。也是拜她所赐。”

七羽吐出的话语纤细,她的指尖也安分不下。所谓活着的事情,当她正视向铃的时候。我听到了她内心的鼓动。

“拜她所赐、是什么意思?”

“莲君,我向你提起过吧。我是被拜托着才能回到此处的。”

“......”

“现在的话,终于能对你说出口了。妾身便是受她委托才得以复归现世指引迷途的你的啊。”

“是这样......吗。”

我有些心不在焉。听着雪的自白,仿佛那并不是与我相关的事情。

“不,不仅仅是我。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恍惚看着直至刚才都身处遥远彼方的铃,七羽在视野的余光中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

思绪万千,无疑占满了这空虚的头脑。明明有数不清的话语要向她倾诉、询问。可就在要脱口而出的瞬间,也化作了虚无缥缈的幻影。

我到底,还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呢。

“莲太郎。现在你面前的铃。她啊,是从遥远的......”

奏想说些什么,插嘴的时候。被铃制止了。她食指的指尖,稍稍靠到了些自己朱红的唇彩。

“不用了。由我来说吧。这是,必须由我自己传达的事情啊。”

铃说着,向我靠近。面纱下,欲哭无泪的痛苦也松弛下来。

偶然瞥见,沾染和服衣襟上的黑色污秽。现在回想起来,只能瞻望地面风景的身躯。是与那白和服融为了一体的梦幻。

“莲太郎,你大概不会相信吧。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此刻存在于此的我的真实。”

“......”

“我是那时没能死去的我。”

伴随着她嘴唇的张合,朱红上下浮动。飘雪的天空,现在看来也像是某人的幻影。

“不,毋宁说。那时的我已然死去。但现在的我,是那时没有死去的我。然后,从稍远的未来回到了这里。”

被封上的石棺,她的身后。

“这样说、你能理解吗。莲太郎。”

“我不理解。”

不想理解。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我根本就没期望过这种事啊。”

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哀愁。

默默转过身,她把手放在了那封印有空虚躯壳的石棺表面。抚摸圣像的花纹。

“不期望的话。我就不会身在此处了......”

只是呢喃的话语,我没想太多。

“为什么,这孩子非去死不可呢。”

铃重复着之前的话语。

“因为她是我不该创造出的生命。”

“莲太郎,你想成为上帝吗?”

“......”

“只有上帝才能肆意创造和毁灭生命。”

吹雪携走了鸿毛般轻盈的白纱。失去了掩盖,那朱红在数之不尽的苍白下尤为无力。

“我不信神。”

“还不明白吗?”

“不明白啊!”

“用这双眼看看吧。”

石棺毫无预兆地在她面前打开了。而后她为我让出道路。艾拉就宁静地躺在那里。

血色于单薄的白衣间蔓延凝结成花。雪也融化其中,夺去她生命的匕首还留在那伤口上。

“她,不是蒙娜丽莎的赝品啊。”

“我......”

那眼眸中更为浓郁的苍蓝,将我的心象也看穿了吗。

“她有属于自己的名字,你为她所取的名字。艾拉,不是吗?”

“那不过是根据记忆中的你擅自编造出的名讳而已......她的一切都是如此。”

“不对。她的灵魂绝非虚假,即使身为造物的她,也没有承担如此沉重罪责的义务啊。”

“不是什么义务不义务的问题!”

“况且,也没有任何人说过你有罪啊,莲太郎。在亲手毁了她之后,你也一定会自寻短见的吧。”

七羽的左手震颤了一下,触碰到了我的手背。

太狡猾了啊,看到了未来的你。

但是,都是些无谓的事情了。反正我也,再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

“你与她,为什么都得死去了才能满足呢?再有人死去什么的,已经,不会再有人愿意看到了啊。”

落雪渐渐稀薄。

天空的白,染为灰,又归于沉寂。只是见不到一丝明亮的光。眼前她唇上的朱红也迷乱着视线。放眼望去,皆为幻。

“会有人愿意的,总有人......肯定。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

“莲太郎。我想,你该不会是把我们的死都归咎到你自己身上了吧。”

光。上次听到他的声音是在什么时候呢。

奇妙的,连久违的怀念感都无法生出。听闻后只觉愈发悲怯痛苦。

艾拉只是安静地躺着。

低垂下眼帘,铃于风雪中凛然,仿佛应运而生的幻影。冰冷的棺柩无言绽放着白轮菊。

这样看来,她们两人能共同应存于此,还真是不可思议的画面啊。

“真愚蠢啊。如果你真那么认为的话。我们的死......我的死绝非你所做出的选择的结果。我不会容许那样的事情。我,从一开始就只是为了我自己。”

“光,什么时候起......不,我根本就不了解你吧。”

事到如今还会乞求原谅吗。那样的事情,尽快结束就好了。

“莲太郎。那时候,你觉得我为什么要为铃创造这个世界?”

“......”

“七羽姐。”

忧愁的天空永远风平浪静、一成不变。痛苦如乌云般渐渐弥漫在能看到的所有地方。

“理由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即便现在也是,艾拉与铃,不管谁死去了,你都会追随她们而去的吧。”

忧愁模糊了。不知不觉看向那片苍空的双眼也噙满泪水。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能和你......不,只要你能活着就足够了。”

七羽吞下话语。

或是想躲藏我的视线吧。她绕到我身后,仅仅于腰身环绕上她的双臂。

“可是......不止是你啊。”

“就算将罪赎清了,也无济于事。可罪是赎不清的,莲太郎。人类的罪啊......大家,都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我们成为了过往的亡灵,被那幽怨束缚住内心是万万不可的啊。”

“罪......”

从后背传来的,七羽的话语与声音。感受不到任何的重量。

“真的,成为亡灵了啊。”

我将这句话语封锁在内心。

“......铃。”

“我知道,七羽姐。”

终于,她也像是下定了决心。

将双手重叠于自己的胸口。正好是那和服上污浊了的地方。

缓缓有光芒浮现。

冬日里,唯一的光。愈渐强烈的光。

苍蓝眼眸不再低垂,那之中也闪耀有信念的光。重视了我。

“该是道别的时候了。”

这话语,到底是出自七羽之口,还是铃之口呢。无法直视的光芒消失,如今我已经无法判断了。再抬起头时。

眼前只剩下铃和艾拉了。

腰间七羽的双手,逐渐趋于透明。像是回光返照般。感受到了一丝温暖。然而却也同光芒一起消逝了。

将我抛弃。

什么时候她又戴上了那隐蔽起自己内心的白纱。落不到白发上的雪,在我心间溶解了。现在回想起来,只余彻骨寒意。

“格拉法伊。”

是自那光芒中嫡出之物。

“为什么它会在你那里?”

“......”

何时她已将它托付于我手中。这余留着的,淡淡温暖,是错觉吗?

“已经,不用我多说了吧。使用它的方法。”

过往艾拉的身姿于脑中浮现。那时的她......

“你是要留我一个人活下去吗。”

又有寒风,自遥远彼岸而来。

“留我一人,在这荒凉的世界里吗?”

“莲太郎。”

“在这既不存在爱,又空虚无物的世界里吗?!”

骤起的狂风将话语淹没。席卷起两人间的纯白。

面纱浮动着,我又瞥见那苍蓝瞳眸。已经只剩下温柔了,她泛着朱红微笑着。

我深知是最后一面了。

内心的痛苦却也没有因此消散半分。

“不会的,我不会这么做的。”

飞雪连停留的时间都没有。匆匆乘着风从视野中穿梭而过。

似乎有光芒渡下、浮游的飞花落舞。

“真可惜啊。我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转眼间,残花散落一地。风也骤停,留下我与无尽白雪。

茫然的白雪。

“......”

“什么啊。最后还不是只剩下我一人吗......”

天空呈现出的灰白中,泛着一点淡蓝。终于,我也开始变得看不清谎言一般的暗云了吗。

棺柩中艾拉静静看着一切。

“好歹说些什么啊。只是看着的话,这一切全都是为拯救你而。不对......被拯救的人,该是我才对吧。”

像这样喃喃自语般,说着没任何人能听闻的话语。我捡起了遗落在雪中的启示录。

“......真是场大雪啊。”

她坐起身。

棺柩中的,脆弱的身躯。

“是啊。我还从未见过如此雪景呢。不管哪里都被覆上了白。”

将雪的残屑看成无情落花。一直以来都如此可笑地过活。

她此时的眼神中,定会流露出怜悯吧。然而我却连正视她的勇气都失去。

“再下一会......将世界也淹没了该有多好。”

向天空伸出手,悄然消失的白。雪停下了。

“......”

启示录与格拉法伊合二为一,现出它真正的姿态。

“莲太郎。”

她握住我伸向天空的手。

“一直以来,都没机会对你说出道谢的话语。说实话......我在害怕着。”

同样的温暖触碰到脸颊。视线慢慢下坠,看到最后残余之雪以同样的速度落在她头顶。融化了。

“你早就知道的吧。”

“是啊,从一开始。不过......当然,这份恩情是无以为报的。然而,被创造出的我,被这双手创造出来的我。”

她的视线沉了下去。包裹手心的温暖、分量变得沉重。

“说不定连内心蕴育而出的感情也是虚假。如此想着......便感到寸步难行。”

白衣上有抹不去的血色污秽。用手去抚摸,那娇弱身躯忽然颤抖了一下。是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吗?

“怎么会是虚假的呢......”

将漫天大雪错看成飞花浮游,将真实存在着的她错认为蒙娜丽莎的赝品。

我究竟犯下了多大过错啊。

然而,刚刚还为我指明道路的铃。与记忆中死去的她。终于还是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变为了更加鲜明的存在。

眼前艾拉的身形又模糊不清,这次轮到我去握紧她的手。

“怎么了?”

“从今往后,该如何生活下去呢?”

我试着眨眼,眼中朦胧却总无法消散。不断弥漫开来,内心也仿佛笼上一层薄雾。我感到一阵冰冷。

“平凡地、活下去就行。”

是幻听吗......还是说,这声音也是惩罚?

“不会的,我不会这么做的。”

想起了未来的她最后留下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