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旅行。
终于到达了这里的我却只能感到痛苦。
清晨,读了小说。
我在露台上醒来。第一眼看见的天空显得无比遥远,飘忽的白云却令我感觉触手可及。
脚底传来稀疏的人群喧嚷。我坐起身,高处望去尽收眼底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
那时的她......也是同样的心情吗。
微风带走我的倦意,掺杂着樱花与早春的气息。
远处,新的大厦正以肉眼无法预见的速度迅速建成。稍微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
那时。每日重复着同样工作的日常。
而如今,正巧是那座初有雏形的大厦下方。社长的公司已荡然无存,从历史的长河中永远消去了。
没有任何人知道的......
同样赶上了新时代浪潮的,还有无数的工厂、高速道路、悬起钢筋的吊车。戴着安全帽的工人......
西边的天空还能望见昨晚的月亮。
我跳了下去。踮起脚尖轻盈地落在地面。没被任何人看见。道路两侧,只有低着头迅速行经的路人。公交巴士驶过,吹起的微风拍打着他们的头发。玻璃上还残留有雾气。
我有些茫然,开始漫无目的地游荡。
太阳一点点升上高空。温和的光中,没有一丝炙烤的痛苦。
谁都想在这样的日子里死去。
终于从茫然中回过神来,我一只脚已跨进了校门。象征开始的铃声久久回响在耳畔。
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这种地方......
我暗自在心中感叹,却没有拒绝地走了进去。
陡然响起的清脆的击打声,如飞鸟过隙时的啼鸣一般。停在耳鸣中。
操场上,能看见零星的人影在相互追逐、跑动。白色球体以规则的曲线划过我眼前,落在了树叶覆盖的绿意之中。
我能感觉到,他们身上有一种我所没有的味道。那是青春特有的活力。以及残酷。
又是清脆的一声,我远远看见。汗水从那阳光下的黑影上挥洒。球棒由拥有着健硕肌肉的双臂挥舞着。
这次,我再看不见那颗白球了。它向着遥远的天空飞去。直至完全消失在天空的湛蓝中为止。
全垒打。
但残酷也并非只是他们的特权吧。
窗户下,课桌后的少年看向晴空。眼里映出朝着全垒打飞翔的棒球的影子。
而我注视着他。
他眼中没有我的身影。
那瞳眸是如此纯粹。天空的湛蓝、白云的轻浮,全然不知污秽为何物。他指尖敲打着圆珠笔的笔芯。
枯燥的课本,笔记上也只画着丑化后的人形。我的手在触碰到透明前的那一刻停下了。
他仍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天空。正因如此,残酷才会蕴育而生的吧。
并非象征终结的铃声再次响起。
我不再停留。穿过校舍的走廊,天台上围栏囚禁着死。
想起某人的话语,正午阳光开始变得刺眼,令人痛苦。
如遵守约定般,我去往了公园。
与少年不同的是,最近头发开始不受控制的生长,胡渣也积蓄起来。失去了打理的空闲,不变的却只有残酷而已。
我坐在还留有冬季残叶的长椅上,望着眼前满开春樱覆盖视野所及,如此想到。
樱树落下的花瓣,自新生之初便开始凋零。散尽的羽翼......
想起惜秋的银杏。前来赏樱的人群络绎不绝。我在长椅上让出一个位置。
走近又走过,唯有樱红在之上停留。
我始终等不到约好的那人。
忽又感到一阵悲痛。眼角停留着温热,却无力落下。春日里,有什么东西正慢慢冷却。
行人在樱树下摊开粉色花纹格子布。是去野餐吗?如今,平淡的幸福又在谁人脑海中蔓延。
我吐出气息,泪水于樱红中通透。
小女孩看着我,手中风筝在布满信号线的天空走失了。
“......”
我觉得该去看看自己生前留下的最后记号。
那既非已完成重建的出租寮,也非高楼上的公寓。都市已将我抛弃。我也,不再需要它了。
我回到了故乡。那座洋溢着夏日、童年,以及发霉了的古老气息的小镇。
我曾幻想过自己死后将被葬在这里。但现在看来,那愿望也无法实现了。
石路。水田,有不曾谋面的孩童在其间嬉戏。
深山与树林,透露着神秘的气息。山门前的鸟居。
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纵然季节几度变迁,也似乎还只是什么都未改变的状态。
哪怕是七羽也不曾知晓。久远的过去......刚从零开始的时候。
我看见了母亲。
通往庭园的门,早早挂上了风铃。
皱纹从她眼角蔓延,逐渐侵占了脸庞。我忽然感到有些陌生。
她打算留在这里,只身一人隐居于此。
壁龛中,反射着庭院照进的刺眼光芒的黑白相片。如今也孑然一身。
我什么都无法说出口。春日阳光下,母亲也仿佛正在慢慢死去。
只是如此想到。
我转过身。这座小镇也早已将我拒之门外。
时间刚过正午不久,午后的阳光没有要变得温和的迹象。
乘上公交巴士,我又回到了都市。
颠簸途中,我不停思索着。车上有人抽着烟。又仿佛只我一人。烟雾缥缈地从我眼前溜走了。
我在车窗的玻璃上呵下一口雾气。指尖轻轻划过,没能留下任何痕迹。
那是座年代久远的古寺。不知为何,我想不起它的名字。
像是被遗忘在了某个角落般。只有这里没能感受到春日的生机。
到处弥漫着死亡的静谧。铜钟上爬满青苔。
脚下砖瓦还很潮湿,清晨的气息游于其上。石头堆垒起的泥土中,龙松毫无顾忌地生长。
枝头,朦胧间还能望见雾气。
有种怀念的感觉。
远远看去,台阶上正殿的门口透露出暗淡的光芒。
难道说,我曾来过这里吗?
光芒似有还无,在穿堂之风的吹拂下摇曳。那是泛着微红的火光。
香火特有的烟臭溢进鼻尖。令人作呕。
朦胧的恍惚引诱我进了正殿。
但是,怎么可能呢......
无限接近怀念的错觉,真的有可能存在吗?那是故乡,是归宿。是我的本源。
名为自我的根本里,既无十字架也无佛像。
于是我走了进去。
背后走廊忽然传来扫地僧帚下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我感到一阵莫名的背叛,那还是尚显青涩的音色。
镀金的佛祖像占据了半片视野。它正望着我微笑,我不敢妄言。
熊熊燃烧的烛火前,禅坐一位住持模样的僧侣。
“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穿耳而过,向着春深进发了。我想过去,他左边还放着一个深褐色的禅坐垫。
然而我想祈求些什么呢?正如他所诘问的那般。在散发着熠熠金光的佛像面前,我的内心却像丢失了一般空洞。
试着闭上双眼。佛祖那令人惧怕的微笑。它一直是那副对自己,对世人的所作所为皆了然于心的神情。即使是在黑暗中也清晰明了的浮现出来。
真可怕啊。
“大师,我......”
话语在舌根深处死去。
禅坐在我身旁的。只是一尊佛像。透露着无言的顿悟。
是啊,在这里的话。也不用受那浅薄目光永生永世的凌辱了。
波涛的浪声不绝于耳。寺院某处,传来规律地敲打木鱼的单音。
我回过头,绳结织出的死亡的圆环就从那横梁上悬下,晃动着。
再见那佛像时,眼中也只剩下无垠蓝空,苍穹的大海被留了下来。
沙滩寂静无声,浪潮冲刷着我的鼓膜。
真正可怕的,是这广袤又深邃的大海吧。
汽车停下了。
缓缓睁开眼,夕阳忧郁的光竟也有些刺眼。
我意识到,自己回到了那座都市。
走下公交车站,站牌上,城市的名讳被戳了个洞。
果然只能在这里结束啊。
车站拥挤的人群终于走散,像原本便不存在似的。我回到清晨醒来时的露台。
不知承载谁人生活的高楼的露台。
咖啡厅似乎还未打烊。
朝阳,读的小说的结尾就在这里结束了。
夕阳,沉没在对面新建起的城市的幻影中。
泛着微红的光芒,化成了烛火。
这么说来,我看到的果然只是幻影吧。熊熊燃烧的烛火。
还覆盖在眼睑上。
夕阳和云彩都以异乎寻常的速度消逝了。
幻影,不知为何只有这词清晰地充斥于脑海。
来到夜晚,被黑暗所笼罩的倒影。
“果然,那时所见未来的她。仅仅只是幻影吧。”
不知所措,看着身旁的七羽。我想起了那时,她托付予我手中的格拉法伊。
残留着她温度的冰冷。
幻影啊,幻影。
“那答案,大概只有她自己知晓了吧。”
你微笑着,天真无邪。
我们会在这里永远地生活下去。
在你所创造出的世界。
死亡、分离,那是什么?
“社长又为什么想要毁灭世界呢。”
“肯定,没有任何理由的吧。”
闪烁的虹彩也终落幕。不再占据于视野。风声、波浪声,全都被她的气息所覆盖。
还有不再感受到的心跳。
“就和这毫无缘由的爱一样。”
我还是很茫然。望着空洞的世界,柔软的触感在下唇摇曳。指尖依旧冰冷。
她吻了上来。
“你能明白吗。莲太。”
稍微的暖流在口腔中融化了。
我的旅途也在这里结束。
没有任何变化的。
「忙于准备行装之时,正是完全拥有旅行的时候。旅途中的每个细节、角落都在我们心中,剩下的就是去破坏它们了。这个过程就是旅行,一场完全的徒劳。」
小说里记载着这样的句子。
结果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甘甜也渐渐消失了。
我的手掌与艾拉的手背重合的时候。
繁星沙漠的旅人焕发出光芒
“步得此道,同汝共梦。”
这是她最后留下的话语。
在我看来,那只是烛火。
“不见飞花,不谓醒梦。”
她微笑着,散尽了最后的光芒。
“幻影、幻影。”
七羽远离的瞳眸中,自我的身影愈发膨胀、丑陋。
想着该说些什么。
天上繁星的光依旧无比眩目。
未曾改变啊,还是只有我未曾改变。在深长的吻中。
口袋里,静赠予我的铁块被我从高楼掷下。
“嗯。我明白的。我也爱着你,七羽。”
最后只是如傀儡般。对着有如幻影般的她说出了似乎为爱的话语。
我咬住了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