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斯克被房门打开时所发出的声音吵醒了。

其实他也只是想在聚餐之前小睡片刻,虽然没有很浓的睡意,但是躺下来闭上眼睛之后,意识还是逐渐朦胧了。

在这短暂的小憩,他仿佛作了数不清的梦,梦境虽然脱离现实,却往往还是巧妙地跟记忆连上了线。

他想起了自己初来皇城之时,他在这个陌生之地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而父亲派来看守他的人,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位监视者。

修斯克按照父亲的希望,为了求学而来到了皇城。他父亲认识一位在皇城里有点名气的学者,于是为修斯克写了一封推荐信,希望那位学者能亲自指导不学无术的修斯克成才,以便有朝一日可以成就一番事业,尽忠报国。

虽然修斯克的父亲深知当时官场腐败的风气,让修斯克步入官场或许不是最好的决定,但毕竟求学得来的学问,即使不为了通过考试当官,也绝非白白浪费,其中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领悟之后便终身受用,不管将来做什么也一样。

于是当时年仅十七岁的修斯克,在一位父亲安排的管家兼护卫的陪同下,就这样带着那封推荐信来到了皇城,在早已安排好的住处住下,跟一位年长的学者学习知识。

修斯克向来不怎么喜欢学习,让他看沉闷的教科书,他更喜欢阅读小说,小说向来被视为属于市井小民的庸俗读物,向来有身份地位的人都不应该接触才对,只是修斯克偏偏就喜欢看。他也不顾身份结交许多下阶层的朋友,然而基于社会各阶层之间相互瞧不起的心态,那些人表面上待他如知己,实际上不过是冲着他阔气的钱包而来罢了,心里无不当他是白痴耍。

只是当时的修斯克却全然不知,以为遇见了知音,更是愿意在他们身上花钱,甚至听从他们教唆,开始常常逃课陪他的朋友们去玩,逐渐变得目无尊长,使他的师长以及监护人无不对他唉声连连。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终于酿成大祸。一次当修斯克不依他的朋友们的指示时,对方毅然决然跟他撕破脸,露出本性,对他百般嘲讽,甚至要仗着人多使用暴力好好教训教训他。

昔日的知己知音,居然是这样的人,都是一些披着羊皮的狼,使修斯克内心的温度降破冰点,他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孤独。既然早已为了朋友而跟家里人翻了脸,现在的朋友却又公然背叛自己,将他陷入了进退两难之境地,四面受敌,却没有哪怕只是一个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当他心灰意冷地准备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时,刚好路过此地的希文决定出手相救,为他打跑那群小流氓,而当他握上希文意欲将他扶起而伸出的手时,一股暖流源源不绝注入心里。

修斯克因为再也按耐不住内心的情绪而哭了出来,像是个被父母责骂后而深受委屈的小孩子般抽泣,亦像告白被初恋对象拒绝的痴心少女般小声呜咽,一旁的希文看得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便是希文与修斯克的初次相遇。

后来修斯克要求希文,绝对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刚才的梦境,早已完全想不起来了。

只是却不知怎么的,自己的脑袋突然就想起了这段回忆,在醒过来的这一刻。

希文拉了一张椅子过来,在修斯克的床边坐下,修斯克也早已坐在自己的床边。

“伤还好吗?”

修斯克依旧陷入回忆中,却也很快地恢复了过来。

“什么还好?哪有这么快好啦!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走掉呢?交了朋友都不负责任,难怪你都交不到朋友。”

既然是丽特希治疗的,以她的能力,即使是很重的伤,也应该可以治疗到不留痕迹,利器造成的伤口不管多深都会完全愈合,瘀青也会彻底不见。

只是原本受伤的地方还是会残留痛觉一段时间,这个副作用即使是希文也没办法完全避免,除非是很轻的伤。

所以虽然修斯克表面上的伤是完全治好了,但原本受伤的地方大概还在隐隐作痛。

“看来应该没事了,挺精神的嘛!”

只是修斯克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伤患,照面还先骂了他一遍,精神也很好,就如刚才他跟丽特希交谈时所设想的一样。

骂完之后,修斯克迅速扫视了房间四周一遍,才又将注意力放在希文身上。

“……为什么这里没有花瓶?我要报仇!”

“吵醒你很抱歉,要我为你献上一曲,以表歉意吗?”

“你真敢唱,我就算跑去藏书阁也要拿花瓶回来砸你了。”

希文不觉得他自己的歌声很糟糕,只是有一次唱给修斯克听之后,对方十分反应激烈地表示了对他的歌声的反感,还扬言说若是再听见他的歌声,一定要跟他绝交。

然后那还是一首生日歌……唱一首生日歌都要被嫌到底是什么概念?

反正修斯克总是没事随便提起绝交,希文也就不认真放在心里了,倒是知道对方不喜欢听他的歌声,有一种发现了弱点可以好好利用的感觉。

“那就算了,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连基本的防身能力都没有吗?”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五个人,我一个人打不过啊。”

会任凭小修被恶人拐走的原因之一,除了佩纱的担保外,便是希文对修斯克的实力的信任。不过修斯克要以人数为借口说打不过,希文也无话可说。

他什么时候在人数劣势时打赢过了?

自认识修斯克以来,希文很肯定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每一次都是找他求救的。

“不也就五个人,大招一开,穿梭人群跳一支利刃华尔兹,轻松五杀。”

希文倒是没有修斯克的这个问题,除非对手实力比较高,不然要持剑犹如舞蹈般穿梭于敌人之间,再将他们一一放倒,他有自信可以办到,修斯克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个画面。

“那是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事情吧?不要以为人人都是神之子好吗?像我们这种普通人,只能找对方破绽一一击破,应付一个人不成问题,同时打五个就很难做到了啦。”

修斯克自认自己的剑术也不差,只是他非常不擅于同时应付一个以上的对手。

倒是在只面对一个敌人时,若对手的实力在一定水平之下,希文则是有一个更简单粗暴的对付方法。

“要是一个人,直接一秒五刀把对手的剑震飞不就得了。”

“……”

虽然知道希文确实可以办到,修斯克依旧不知该针对他的言论而发表什么。

“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只要你交两百块学费,包教包会。”

眼见修斯克对他的发言无可挑剔,钦佩得哑口无言,此刻必是开创收徒系统的最佳时机,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朋友的钱你也想坑啊,你没良心。”

明明学费不比高级餐厅开出的账单贵,修斯克却显然更愿意请他吃白饭。

“我以为你什么不多就是钱多,花点小钱以后就不必受罪,不觉得这样很划得来吗?”

“万一学不会不就等于花钱受罪了?你当我白痴吗?那种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学会?”

修斯克所言倒也属实,果然娇生惯养之人,眼界就是不一样。

“确实不容易……倒是你不觉得,容易做的事情,不就没有去做的价值了吗?”

“……这又是什么自暴自弃的自虐性发言?没事为什么总是要为难自己?你有病吗?”

“……”

正在做着一些事情时,因为想起了什么而停下手中动作,这种情况难免还是会发生,因为修斯克的一句话而陷入沉思,也是常有的事。

见希文突然不说话,修斯克觉得自己的猜测搞不好还真的猜中了,于是激起了他内心慈母般的无限善心,眼神顿时充满关爱怜悯之意。

“两百块我给你拿去看医师算了,不用你教我什么一秒五刀利刃华尔兹了,不用客气。”

“我只是在心中感慨,你这人到底有多废而已,我不可能总是在你身边护着你的吧?又不是你的随身护卫。”

“谁需要你保护啦!你少自恋了,真需要护卫我不会自己花钱去请吗?”

说起来,修斯克毕竟富家子弟,花钱请护卫明明是像他这种人很正常会做的事情,修斯克却偏偏不要护卫,他觉得总是有人跟前跟后好像监视着自己一般,还是那句,不想花钱受罪。

“要是你会,今天你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会在这里的原因,是我看错人了啦!”

希文走到房间的另一边的桌子,为两人各自倒了一杯水,回来递给修斯克一杯,修斯克把杯中之水一饮而尽。

“你一开始直接接受剑决不就没事了,你应该可以打赢吧,自己要作孽能怪谁?”

希文再度问起修斯克避战的原因,这里只有两人,神殿的墙壁虽然不是很厚,但隔墙有耳的机率不高,勉强算得上是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这个嘛,得罪他只怕日后麻烦不断,这次赢了公平的剑决,难保下次他不会一样找人围殴我,上个街也要提心吊胆。如果被他这样打一顿让他出气就能避免日后的麻烦的话,这场交易也不算吃亏。”

“你这样岂不是助纣为虐?日后他必定会仗着自己的势力到处欺负人了。”

“他迟早会踢到铁板的,然后被人狠狠地教训一顿,我觉得我大可不必跟他计较,这种人挺可怜的。”

正面敌不过,至少也要在道德立场上站在高地狠狠俯视对方一眼才行,也算得上是一种安慰。

“没想到你的心胸也挺宽阔的嘛!”

“当然。”

“既然如此,那你把我也拖下水的意义何在?”

“只不过是我天真地以为,可以沾你的光而逃过一劫而已,反正他动不了你,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必然不会敢对在你的保护之下的我出手了。”

其实修斯克的计划还是挺完美的,刻意制造出巧遇,再让希文替他解决难题。

虽然不太可能发生,但假若希文还真的不敌,风声必然很快就会传到佩纱那里,佩纱便会来救希文,若是希文真的受了伤,那便不容对方辩解,佩纱必会以闹事之名将他逮捕,丑闻传出去后,料他短期内也不敢再闹事,说不定还会招受家族的内部处置,一场风波便就此平息。

只是万万没想到,救兵的救兵居然在开打前就来把他的救兵给救走了,而且还不救他,弃他于不顾,原本计划中的孙膑居然变成了程咬金。

“果然还是想依靠别人的保护啊,你自己也成为他动不了的人不是更好吗?”

“那样太麻烦了,我又不能像你这样作弊。”

“……剑术并不是作弊而是正常练出来的,只要稍微学点风魔法,就能抵消掉我身为希耶娜之子的光魔法加成了。”

希文虽然在剑术上有过人的天赋,但实力终究还是苦练出来的。其他人要是也愿意经历一番寒彻骨,想要嗅得梅花扑鼻香,也不过时间的问题而已。

“我必须兼顾风魔法以及剑术,你只要练剑就可以了,这不公平。”

“就算是我,光魔法也不是完全不需要练就可以用的啦。”

而且他也同时花很多时间研究光魔法,否则在这个没有暗魔法的时代,他也不可能知道该怎么把光魔法应用在战斗中。

“反正你已经练出来了,只需要维持实力就够了,你不明白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心情啦。”

“……是真的不明白,总是想依靠别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是没有办法才不得不依靠的啦。”

“明明可以办到的事情,却怕吃苦而不愿去办,遇事却总是希望别人替你解决,自己则什么都不想做……”

真要这样说,修斯克自认也无法否认,毕竟他也不过是一个稍微有钱一点的普通人而已,此时他唯一能做的也唯有仿佛自嘲般苦笑了。

他虽然也比许多人都来得强,但跟希文比起来,差距依然显而易见。

“你该不会就只是为了奚落我而来的吧?”

经修斯克提醒,希文想起了另一件他觉得有必要让修斯克知道的事情。

“喔,对了,等等的庆典,我约了丽特希。”

这句话使修斯克睁大双眼。

“……你主动约丽特希?可是明明是我先约了你的,而且她怎么可能会答应啊?这不符合逻辑,你又在骗我。”

“是莎丽尔的意思,她想大家一起热闹跨年。”

“你说公主殿下要跟我们这种平民百姓一起参与庆典?”

“没错。”

眼睛好像都快要掉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会造成轰动的,你都不知道近年来‘莎丽尔公主后援会’已经发展成多大规模了吗?”

“……那又是什么东西?”

希文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心情有点微妙,想当年说不定也有个“希耶娜之子后援会”呢。

“就粉丝团啊,公主殿下的粉丝遍布皇城,她就这样公然出现在公众场合,皇城岂不是要血流成河?”

这好像是因为当时皇城在接连不断的坏事中,终于得到了一项好消息,那便是莎丽尔公主的归来,所以当时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位公主到底长什么样子。

而莎丽尔却也偏偏长得国色天香,初到皇城时的惊恐不安,也反映在神色中而惹人怜爱,举止因紧张的心情与不足的训练更显得生疏木讷,却也不失高雅,亦显可爱。

后因莎丽尔实在不习惯受到万众瞩目,每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时的样子都与初到皇城时差不多,也因此而鲜少露面,即使出现时也总是远离百姓,使得这位公主在百姓眼里总是隔着一层神秘的面纱,进而引起翩翩遐想,终于造就了“莎丽尔公主后援会”的日益壮大。

或许在得知莎丽尔公主的真实性情之后,许多人都会幻灭吧,搞不好还真的会闹出人命。

“有这么夸张吗?他们应该不至于会为了近距离见公主一面而互相残杀吧。”

“当然不会,只是会鼻血直流,流到根本止不住而已。”

“……”

“要是你说的是真的,为了避免惨剧的发生,我看还是先向公主后援会的人说一声,说不定这项重要情报还可以换得不少钱呢。”

家里明明大把钱,居然还会在意这种小钱……

“……不必了,莎丽尔会乔装打扮之后才来,不会有人认得出来的,等下你记得别乱说话,要是惹怒了菲亚希大人,他要灭了你,我可不一定救得了你喔。”

“菲亚希大人也会来啊……也对,毕竟公主殿下还是需要有人保护才行。”

“等等聚餐过后,你就跟丽特希一起过去,在入口处见面就是了,我还要去佩纱那里一趟,之后会直接到那里。既然你已经没事了,我就先走了。”

要说的话也说完了,朋友也好好关心过了,继续逗留下来除了耽误时间也没有任何意义,于是希文把椅子放好准备离开。

不过在他走之前,他想起一句话或许可以归还于修斯克。

“然后为你跟漂亮女生制造独处机会这种小事,就不必谢了,不过行善积德而已,再见。”

“……你就不怕我当着她的面说你坏话吗?”

“喔,她只会觉得你很幽默而已,尽管说不要紧,只是你的形象可能会变糟糕罢了。”

“……”

“那就等下见了,我先走了。”

“去去去,你真的很烦耶!慢走不送。”

既然修斯克都出言出手赶人了,希文当然很识趣地离开,况且他今天的行程也都还没跑完,有一种难得除夕怎么还这么累的感觉。

或许在学会预知未来之前,可以的话还是不要熬夜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