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侍卫团的总部,被设立在皇宫的外围,这里还有通往皇宫的数条捷径,毕竟皇家侍卫最重要的任务,是保障皇宫里的安全。
佩纱身为皇家侍卫团长,需要她亲自办理的事务其实也不多,比较琐碎的事情她的部下会办,办好之后会呈上报告供她查阅。于是她所需要做的,通常便是查阅部下呈上的报告,管理好下属,接到任务时下令调派人手处理,以及维持部队的纪律,有时亲自巡视看看部队办事或操练时的状况而已。
今天当她处理完事务而离开办事处走到户外时,天空已是一片橘红色,艳丽的橘红色,仿佛为了吞噬整个世界而存在,所及之处一片殷红。
这里也有一片空地供人操练,佩纱每日都会练剑两次,一次是早晨太阳升起之前,另一次则是傍晚太阳下山之前,这两段时间都不会有人使用这片空地,偶尔她的部属会参与跟她一起练,她也不会拒绝,但长久下来能维持纪律天天比任何人都早起,工作完之后还有心情练剑的人,实在不多,佩纱则自从加入侍卫团之后便一直维持着这一习惯。
因为她知道自己比所有人都来得年轻,唯有比其他人更努力,才有可能追赶得上其他人,从而不被别人轻视。
当她刚加入侍卫团时,团里的所有人都对她很好,百般呵护团里难得出现的这位年轻可爱的小姑娘,许多人甚至愿意主动替她办事。即使是操练,上司对她的要求也总是比别人低,也没有人因此而感到不满,大家都十分有默契地各种迁就她,把她当成温室里的花朵似的。
明明没有特别努力,成绩也不比别人好,却总是得到比别人更多的赞扬,就只因为她的年纪比较轻吗?
“佩纱,你已经很努力了,这样就够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小姑娘。”
“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做得更好了,我像你这年纪时都不知在干嘛。”
“即使你稍微松懈一点,也不会有人责怪你的,毕竟你这花样年华,本来就该好好享受青春才对啊。”
“年纪轻轻能有这般实力已经很不错了,等你到我的年纪时,成就必定在我之上。”
只是,她不想等,也不愿意等,也不知道等不等得及。
可能是因为年纪轻,有着属于年轻人的一股干劲,觉得这世界充满可能性,也觉得世界掌握在自己手中,于是才想试试看,看看自己的极限在哪里。
毕竟她不像其他与她年龄相近的人那样,仍旧在这个充满未知的世界摸索寻找着适合自己的道路,她已经知道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了,只差全力以赴向前行,绝不回头望一眼罢了。
所以她从来不把自己与周遭年龄相仿的人相比较,看看自己到底已经超越他们多远了。
她只与在自己之上的人相比,即使那人或许比她年长十年二十年不止,花了更多的时间才达到现在的位置的。
只是相比之下,就不难发现,她的许多方面都还远不及这些人,只要差距还存在,佩纱就觉得自己不够努力,必须更努力赶紧追上才行。
每当她这么想时,那些把她比下去的大人,便会娓娓道来自己如何经过数十年不止的岁月才逐渐累计了现在的实力,赞扬她之余,也安慰她不必那么拼命,会被比下去也是正常的。
或许这些人只是害怕被她超越,才让她别那么努力而已。
于是佩纱便加倍努力锻炼,结交的人都是自己父辈年纪的,因为这些才是跟她一个层次,或在她之上的人,她不屑认识年龄相仿的人,因为那些人之中,九成以上在她眼里都是废物。
只是她结交的这些人,皆纷纷待她如晚辈,对她百般呵护,使得佩纱甚是无奈。
后来二皇子的叛乱,为皇家侍卫团带来致命的打击。
当时侍卫团里的高层都是她所熟悉的,她也十分敬佩这些人,毕竟都是比她强的人。这些人也很欣赏佩纱,都想方设法把她置于乱局之外,最终虽然皇家侍卫团几乎灭团,佩纱却得以幸存,至于在她之上的那些人,却没有一个像她这么幸运了。
于是空出来的皇家侍卫团长一职,在伊维斯陛下对侍卫团里的状况仔细了解过后,最终听从了菲亚希大人的意见,让佩纱出任。
对于皇帝的安排,侍卫团里不服的大有人在,虽然佩纱看得起的人无一生还,但她看不起的废物活下来的倒是不少,而这些人之中,比佩纱年长,资历也比她深的人,亦不在少数。
在这些人眼里,佩纱不过仗着自己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而常年巴结高层,最终才会被护着而幸存了下来而已。他们不甘心屈居于她之下,纷纷不是丢信离职,便是向她下战书,挑战她这个皇家侍卫团长的位置。
最终她以亮眼的成绩,逐一击败所有向她发出挑战的人,此时她的实力已经接近年长她二十年的前任团长了,根本不可能把这些废物放在眼里,她以往不屑跟这些人切磋,所以这些不服她的人,也是今时今日才见识到她的真正实力,所有的挑战者在她剑下都撑不过一分钟,八成以上更是二十秒之内就不敌了。
要知道,能加入皇家侍卫团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后来她再放话表示,要离职的只要打得过她就可以走,因为嫌麻烦,便干脆同时接受五名挑战者好了,最终没有一个人成功离职,皇家侍卫团的这次危机便在佩纱手中自行瓦解了。
今日的傍晚,她一如既往练习剑术,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菲亚希?”
实际上,佩纱、希文、以及菲亚希,这三人的地位是平等的,都是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职,相互之间无需使用敬称,只是希文有时候还是很客气地叫菲亚希一声“大人”而已,佩纱则向来不这么做。
而这三人之间的另一个共同点,便是年纪都很轻,通常委任年纪这么轻的人出任高职,很容易迎来外界挞伐,质疑皇帝陛下的眼光,或质疑被委任的这些人是否能够胜任被委托的职务
佩纱长期混在高层之间,也学会了如何管理部下,以及处理其他公务的能力,后来更是以实力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侍卫团里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选了。
菲亚希处理政事的能力,以及他的才学,是皇宫里众臣都认可的,虽然想不通他年纪轻轻何以就拥有这般能力,但事实胜于雄辩,帝国过去几年出现的众多令人束手无策的难题,皆都由他献计化解。即使是不服他的大臣,也不敢提议将他撤换,换走了他,倘若帝国再现难题,岂不是将自己摆在刀口之上?既然宫里的大臣都服菲亚希,外界自然也不能说什么了,更何况这人居然还武艺高强,又是实力强大的魔法师。
希文直接就被当年希耶娜之子的那把剑所认可了,这可是百年来都不曾出现的现象,而且也不可能造假,再加上他确实强大的剑术实力,也算是配得上当年的神之子之名了。当上之后也顺利的得到了希耶娜女神的眷顾,得以使用强大的光魔法,如果神也承认他的话,外界又还能说些什么?
“我看你每天都很努力在练的样子,实力却没什么提升,果然少了导师,遇到瓶颈就不懂该怎么突破了吗?”
菲亚希的口气一向狂妄,要知道他的这一句话,可是对着皇家侍卫团长说的。
“你又懂得什么?上次要找你切磋又借口回避,莫不是没有打赢的自信?装什么高深莫测?”
面对佩纱的挑衅,菲亚希步入空地中央,在离佩纱几丈远的距离停下,微微一笑。
“我不喜欢暴露实力,没必要跟你打,你要打可以找希文,我觉得我的实力跟他差不多。”
菲亚希也没有跟希文交手过,这只是一个猜测,他也未曾见过希文全力应战,不过是根据希文出手时的动作神态等判断的。
希文是佩纱少数钦佩的人,她从未在正式的切磋中战胜过希文,每当她觉得自己的实力提升之后,都会找希文切磋,而希文每一次都总是会展示出比她稍强的实力战胜她。就像是每当她变强了一点,他便调整保留少一点实力,只要能刚好胜过就可以了,至于希文到底还保留了多少实力,根本无从猜测。
“你口说无凭,真有实力就接受挑战,希文跟我打从来就不必出全力,如果你真有他那么强,还担心什么暴露实力?”
佩纱走到一旁拿起另一把剑,抛向菲亚希,被他顺手接住了。
为了避免剑出现问题而中断训练,佩纱向来会多带一把剑过来。
“你居然也会示弱,还真罕见。”
“所以打还是不打?”
两人对立在夕阳之下,菲亚希看了佩纱一眼,还是那个充满轻视的微笑。
“今天我心情好,你可不要被我打哭喔。”
毫无预警之下,菲亚希抽剑离鞘,剑鞘随手扔向一旁,在风魔法的加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佩纱。佩纱见状,同样驱动了风魔法,身体一侧,举剑格档,两把剑以四十五度角相撞而擦出了火花,二人也交换了视线。
菲亚希尽显他的高傲与自负,佩纱决定今天一定要挫一挫他的锐气。
她不信这世上年纪相仿的人之中,除希文之外还有她打不过的对手。
交战持续下去,双方势均力敌,一来一往之间,仿佛对战随时都会结束,惊险的攻击却总是在最后一刻被对方化解,而又再度回到了僵局。
夕阳余辉残留在剑身上,映出闪烁不定的剑光残影,每一次武器碰撞除了擦出星点火光,亦震动周遭的空气,发出清脆的声响。
剑碰撞时的角度与力度的差异,都会对碰撞时所产生的声音有所影响,于是菲亚希一时兴起,便决定试着利用这一现象,借调整格挡攻击的时机、角度与力度,以及自身攻击的速度与方向,以便牵引佩纱格挡化解的时机、角度与力度,试着谱下一首曲子。
专心迎战的佩纱不可能察觉到这一点,菲亚希则应战之余,侧耳倾听剑所发出的每一点声响,对效果还是挺满意的。不过佩纱的实力毕竟不弱,偶尔还是会有控制不住她而难免走音的情况,使他眉头一皱。
佩纱从一开始便很怀疑,眼前这个敌人或许根本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对战的节奏莫名奇妙,有时菲亚希会以极其没有效率的方式格挡攻击,犯下新手般的失误,使自己进入劣势,下一刻又像绝世高手般巧妙地化解危机,取回优势。
这使得佩纱有点生气,有种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而她则最最讨厌这种感觉。
于是她一反常态,与其总是以最有效的方式应对菲亚希的攻势,她试着以最意想不到的方法招架,并试图掌握战局的主导权,即使这么做会使自己身陷险境。
看着菲亚希频频皱眉,佩纱则眉开眼笑,使出的攻击更是凌厉凶残,更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不管若是菲亚希招架不住,她是否来得及在伤到他之前停手。
切磋时受点小伤,也不过只是小事,谁叫菲亚希这么嚣张。
不久之后,佩纱便取得了优势,以及战局的主导权,菲亚希只能在她的牵制中勉强应付。
菲亚希使出的一招一式开始与佩纱的猜想吻合,这表示这场战局已经在她的掌控之中了,只要再这样持续下去,必能挫败眼前的对手。她甚至已经在脑海中谱下接下来的战况发展,以及菲亚希会如何败在她的手下。
或许,此际的菲亚希,终于决定要认真了,他的举止又再次偏离佩纱的猜想,逐步把她逼退,转眼间又是势均力敌的情况了,好不容易取得的优势,看似要在她眼下消失殆尽。
要是失去了优势,她没有把握可以取回,所以不能让优势消失,必须想尽办法阻止才行。
佩纱咬着牙使出了她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攻击。
使出之后,她便意识到,自己的攻击不可能成功。
这个攻击,是冲着菲亚希左侧刺去的,在上一招的力道作用下,菲亚希是绝对来不及闪躲或格挡的……
然而……
对手却可以在她的剑碰到他之前,将她斩杀。
而此刻的她,在这个姿势下,也是绝对闪躲不及的,而要收手却也太迟了。
为什么会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
要是上一任的团长,绝对不会犯下这样的愚蠢失误。
这就是二十年的经验差距吗?
即使再努力……难道就无法弥补?
此刻菲亚希仿佛在佩纱的眼里看见,夕阳照在水面上的闪烁波动。
“切。”
随着一贯轻视的语气,菲亚希右手的剑生硬地折返过来,从上方九十度往下撞击佩纱的剑。然而这个角度持剑根本就使不出力,两把剑碰撞之时,菲亚希的剑脱手而出,却也足以稍微往下偏移了佩纱原本出剑的轨迹,并争取了稍微多一点的时间,最终佩纱的剑在菲亚希左手手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
佩纱往前踉跄两步,位于她左方的菲亚希,则是伸出了左臂揽于她的腰前,使劲往后推,后又迅速由佩纱身后来到了她的右侧,左臂拦于她的腰后,待佩纱平衡站稳之后,方松开手撤出两步。
“还真把你打哭了,你该不会回去向希文告状吧?”
“谁哭了?那只不过是汗!”
“眼睛也会流汗,真了不起,不愧是皇家侍卫团长。”
佩纱没有理会菲亚希,背对着他正在擦汗。
“所以这下你满意了吧?证明了我确实比你强。”
佩纱回头瞪了菲亚希一眼,眼神依旧凶狠,却夹带一丝柔和,夕阳映得她半侧脸通红。
“要是希文根本就不会受伤。”
菲亚希不理会佩纱的情绪,语气平淡地开口。
“刚才的战斗,你回去仔细回味回味,过几日亲自去找希文试试看便会知道,不用谢我。”
而往往就是这种平淡的语气,总是使佩纱不悦。
只是身为对方的手下败将,佩纱总算还是比较收敛。虽然刚才的战斗并没有分出明确的胜负,但再战下去,结局双方亦可预料。
不过她还是想为自己辩驳一句。
“……今天只是你幸运罢了,刚好我不在状态,才让你赢了而已。”
毕竟最后的攻击也只是一个失误。
只是在实战中,失误造就的并不是胜负之差,而是生死之别。现实是残酷的,不会有天使出现把你复活,给你第二次机会。
菲亚希依旧不怎么想理会佩纱的发言,他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架。
“随你喜欢怎么说,反正是你自己要跟我打的,现在既然我赢了,就请你答应我一件事情。”
“又没有立赌约,凭什么我要答应你?”
“凭你没有选择,等下莎丽尔会到庆典玩,希望你能派几个人到现场待命,以防突发状况,公主会乔装打扮,等等我再把特征详细告诉你,今晚以保护公主安危为优先。”
听完之后,佩纱挑了挑眉。
“你怎么不早说,临时要我怎么安排人?”
“这是你的问题,我相信你身为皇家侍卫团长,必有办法解决,难不成你底下连几个真正信服你的人都没有?”
“公主会去,你也会去吧?你这么强,有你保护不就行了,况且你底下不也有人可以调动,让你的人去保护不就得了?”
当年归顺于大皇子麾下的刺客组织,后来被菲亚希接手了。伊维斯刚上任时,隶属皇族的皇家侍卫团,因叛乱而遭受重创并被大大削弱,导致帝国一些手握兵权的重臣大将,纷纷举旗造反。毕竟伊维斯虽然是个皇子,接手江山名正言顺,却素来不好政事,无德无能,何以治理好这样一个庞大帝国,实在难服众人。
最终菲亚希巧妙运用刚接手的刺客组织中,残存的少数部属,以一连串的刺杀行动摆平了风波。
这或许也是许多人不敢得罪菲亚希的原因之一。
而佩纱口中所指,菲亚希底下的人,自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刺客们。
“我的人不好正面出手,我自然也会去,只是只有你的人才有正式的执法权,庆典这种大型活动,你想必早已安排了人手到那里维持秩序,让他们多注意公主的安危不就好了?”
“事先安排好的人早已有属于他们的职务,不可能同时兼顾公主的安危,公主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算了,我再另外安排几个人就是了。”
就如菲亚希所说,这件事她不容推辞,她也自认说不过菲亚希,妥协不过迟早的事,没必要多费唇舌。
于是菲亚希便交代下事情的细节,包括莎丽尔现身的确切时间地点,以及她乔装之后的特征等等。
“那就拜托你了喔,佩纱。”
即使菲亚希向她微笑行礼致谢,她还是对他保有不满。
“我就不信公主要去庆典是临时起的主意,你也不可能没有想到要事先通知我,我看你根本是存心要来为难我,才临时告知的。”
她倒是想看看,这次菲亚希还能有什么借口反驳。
“无可否认。就当是我一时忘记了吧。”
“你——”
居然不反驳,佩纱气得直跺脚,菲亚希继续平静地说下去。
“因为我很好奇,你这团长到底有多少能耐,刚测试了你的战斗能力,也就不过如此,希望你的办事能力不要令我失望。”
“别以为你自己就很了不起,别总是看不起别人!”
“喔,你是在劝戒你自己吗?我确实是了不起,这是没有人可以否定的事实。”
“……”
说完,也不等佩纱想好回答的语句,菲亚希便径自离开,走远之后,回头望了依旧盯着他的佩纱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她抛了个眉眼,微笑着补了一句。
“包括你。”
然后才消失在佩纱的视线中。
“菲亚希你给我走着瞧!”
毕竟他还有伤口需要包扎,至于佩纱的自尊心受伤了该怎么办,这就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