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独自来到了宅子二楼处的户外中的一个看台。

虽然说是看台,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前方是一片树林,这里是宅子的后方,而这座宅子毕竟位于郊外。

这里范围有点大而空旷,在这里摆放几张桌椅,跟相熟的朋友或家人在此处一起品茗闲聊,应该也挺惬意的。

这里也是计划中撤离的地方,树林的另一边会有接应的人,在她们完事并取回早已在宅子里藏好的工具之后,便会利用那连着钩子的绳索,把钩子勾着围栏,从这里跳下去离开。

绿在这里吹吹冷风,又想起了一些琐碎的往事。

那是她与音开始接任务不久的时候。

在一次的行动中,因为她的疏忽,撤离时被敌人跟上了,后来还被围住了,交战几回合之后,她便已经不敌,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掉了。

最终已经安全撤离了的音,折返回来救了她,还因此而受了伤。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别人为了她而受伤。

“为什么要救我?”

这是她的第一个问题,她以为自己已经够笨了,她不明白明明很聪明的音为什么要做这种蠢事。

“这个嘛……该怎么说,因为我很自私吧,我想。”

“自私?”

“因为你是我可爱的搭档啊,我每天可以欺负的人,你不在了我会很寂寞,会无聊死的,会活不下去的。”

“……”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音的话当真,可是她又没有足够的智商可以辨别音的话是否真心,音总是喜欢说一些她无法理解的话耍她,然后看着她苦恼的样子便会笑得很开心。

“反正人都是自私的嘛!我只是在做最利于自己生存下去的事情而已,别想太多了。”

“明明救我导致自己死掉的风险大大提升……”

“不救你我就死定了,没有你的日子我要怎么活下去啊?反正都要死不救白不救,你这么笨,肯定就算没有我也可以活下去的啦!”

“……”

她当时不明白音这句话的逻辑在哪里。

不就因为笨,才常常会有生命危险的吗?

不就因为笨,才常常需要别人救她的吗?

试问没有音护着她,她又如何能活下去?

反正她肯定说不过音,既然音执意要救她,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变强变聪明,别让音有救她的机会就是了。

不过,她想她始终没有音的坚强。

绿听见许多匆匆的脚步声靠近,惊慌地转过身,心情沉到了谷底。

“樱?”

在她眼前赫然站立着的,是她的父亲,身边也跟来了许多护卫。

她往后退,身体撞到了栏杆。

“我不是樱。”

到底只是在否定,还是不过提醒自己而已?

这种复杂的问题,绿知道即使自己思考了也不会有答案。

她看见那名被押来的女子,双手双脚都被绑住,嘴巴也被塞住了,那是玫瑰。

“我早已收到消息,指有人会来刺杀我,没想到居然会是你。”

她也看见身在不起眼的某个角落的希文,以及他身后的音那担忧的神情。

“是不是我,对你而言又有什么差别吗?”

绿想起了,这座宅子里,所有跟她有关的事物都不存在了。

必定是她父亲的意思,她想。

把她存在过的证据都给销毁。

她被拐走之后,这个人真的有认真找寻过她吗?

像他这么有钱的商人,难道真的不会认识一些有权有势的人?难道真的都找不到她的去向?难道即使找到了却也无法做些什么?这怎么可能?

眼前之人是她所陌生的,只不过刚好有血缘关系而已。

八岁前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更何况是感觉。

历年来给予她温暖的人,一直都只是音而已。

这个家早已没有属于她的位置,她到底期待什么?犹豫什么?迷惘些什么呢?

明明她只需要守护着音就好了,如今她的立场,只需做好这件事就可以了。

其他也没什么重要的了。

“说得一点都不错,是不是你,确实没有差别,你现在也只是身份低贱的刺客而已,以为我会对你手下留情吗?那就太天真了。”

已经说出来了,那她就真的不必有所顾虑了。

现在的局势,明显对她不利,她看不见音的身影。

音离开了也好,因为她没把握能保护好音,两个人杀出重围的可能性也不大。

她不想看到音为了救她而死。

她拔出了收在背后的匕首,往身上的礼服,从右边大腿往下划了一条线,这样身上的礼服就不会妨碍她的行动了,随后把匕首指向眼前之人。

“谁需要你手下留情了,现在我就夺走你的性命!”

眼下,她早已毫无选择,必须趁音回来之前,做个了断才行。

“口出狂言,刺客擅长的不过暗杀,这里人这么多,你根本毫无胜算可言。”

“……”

男子说的是事实,绿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了。

她看着男子身边的侍卫们纷纷抽出的剑,心里凉了半截。

“这样吧,你想杀我,我就给你一个机会,你应该也会使剑吧?”

男子从一名护卫的手中取过一把剑,抛了过去给绿,而她也顺手接住了。

“如果你能在一对一的剑决中胜过我,那只能怪我技不如人,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怎么样?要来一场赌上性命,没有任何规矩的剑决吗?”

男子也拔出了自己的配剑,指向绿。

毕竟是烈毕尔家的人,才会这么做,不知这算是她幸运还是不幸。

绿思考着,用剑打赢的机率比较高,还是匕首比较高。

匕首是她惯用的武器,可是若要使用匕首,就不能算是剑决了,那对方必定会让护卫对付她,她不知这些护卫有多强,不过既然是早已知道会有刺客前来,而刻意安排的护卫,必然也有一定的实力。

若是使用剑,虽然依旧处于劣势,但至少是一对一的情况,即使她的剑术比不上对方,只要能抓到敌人的一点失误,她依然有机会将其击杀。

机会只要一次就够了。

“好吧,剑决就剑决。”

“很好,有志气,把你的匕首交出来,剑决没有匕首出场的必要。”

“……”

被看穿了。

她原本也计划着,或许可以找到机会,趁其不备,出奇不意地抽出匕首把目标杀掉,毕竟有谁会想到,剑决之中的她还会突然抽出匕首呢?

“看来,你还不太清楚自己的立场呢。”

他让身边的护卫走向前去,绿看着这些人,不得不交出匕首。

随后他还让一名女护卫认真地搜索她的身体,确定她没有暗藏兵刃。

确实就跟资料上一样,他的父亲是个很小心的人。

接下来,预期之中的剑决便开始了,两人都晓得如何使用风魔法,既然都赌上了性命,那也就没有任何顾忌了。

剑与剑的交锋,男子出手得毫无顾忌,招招致命,若不被挡下的话。

她总算看清了,她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甚至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

没有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当上了刺客。

认定了她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而现在则只是一心想杀了她而已。

战斗时不可分心,绿很认真地招架着所有的攻击。

剑虽然是敲在她的剑上,但每一击却都像是刺进了她的心。

到底何以一个人,可以做到如此冷酷无情。

她想知道,只因她也想成为这样的人。

或许音会知道,只是音未必会认真回答她。

交锋过一段时间之后,绿知道自己不可能赢了。

她的对手甚至没有出尽全力,保持着玩乐的心态。

或许在尽兴之后,便会杀掉她。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一切就会结束,她再也不必担心哪天音会为了救她而死掉了。

她的故事,在这里画下句点就可以了。

十七年的人生,她很庆幸身边有音,伴随了她九年之久。

那已经是超过一半的时间了呢。

她看见自己的剑被打飞,心中反而觉得舒坦。

因为这次真的要结束了。

然后她看着对方的剑停止在自己的项前,并没有更进一步。

“从出生到现在,你也只是会一昧令我失望而已。”

绿看着男子俊秀的脸庞,不明白他这句话想表达什么。

男子收回自己的剑,转身离开,留下刚才对战时一路被逼退至围栏处的绿。

并以冰冷的语气下达了一道指令。

“杀了她。”

她看见一共四名护卫越过男子,向她走来。

她可以试图抢过其中一名护卫的剑,尝试杀出重围。

不过她没有这么做。

她已经接受了死亡,早在很久以前就接受了。

只是后来出现了一个人,改变了她的想法而已。

那个总是会骂她笨,觉得她笑起来很好看的人。

这么一来,她好像又遵守不了承诺了。

只是这一次,她或许不会听到,某人的责备声,惩罚她不准睡午觉什么的。

都没发现,她其实很爱睡觉的吗?不懂体谅人的家伙。

在她准备好感受即将贯穿她的身体的剑刃,到底有多冰冷之时,她察觉有个人影从身后跨了过来,挡在她的身前,双手压在栏杆上勉强支撑着身体,强颜欢笑的嘴角处,溢出了血丝。

“你这不守承诺的笨蛋,罚你一个月不准睡午觉,要陪我玩。”

她的脑海中,仿佛听见了这句话。

绿在风魔法的加持下,从音的腋下穿过出去,顺手摸出了音身后的匕首,趁着那四名侍卫的剑来得及从音的身上抽出来之前,往每一位侍卫的颈处补了一刀,并回到音的身边,搀扶着她支撑不住快要倒下的身躯,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喷出来的血如雨般落下,染红了两人的礼服、头发、脸、手臂。

绿让音躺在自己的怀中,眼泪大颗大颗落下,滴在音的脸上,音伸出的手轻抚她的脸庞。

“到底谁才是笨蛋了,你死了要怎么遵守承诺?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面对绿的责骂,音只以浅笑回应。

“别哭,笑一个,我想看。”

“你叫我怎么笑得出来!满脸是血有什么好看的?”

“就试试看嘛!我想看看你的笑容,你笑起来很好看嘛。”

音的声音很微弱,绿几乎都无法听见,但她可以从音微张微闭的嘴唇,看出她在说些什么。

“……”

“乖,笑一个。”

绿强忍着想痛哭的冲动,勉强挤出了笑容,这种欲哭还笑的样子,一定即难看又可笑。

“果然很好看……”

音的手臂随着绿的眼泪滑落,并合上了双眼。

于是绿便再也无需强撑着那糟糕的笑容了。

因为,再也不会有人,说她的笑容很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