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静得像坟山,又被冰雪镶住,如同一块亿万年的大冰晶,夕阳绕进了岁月的迷宫,仿佛有苍凉的记忆从山顶的无字碑中流出。

天书一只左眼看不见了,被烧了半张脸,身上的溢着鲜血,活像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鬼。

白发疏着白雪,她将手放在了无字碑上面,

门,开了,她望见了两个宇宙,一个在头顶,一个在前方。

暗金服饰的男子在她进去后悄然现身。

“玄女有言,一切未晚,天书少姜。”他说。

她走到了“宇宙”的尽头,前方是无光无影之地。

“'无名',是在那吗?”

“一旦踏入,墨砚过半,悔之晚矣。”

天书人类身体上的一切伤痛都是如实反映在她的灵体,换而言之,她牺牲了力量,神格,容貌,几乎将一切都交付与苦难,换来了牺牲的资格——驾驭“无名”的机会。

“无名”,无关明暗神蚀,它是一切的终结与起始。也是玄女告诉他唯一可以在逆因果大阵的乱序中改变因果的办法,否则大阵只会将现世解构。作为天命之人与“无名”沟通的媒介,也是天书的最初意义之一,尽管她几乎从未履行过。

然而飞鸟离去,鸟巢渴望飞翔。

“那么,少姜,所有的一切玄女也应和汝说了吧。”

“嗯。”她点了点头,踏入了无光天影之地。

深渊中不见它物,一片纯白,唯有一桌,一椅,一笔,一砚,一宣纸而已。

大道至简,只要用“原始文“在纸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便可为“无名”主。

然,至简而繁,原始文极为复杂,通常分为四十九个大部,一百二十八个分部与三千个小部,原始文“一”比汉字爨的要复杂千万倍,它是华夏之文的源头,亦是世界之文的源头,能与万物沟通。

小巧的毛笔是少姜在苦难之路上唯一的得到的收获,却是普通人也有的资格。

砚台在岁月中有过无数种形态,它或为上帝的光,或为轩辕的竹简,或为佛陀的沙砾,它将装满每个来者的心血,亦象征着其最珍贵之物的流逝。

对贪生怕死者,这其中是它的寿命,对于追逐名誉者,这其中是世人对他的记忆,即使是无欲无求之人,也还是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至于抽出心血时所带来万鬼锥心的疼痛,则是必要的附带而已。

然而心血终会在名字书写过半时,尽数流入砚台,到时候落笔无悔,离则亡。

往世的幻景从少姜面前掠过,这是曾于此欲驾驭“无名”的残影——

一名白服的慈祥之人,光明汇成的文字在第十三大部停止,他渴望天国永生,此时他曾最宠爱的天使掀起了反叛,天堂亦不再超脱于尘世。

他摇了摇头,轻轻离去了。

一名暗金长袍的明智之人,将刻刀放下,“轩”字尚且差三部,他希望万世太平百姓安宁,却从此五千年,未有盛世过三百岁月。

他叹一口气,自责地离开了。

一名敝衣赤袖的宁静之人,以沙代笔,聚沙成文,止在了第二个字上,他在寻求解放世人之法,却方晓世人为此而更深陷入苦海。

他无言,亦罢手回头。

无关名字长度,即使你的名字是一道线,你也会在落笔的一刻失去很多。

这里曾来过统一天下的帝王,也来过孤独寒高的女皇,有过醉生梦死的诗人,也有踌躇满志的将军。

英雄,常人,小人,却无人能将自己的名字完整的书在其上。

这也有解神者的残影,但它只是饶有兴趣地欢察着其他残影,看完后连笔都没动就走了。

少姜执笔着墨,写下了第一划,她便想不起来那人的名字了。

“既然余不能阻止伊,便只能全力支持,也许伊会痛苦,迷茫,甚至憎恶,后悔,你也许会在狂乱的迷茫中迷失,也许会在虚无的幻景中乞求,但……”

“记住伊自己,与你所念的那人,它与伊同在。”

她在此处的背影如同一名白发素裙的天仙,以往她的落笔总会给自己一种安宁,仿佛进入了记忆的时空当中。可这次她却有些慌忙,无所适从。她不小心放跑了啾啾,那个人走过来,她害怕令它失望。

“走!”它说,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

“抱歉……”

“嗯?少姜干的漂亮啊!快,我们可以着这气息找到啾啾老巢,我们发财啊!”

“啊?”

它牵着她,她将身后的书卷铺开,二人向乘飞毯似的向远处掠处,它们一路遇到了奇幻的森林。

松果发光,绕树转了两圈之后才落到泥土之下,最高处的大树顶端如同生长出了星辰,它们打了赌,那颗果实究竟能否吃,虽然最终还是没吃。

它们也经过了星海般的星尘花海。

夜风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花海抚摸,宇宙颜色的星尘花的花粉并由此飘出来,散发出点点的微光,它牵着她步入其中。

“它们都是银河。”它指着天上和花海。

“这里,也是银河。”它看着她的眼睛。

最终它们辗转回到了白夜,虽然还是没有找到啾啾老巢。但旅途很开心……

也许……

因为她不记得了,此时她正在写第一个小部,每一笔,都代表着她的一段记忆。

“伊会失去记忆,情感甚至自我,唯有伊的执念也许会在一切落定后,长存于无名之里,然后在岁月中消散。”

她的身躯在颤抖,眼泪止不住地落到衣裙,这是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

“主人,我会忘记您吗?”

“可您不在,少姜记得您,又能奈何?”

她擦了擦双眼,目中露出坚毅。

“请原谅少姜自作主张,可…这是少姜唯一能做的了……”

呜啊呼咿息噫无兮

伊哇唔记岂所得兮哀

进吁由此垂即倾藏于圭

呼啊呜啰湮己意矣?

少女的记忆如野火消逝

她的理性是道路上的一枝同时凋零和绽放的玫瑰

她不停的在灵魂的迷宫中旅行,成了一只无措的羔羊

最残酷最痛苦的监狱,没有四壁

她在太阳流出的黑色的鲜血中编织着清晨

窗外的溪河静止不动,宛若琉璃

她落入了语言的陷阱,埋头于遗忘的海洋

她发问,空白的纸张将它拖累

她发问,只有无声在潮起潮落

胸口的疼痛在提醒她,她只是迷茫地遵循着意志

然而无根之萍的意志,又是何等的脆弱

于是她只有冷,只有恐惧,连笔也无法握住

(一曲歌谣不知从何处响起)

爱人啊爱人,当我不再拥有美丽

你还会看着我吗?

爱人啊爱人,当我不再拥有青春

你还会关心我吗?

亲爱的啊亲爱的,我好像要将你忘记了

你也会忘记我吗?

亲爱的啊亲爱的,我不知为何憎恨你了

你也会讨厌我吗?

解神者也不知道它在最后一刻究竟借朱雀之焰爆了多少自我碎片出去,这也不是什么复活的后手,只是它不想坐以待毙而已,爆出的碎片似乎也只有纪念意义。

“就像传奇广告里的小怪。”它这样想,发现来到了一片纯白的世界,又听见了歌谣,看见了白发少女。

它的记忆有些缺失,记不起她的名字,但她很痛苦,它不能觉得不能这样看着。

“好冷……好痛……我要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她在哭,确实还在强迫自己在写一大堆复杂符号,但很快便坚持不住,缩在了椅上,瑟瑟发抖。

它看自己一身白服,也不像个人,下意识到了少女的身后,将她搂住,但它又想到自己前世好像是被鸟啄死的,似乎是个罪人,这辈子怎么这样占别人便宜呢?

它有些尴尬想将手抽回来,却被少女拉住了

“您……是讨厌我了吗?是因为少姜不记得您了吗?还是因为……对不起……”

少女背对着它,它只能看见她的白发。

“我记不起你的名字了。”

它有些歉意,所以在努力的回想。

“你好像是我前世的……”

“员工。”

它说道。

【完了,我前世怕是个罪恶的资本家,似乎是做茶叶的,好像还被消费者声讨,难怪被鸟啄死,好像是罪有应得诶?】

她没说话,似乎只想这样抱着它的手臂

天地间纵归永虚无,然而一瞬的光到来的刹那才得到其意义,它想,这刹那好像有点久。

“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它很好奇,只是少姜的声音很轻,它听了两遍才听清楚。

“求您了…请不要…求您了……”

“好吧。”它轻轻将少姜的发挽起,瞥见了一些烧伤的结痴。

“你这在写什么?”它问。

“无名,可我不记得我为什么要写了,而且……很痛苦,我想离开……我们现在回去吧……”

【哦,无名啊,神奇的名字,不想写就写吧,反似乎才完写了一个字,原始文?正好是我只会的几个的其中之一……】

【无名?】

【少姜?】

【无名!】

【喂!这过半了喂!】

这看着让它心惊肉跳,因为差点它就准备带她一起走了。

砚墨虽墨,却是心血。

“不,你要写,不然会死。”

“死,是什么?”

它沉默,它觉得不能说像睡觉一样,不过醒不来,指不定她会说“这样不好吗?”之类的台词。

“一种最恐怖,最残忍的刑罚,不仅本人在永恒的痛苦当中,还会伤害一切爱它的人,比这个要痛苦千万倍。”

“您会因为少姜的死受伤害吗?”

“会的,很受伤的那种。”它想哼首应景的歌,但想不起来。

“那您能不爱少姜吗?而且少姜也不值……”

于是它趁机到了她的面前,她慌忙地想用长发将脸庞遮住,却被他抬手阻止了。

露出了半面灼容与无神的左眼。

它稍稍蹲下,两人额头轻触。

“不能啊。”

它将手指搭到她的手指站在她身后,两人静止的记忆自落笔再次开始流动,然而这并非意味着结局同样如此。

无光无影之地外的两人,一男一女。

“玄女,你过线了。“暗金服饰的男子说道。

“小小轩辕,这叫推波助澜,尔可比汝主死板多了,放心,我好歹也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触到规则呢。”

“无名”没有反应,那就证明这是被允许的。在历史上不乏投机取巧,想要驾驭无名的人,但很可惜,无一不灰飞烟灭,轩辕剑也是为此担心。

“更何况……”玄女看向远方,“这样的天地浩劫,我等又能做什么其他事呢?”

解神者记忆在慢慢恢复,却不知是谁将它爆出来的SSR碎片与这无名之里的残影融合竟然使它短暂地复苏,它直呼内…怀乾坤,夺天地造化。它也不知道少姜为何要驾御无名,但想来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想,支持便是了。

但令它感到要命的是其它命运碎片会给它感官同步,尤其是圣者之隐那边,它感觉都快被花瓣压到过敏了,天知道它死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