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相信对于世间生灵而言,这都是最为避忌而恐惧的词汇。但对于我这般年龄而言,本该是遥远的概念……然而此刻,“它”却静悄悄地逼近到了我的身旁。

从背后袭来的凶兽是如此的迅捷,她的利牙又是那般致命。仅仅是冰冷的杀气,就足以穿透我的脊髓,让我浑身僵硬。

换作是平常,我恐怕连察觉都做不到,仅片刻便身首异处吧。

不,即便察觉到了,我也无可奈何。任凭肾上腺素再怎么极剧分泌,就算思维在这一瞬被加速到了极致,即使时间都仿佛陷入静滞……我也无能为力。

但我并不想死,一点都不想。

这是天经地义的,作为生物的本能。

所以,我只能不间歇地思考、演算,几乎失控地转动思维。让有生以来所有的记忆片段,都化作走马灯在眼前闪现。

每一缕神经元,每一枚脑细胞,每一道生物电脉冲,都在为了寻找活下去的可能性而拼命挣扎。

然而,纵使具备天才的智慧,神赐的“天启”,我的身体却依然是不争气的俗体凡躯。慵懒的肌肉、脆弱的骨骼、单薄的肌肤,都无法违背物理法则的限制。

面对那超越音速的无情刺杀,面对那带来毁灭的绝对暴力,根本就不容许我的身体作出闪避或者防御。自救——痴人说梦。

所以,我只能寄希望于他人。

所以,我只能从意识的海洋中探寻,挖掘那为数不多的可能性。

-

——你的灵魂对我和少昊两人,同时构筑起了短暂的链接网络……

-

不知缘由的,浮士德医生几分钟前的话语,在我的脑海中回响。

虽说,我依旧无法理解话中的含义,但我却确信,这是现在唯一能助我规避死亡的“秘诀”。

——神格链接

又一次的,“读魂器”向我的脑浆发起翻搅攻击,不过这一次,我能够比躲在浮士德的办公室外,破除“密码”对话的那时,更加明确地捕捉到某种超然的感觉。

我的灵魂仿佛被抽离了躯壳,正驱往明珠塔的高层,与正位于塔内的某人融二为一。

濒临死亡,我所经历的漫长意识历程,就现实时间而言,仅仅不足毫秒。

夺命的刀刃未及咽喉,空间的扭曲却抢先而至。

顿时,电闪雷鸣之中,佩戴着眼镜的高挑男人,将一本巨大书册摊放于手心之上,毫无征兆地降临于我的身旁。

他正是少姜的主治医生,制止方才,都还与我交谈的男人——浮士德。只见,他挂着满脸错愕的神色,却依然神速地展开行动,向着欲取走我性命的“某人”作出反应。

浮士德弹指之间,引发地面的崩裂,柏油路面的缝隙之中,突然耸起一堵看似坚固的墙壁,而几乎是同一瞬间,他以超出人体极限的速度,朝着我跨开箭步,顺势以手臂箍紧我的腰间,粗暴地将我向远处拽离。

“要逃了!”

片刻之后,一轮巨型的绯红曲刃,在岩墙表面留下密密麻麻的妖艳光迹,就好像切割豆腐一般,轻而易举地将岩墙斩碎。

在这刹那的一瞬,借助被“读魂器”所锐化的超然感官能力,我才终于有幸目睹来袭者的身影。

那是一名包裹着暗色洛丽塔礼裙,身形娇小可人的少女身影,她的双瞳在夜幕中闪耀着异色的危险光芒,此时她正轻巧地飞跃碎石的尘屑,只需再踏前一步,便能重新将我和浮士德捕入那巨镰的斩域之中。

但是这一步,便成了她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我眼前的光景开始急速扭曲,目睹空间开裂,硬生生在半空钻出了一条深邃的空洞。

浮士德毫不犹豫地带我跃入其中,千钧一发地避过了镰刃的追击,而下一瞬——我们俩人便跨越了整座明珠塔的距离,一同到达了对面的广场。

落地的冲击,撞落了我头上的“读魂器”耳麦,在驱走剧烈的头痛的同时,也让我的超然锐化的感官能力恢复了正常。

不过比起这个,浮士德的所作所为实在超出常理,仅仅一瞬功夫,我们竟跨越了上千米的空间距离,太匪夷所思了,但毫无疑问是浮士德所引发的现象。

“呼……拉开这么远,应该姑且算安全了吧。”

“这究竟是……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女孩,是什么人??还有……!!”

我脑中乱作一团,无法整理现状,只能发出震惊的哀鸣。而抬起头来,仰望天空,闯入视野的,更是难以理喻的光景——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明珠塔顶,遥远的夜空之中,一轮巨大的“红月”,正侵染着熟悉的天空。月面闪耀瘆人的猩红,宛如鲜血般的色泽,而周围的人群也目睹了这一幕,惊叫和悲鸣此起彼伏。

不仅如此,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了未听过的恐怖远吠,让此刻的氛围变得更为诡异。仿佛预示着……有什么难以想象的灾厄,正在降临……

“啧……黑暗神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而且起手就把贝黑莫斯投入前线,是想一口气镇压魔都吗。那么,也是时候……不过话说回来……”

浮士德不知所谓地自言自语了片刻之后,向我投来了警惕的目光,眉宇之间难以掩饰地透着惊讶和不解。

“说实话,你又一次让我大吃一惊。没想到,不仅仅是‘链接’,你甚至连‘操控’和‘命令’都能做到吗?利用我来完成自救……你究竟是什么人?区区人类,为什么会具备这样的力量?”

然而浮士德的问题,我根本无从答起……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先解释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那红色的月亮是什么??从哪里来的??魔都究竟在发生些什么??刚才那女孩又是什么人,为什么取我性命??还有……你,浮士德……究竟是什么人??那股不可思议穿越空间的力量,又到底是什么??”

惊慌失措之中,我歇斯底里地呐喊着质问了起来,将满脑子的疑问,都一鼓作气地甩了出去。

可就在浮士德开口回答我之前,一阵令人不悦的响亮噪音,从明珠塔的方向传来。随着声音的方向转动视线,只见,塔身被一道绯红的光迹截断,中球以上的塔身,正沿着光滑的斜面向下缓缓滑落。

明珠塔……居然坍塌了!?而直觉告诉我,引发这惊人一幕的绯红刃闪,正是方才那挥舞镰刃的娇小魔女的杰作。

太离谱了……她居然一刀砍断了建筑物?何等莫名其妙的威力,简直就是天灾,和那惹人怜爱的影响完全背道而驰。

“嘁……!这下糟糕了!”

明珠塔坍塌的一幕,让浮士德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峻了起来。他头也不回地向我喊道——

“现在没工夫给你做科普了!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不想白白浪费掉的话,就往地下!往地铁站台的方向逃跑!”

“喂——你——”

说罢,浮士德没有继续理会我,他驾轻就熟地再一次打开了“空间的裂隙”,义无反顾地跃入其中,留下了我孤身一人,在原地茫然无措。

……

……

——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乖乖听从浮士德的忠告,朝着最近的地铁站台逃亡吗?

确实,这或许是目前最为安全,也是最妥当的做法。眼下所发生的一系列怪异事件,绝不是我一个高中生可以应对的范畴。

明珠塔半截坍落地面时,在激起猛烈震荡的同时,也扬起了滚滚的尘浪,周围的道路到处都被尘污掩埋,塔身的断面更是火炬一般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人群发了疯似地尖叫,逃亡。场面已然完全失控,魔都市民们乱作一团……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反应。

毕竟,魔都是个极度和平的城市。甚至几十年来,都没有遭到过自然灾害的侵袭。就连规模惊人的台风,都会非常识相地绕开这里。所以,在社交网络上,魔都还被戏称为——结界都市。

也正因为这种安宁平稳,让魔都的居民不具备任何突发灾害的应对经验。

除了惊慌逃窜的人群,也能看到悲伤地捂住嘴巴,含泪呆视断塔的人们。想必,在那被砍落的塔身之中,恐怕留有他们凶多吉少的至亲至爱吧。

而我,也和他们一样。

少姜,无疑还残留在自己的病房之中,失去五感的她可能都意识不到周围发生了变故。被斩断的部位,离开中球部非常接近,只是远远眺望都不难想象,那边已经成为了惨烈的重灾区。

少昊,不知他在塔内何处?是陪伴在少姜的身边吗?还是奔走各处疲于救人?虽然不愿承认,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他同样占据了举足轻重的位置,毕竟在身为情敌之前,他更是我的挚友。

虽说,那家伙嘴巴很毒,总得理不饶人,老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架势,性格更是不知变通退让为何物,还爱高高在上讲一些道貌岸然的大道理。

令我不爽。

虽说,他背地里很受女孩喜爱和吹捧,总能收到大量情书被约去告白,却还能驾轻就熟沉稳应对,完全不具备一丁点花季少年该有的羞涩和轻浮。

这也令我不爽。

虽说,他还……

……

奇怪,为什么我的回忆之中,只能找到对他不爽的地方?这家伙,真的是我的挚友吗……?好像完全没有去救他的必要?

……

哈哈……不,不对不对……这只是玩笑罢了。

说到底,他有多么让我感到不爽,同样也证明了,我有多么羡慕和敬重他。

不论是那宛如完美超人一般的姿态,还是那几乎可称得上使命感的正义观,亦或是那好似游戏主人公般的存在感,在同龄的我眼中,都是如此令人感到炫目。

相识十载有余,尤其是同窗共读的最近两年,与他一同度过的时日,对我而言,都是历历在目的难忘瑰宝。

回想起少姜住院前的往日里,记忆中的我们三人,似乎一直都是如影随形……

每当遭遇困难之时,少昊对我的处事态度冷嘲热讽,却依然不遗余力地倾力相助;

每到外出游玩之时,我对少昊的不谙世事予以反讥,却还是热情耐心地倾囊相授。

一边斗嘴,一边互损,一起欢笑,一同烦恼……每每这时,少姜则乖巧地守在一旁,静静注视我们二人无聊透顶的互动,并向我们送上醉人的笑颜。

啊啊……回想起来,是如此遥远,却又令人怀念的日子啊。每一日都平平无奇,上演着一幕又一幕不值一提的喧闹,却又是这般温暖,给我留下了舒心的幸福。

-

——这等情谊,永世不忘。在此,我少昊对己身之‘神格’起誓,无论何等险情,我等‘兄妹二人’必将护你周全,粉身碎骨,在所不辞。

-

不久前,少昊留给我的最后承诺,此刻从脑海中唐突浮现。

所以,我果然不得不去救他们。

即使……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支离破碎无法修复。

心中下定决心,可我的脚掌却像黏在地面一般,难以挪动哪怕一寸。

理所当然的啊……前所未见的灾难当前,我和魔都的市民们一样无力,既不具备救灾救护的知识,也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我——

不——不对——!

这些,都是借口。

我只是,没有踏出一步的勇气罢了!

“得去救他们才行……!现在还不行动的话,究竟算什么男人!动……!你倒是给我动起来啊!!”

我捶打膝盖,嘴里发出发颤的嚎叫,可即使如此,我的每一条肌肉都在反抗的大脑的命令。

“给我动啊混球——!!!!”

我仰天怒吼着,再一次,将挂在领口处的“读魂器”,维持着最大灵敏度的状态,使劲地套上了自己的脑袋。

比刀刃自残更加猛烈的剧痛,今天第三次……袭上了我的脑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