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病房,丝毫未反射出人该有的温暖颜色,反而将象征着生迹的心跳执拗地转化成冷漠麻木的电子声,【滴—滴—】,毫无情感地行走在宛若静止的空气里。

少女坐在病床前的圆椅上,劳动后的疲倦感让她的背后酸痛异常,倘若此时背后有一处可以依靠的地方的话,她的身形不至于像现在这般佝偻。

她的双眸并不是澄澈透明的,而是有一股睡意惺忪的困怠,头发虽简单地披洒至肩头,但仍若秋冬的枯草,黑色中微微泛出苦涩的黄。

病床上,她白皙的手握住另一双稚幼的手,记忆里它从同样的白皙丰满,到现在宛若枝桠般干枯,似乎并没有经过太多时间。

一层一层白雾,从病床上孩童的呼吸罩里不断缓慢结出,又散去,低垂的眼皮宛若承受着不可负载的压力,将不可驱逐的苦痛,迷茫甚至是绝望孕育在少女的瞳孔里。

那是实实在在的不安,却又饱含着对奇迹之物的期冀,仿佛是在祈祷之后,病床上的弟弟像是受到了教母或是神灵的庇佑,唰的一下好起来一般。

然而,诞生于童话中的美好,并不会驱散现实中的乌云与阴翳。

她看向左手刚刚从护士那里拿到的病历简簿与缴款通知,以及负责人一栏上的自己的名字,【泷谷阳叶】,眼前似乎产生了一种无法言状的迷离感。

尽管只是【鲤津镇】的村镇医院,医药费相较【东京】的大医院来说已经是非常低廉的,但是对于可以用离群索居形容的姐弟二人,仍旧是很难负担的数目。

何况,这些现有的条件对于弟弟的病症,也是于事无补的。

也许吧,曾经在自己的潜意识里,阳叶也质问自己,究竟这样坚持下去,到底有什么意义,而每到这时,理性推出的最优解,永远是放弃。

但是,阳叶总会执拗地舍弃这个答案而选择另一方,坚持下去。尽管看不到目的,看不到希望。

可是,就是感觉,这并非来自于道德感的束缚,而是作为姐姐的自己,想要让弟弟,【泷谷藏】从病床上好起来。

……

【泷谷小姐,可以让一下吗?】

阳叶没有注意到已经来到身边的护士,而被从思考中拖出,随即按着要求从座位上站起。

【不好意思。】

【谢谢。】

护士走到病床旁,开始麻利地更换弟弟身边的药物。

【砰】——

似乎是小小声的挤压,针管再一次扎进了弟弟的皮肤,然后气泡从点滴里一颗一颗升起。阳叶看着不断炸碎的它们,耳朵边,似乎响起了奇异的水声。

那并非是溪水或者是河流的潺潺作响,却更像是某人的呼唤,细细簌簌般的怪异,却又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温暖。

这让阳叶不自觉深入其中,以至于护士的离开,以及那句【泷谷小姐,您今天该清缴医疗费用了哦】的通知也没有听到。

她的视线,此刻似乎完全被声音吸引,从而不自觉望向玻璃窗外的街道,原本充满阴翳的天空,此刻阳光不知何时照了下来。电视机里播报员期待的雨并没有到来。原本让她担心的那些,淅淅沥沥的,让人烦躁的雨水,也并没有来到。

虽然雨具没有用上,但还是很幸运啊。

目光所及,单调的小镇,在这座明显更高的建筑上,显得空旷,低矮的木制建筑上,到处挂着【烧饭】、【金鱼】等老式招牌,发霉生锈般的杂色让它们宛如被时间遗忘,而匆匆使得岁月被兑换成了更高级的时间单位。低语在耳边的呼唤持续着,在更远处环绕而行的群山里,以那座宛若主人公般的山峰为核心向外,声音像是被掷入湖心的石子激起的圈圈波纹。

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声音,是在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泷谷阳叶】。

顺着来源,阳叶不自觉地靠近玻璃,瞳孔映照着那核心中的群山,绵密的怪异感从心中泛起。

“啪”——

瞳孔在清脆的拍击声中骤然收缩,然后身子如受惊般猛然后退。

雨,到来了。

如同毫不预约的客人一般,在仍昭示着晴空的日光之下,淅淅沥沥地自由地挥洒下来,然后,窗外的视野也渐渐模糊了。

雨水由温柔的攻势,转变为猛烈到不成样子。

可是,那如同父亲般的召唤,却在着嘈杂的环境里,更加清晰地,如同巫女的魔咒一般在阳叶的耳道内盘旋……

那里,是什么?

顺着记忆抛来的丝线,阳叶渐渐脱离了现实,陷入了思考之中。

……

……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时间仿佛随着思考被跳过了一般,无影无踪。

环视四周,阳叶已经离开了医院,此刻扶着单车,来到了那座山的脚下。透明的雨衣里,雨水从脸颊不断滑下,地面升腾起一阵阵白色的雾气,眼神也渐渐氤氲。

那宛若光堆积而成的水洼,从四周发出迷幻的色彩。

黑色的山路以方形的砖石搭建,风蚀与青苔将时光的痕迹镌刻其上。朱红色的鸟居立于入口,已然褪色的颜料在雨水的模糊中却更加神秘。

没来由地,一种强烈的想法,或者说是暗示,随着那声音在脑海里盘旋。没错,我应该登上去看看。

那些奇怪的声音,到底是什么。

于是,已经微微泛着黑色的阶梯上印上了少女的足袭。

“哒——”

“哒——”

阶梯并不是很长,然而,似乎在那四下无人的环境里,时间与感知都仿佛被生生拉长了一半,眼中的事物,分不清是否是幻觉,在阳叶的眼中舞蹈。

此刻的她,宛如置身于无法触摸到的晴空之上,阳光在层层叠叠的云朵之间闪耀,对流而上的强风从足底带来清新潮湿的泥土味道,那么,现在的我,是在漂浮,还是坠落呢?耳边呼啸不止的狂风没有告诉她答案,每一处带有阳叶气息的云朵,随着温差而冻结成雾,像沉入海底一般向下坠去。这让她不禁向下看去。

那云之下,依旧是阴霾与雨。但是,奇异的是,那些降落人间的,诞生于云中的水花,此刻并非全然向下走去,仍有一部分萦绕在阳叶所在的云层,仿佛不肯散去的鸟群。

【是动物吗?】

不对,虽然这样看起来,确实是动物的形状和活动,但是通过尚能看清的肉眼分辨,它们透明的表面上分明闪烁着七彩的光,像是太阳下的肥皂泡泡让人感觉到绚烂。

而那,是任何一种人间的动物,都不具有的颜色,也是华美到阳叶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颜色。

此刻,随着强风的吹拂,阳叶已经置身于这些奇异的“动物”中心,她伸出手,指尖带来的触感回复于脑海中的为“虚无”,但,那之上,分明停留着宛若一只蝴蝶形体一般的“生物”。

不是水,不是云,不是风……它们穿过头发和指尖的缝隙,向后飞去,甚至在阳叶张开嘴呼唤到之前,四周的景象便将她紧紧包裹,蓝色的深邃天空渐渐低垂下来,宛如洗涤过的海面……

于是,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那些暖流,向自己的心脏里汇聚……

………

她爬到阶梯尽头,眼前的事物,也随着意识的恢复而渐渐清晰。

一切都像是一场梦境一般。

此刻,眼前是一座并不富丽的神社,甚至应该用低矮来形容。

但是,耳边的呼唤在见到它的一刹那,似乎如吹拂而过的风,停止了。

整个场地,大概有半公顷左右,最前方是一座如山道上那些一样,褪色的那种朱红色鸟居。雨水正不断拍打着为数不多尚稳固的漆面,好像随时都会玻璃下来一般。但是,在这个尚处于阴翳与潮湿的世界里,它却又是鲜明而稳定的,如同这座居所的守护神一般。

在无法听到鸟鸣的深林中,阳叶慢慢穿过鸟居,向着那祠堂前的小小神龛走去。

她轻轻蹲下,发下,那里面是一尊石雕,似乎雕刻的是一种动物。

【狐狸?】

是狐狸。

这里的人,应该是以狐狸这种动物作为守护神的吗?

在印象里,似乎是有记忆的时候,阳叶便依稀地记着狐狸这种奇异而神秘的动物。它们有时候是神圣的,神的使者,守护神……有时候却又是引诱人类堕入深渊的妖物……是一种难以分辨心灵的动物啊……

不自觉地,她轻轻低下头,似乎也做虔诚一般,对着眼前神龛里的神明,渐渐祈祷起来。

那么,即使是我,也可以许下能被实现的愿望吧?

即便那很难实现吗?

……

带着这些明显知晓答案的疑问,她起身,向祠堂内望去,然而,却被一张贴在祠堂门口的告示所吸引。

阳叶走过去,抚平被风吹开的一角,轻轻念叨着上面被浸湿的文字:

【实习巫女招聘】……

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