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的大地上,遍地都是大厦倒塌后的残骸。

随处可见的断壁残垣中,只剩下一堆被风化侵蚀后支离破碎的瓦砾,无声地述说着昔日文明的辉煌。

“呼~哈~哈~”男孩拼命地奔跑着,在他身后,一只长达两米的白色异兽在追赶着他。

尽管男孩的奔跑速度已经相当快了。可自古以来两足生物是跑不过四足生物的,这是自然界的定律。

由于慌乱,男孩的脚被碎石绊倒。失去平衡的他顺着坡面加速翻滚,然后重重地摔到地面。

男孩挣扎着站起来,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一处废弃的大楼。与此同时,白色异兽也逐渐拉近和他的距离。

男孩费劲全身的气力走到一个阴暗的角落,背对着柱子坐了下来。

白色异兽追到大楼时失去了猎物的踪影,但它没有就此离开。它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进去,巨大的兽瞳扫视着猎物留下的痕迹。

男孩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因为他知道,这种叫做镰尾的荒兽,拥有灵敏的听觉,可以通过细微的震动来判断猎物的位置。

一旦发出声音,自己就会被它如镰刀般锋利的尾巴拦腰斩断。

镰尾上颚的两颗巨齿将轻易洞穿他的颅骨,然后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的骨头碾碎。

镰尾逐渐接近男孩的位置,男孩仿佛能感受到镰尾口中呼出的热气。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血液加速循环,极度的恐慌压迫着他的神经,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流,但男孩还是死命抑制着想要大喊出声的恐惧。

优秀的捕食者在将猎物逼到绝境时,不会立刻发动攻击,而是选择戏弄它们,让它们直面感受死亡的恐惧,从而让猎物失去反抵抗的斗志,坐以待毙。

很显然,镰尾就快成功了。

就在这时,一只纤细的手抓住男孩的胳膊,另一只手则捂住男孩的嘴巴。当镰尾绕到柱子后面时,那里已空无一人。

男孩走在废墟下的地道里,面前是刚才救了他一命的女孩,叫安语初。

安语初走在他面前,垂在右耳旁的单马尾随着她的步伐而左右摆动。

安语初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约摸十一二岁,但比他要高半个头。刚才要不是她将自己拉进地道,不然的话现在他估计已经进了镰尾的肚子。

走了快十分钟,男孩发现了一道亮光。安语初领着他来到一个避难所。避难所有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团坐在一起。

大多数人都是衣衫褴褛,一动不动,灰黑的脸上充满了绝望的表情,仿佛一具只会呼吸的尸体。

安语初来到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面前,轻声喊道:“爸,我回来了。”

男人闻言转过身看向语初,“初儿,你回来了。”男人满是沧桑的脸上有着与其他人不同的锐利眼神。

“对不起,我没能找到治妈妈病的药。”

“这不是初儿的错,能平安回来就好了。”男人安慰着女儿,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男孩,

“他是你带回来的?”

“嗯,我看到他刚才被一只怪兽追,就把他带回来了。”

“是这样啊,哎。”男人叹了口气,对男孩说,“我姑且可以算作这里的领导者,你留在这里的话,会比在外面安全得多。”

“谢谢。”男孩低下头,感谢中年男人愿意收留他的好意。

此时,一旁费力拧着毛巾的短发小女孩注意到新来的男孩,怯生生地往后退了退。女孩只有七八岁,显得尤为怕生。

语初接过她手中的毛巾,说了句:“妹妹,让我来吧。”然后将毛巾拧干放在昏睡的母亲头上。

“妈妈的身体好像比之前更烫了。”

“是啊。”男人望向了自己的妻子,握紧了拳头,

“我身为一个医生,竟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救不了。只能看着她受苦,什么都无能为力,我算个什么东西啊。”

说着,大叔的声音逐渐哽咽了。

“这不是爸爸的错。”语初握住父亲宽大的手掌,用娇小的双手将父亲的右手包裹,

“这一切都是可恶的外星怪兽造成的,和爸爸一点关系都没有。爸爸一个人带领我们这么多人活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而且只要找到抗生素,就能治好妈妈的病。”

“初儿你说得对,我不该自暴自弃,我们还有很多事能做。”安医生站了起来,平静的目光中蕴含着某种坚定的意志。

他走到人群中央,用力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诸位,我们的粮食储备不多了。如果没有补给,我们撑不过七天。而且冬天快来了,没有御寒的衣物,我们也很难熬过冬天的。因此我提议,组织一个搜索队出去寻找食物,大家有什么想法?”

然而,没有一个人响应。

附近超市的食物早就被搬空了,他们也曾想过到更远的地方寻找食物,但都无功而返。

甚至好几次有人葬身在外星生物的腹中,所以他们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再做无用功。

就在这时,一直被忽略的男孩颤巍巍地举起手,“那个,逃来这里时,我路过一个地方。我记得那里有医院和超市,不知道这个信息有没有用。”

此言一出,原本无动于衷的人们沸腾了起来。男孩接着说:“医院和超市离这里挺近的,而且那里没有荒兽,应该挺安全。”

“你说的是真的吗?”一个面色枯黄的妇女抓住男孩的肩膀,激动地问道。

“嗯,我记得很清楚,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们带路。”

“安医生,我去。”之前那个询问男孩的妇女举起手,很快就又有五个人站了出来,表示愿意加入搜索队。安医生蹲下身子,对男孩说了句,“谢谢!”

“没什么,该说谢谢的是我。”

寻找食物的时间定在明天,安医生本来是想要一起出去的。但被女儿安语初说了句,“妈妈和妹妹还需要爸爸照顾。”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就在男孩的带领下前往超市。幸运的是,他们没有遇到像镰尾之类的外星怪兽,就到达了目的地。

看到满超市的食物,他们也顾不上所谓的搜索队了,拿起袋子就把能看到的东西往里塞。只有男孩和安语初站在超市门口。

“走吧,我带你去医院。”男孩对安语初说。

“哎?”

“你不是要找抗生素嘛,我带你去。”不等安语初回答,男孩就强行拉着她的手往外走。

男孩和安语初在医院的药物管理室里翻找着,无用的药瓶掉了一地。

“找到了。”男孩突然喊了一句。

“找到抗生素了?”安语初面露欣喜。

“不是,我找到了药物摆放记录,抗生素应该在那里。”

男孩指了指一旁柜子里最上面的一层。虽然找到了抗生素的位置,可以他们两个孩子的身高,是够不着的。

“要不你坐我肩上,我扛你上去。”男孩估计了一下高度,对安语初说到。

“就你个小不点……”安语初看了看男孩的个头,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还是我扛你吧。”

男孩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在柜子前蹲坐下来,招了招手,“来吧。”

安语初坐在了男孩肩上,然后稳稳当当地取下抗生素。令她惊奇的是,男孩瘦弱的身躯异常平稳,完全没有丝毫的喘气摇摆。

二人又随便拿了些药品以备不时之需。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安语初忽然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躲在桌子底下。

“你干什么?”话音刚落,男孩就看到玻璃窗外有一只飘在空中,浑身散发着黑色气体,长着怪异触手的眼球状怪物。

“单目怪?!”男孩心中一惊,他曾在资料上看到过关于这种外星怪兽的信息。

单目怪是尚未完成由虚像向实体转化的荒兽,具有一定的飞行能力,且只能靠视力辨别其他生物的位置。

要不是安语初及时拉住了他,他肯定会被单目怪发现。可是安语初又是如何发现单目怪的呢,明明单目怪是悬浮在空中的,不可能发出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确定单目怪离开后,男孩他们从桌子底下出来,前往超市。

回到了超市,他们却发现人都不见了。估计是找不到他们后先离开了吧。安语初和男孩装了两袋子的物品,离开超市。

走在回去的路上,男孩双手提着一个袋子,吃力地跟上安语初的步伐。突然扑通一声,男孩摔倒在地。

安语初急忙回头,看到男孩一脸痛苦地捂着右腿。她掀开男孩的裤脚,发现男孩的脚腕青紫一片。

“没事吧?”安语初关切的问,男孩应该是昨天被怪物追时受伤的。她没想到男孩竟然强忍着伤痛给他们带路,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啊。

“没事的。”男孩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挣扎着站起来。然而右腿无法支撑身体,将要再次倒下去时,安语初扶住他的身体。

男孩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安霜的手传到他的身体中,原本匮乏的身体此刻充满了力量。尽管腿还在痛,但他已经有行走的力气。

“你是异能者?”

“果然还是暴露了。”安语初腼腆地笑着,爽快地承认,这就可以解释在医院时安语初为什么可以发现单目怪。

“要保密哦,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

“这样啊。”男孩看着安语初乱糟糟的脸,乌黑的头发因为许久没有清理而有些暗淡,灵动的单马尾此时也失去了活力。

“我会保密的。”

男孩在安语初的搀扶下缓慢地行走着,天空中,一只青色的鸟从他们头顶飞过,落到一旁的水洼喝水,然后又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安语初忽然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令人厌恶的名词。他总是被身边的人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自己所背负的使命,自己的名字有着怎样的意义。

如果自己不幸的命运都是源于他所被赋予的名字的话,他宁愿选择不要。

男孩沉默了半晌,看向了水洼旁的青鸟,说道:“我叫青鸟。”

“你骗人。”安语初一眼识破男孩的谎话,不满地嘟着嘴,“明明你都知道我的秘密了,可你却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

男孩看着生气的安语初笑了,“那好,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凑近安语初的耳朵,小声说:

“其实,我也是异能者。”

“啊?!”安语初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释怀了。“难怪总感觉你和其他人有些不同。这样的话,我们就是同伴了。”

“同伴吗?”

顺利回到地下室,注射过抗生素后,安语初母亲的病情明显有所好转。安语初的父亲也替男孩接好骨折的右腿。其余人也都沉浸在获得食物的喜悦中。

是夜,所有人都已安然入睡,男孩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陷入梦境之中。梦中,是一个白色的房间。

白色,白色,白色,满眼都是极致的白。刺眼的无影灯照在他身上,恍惚的记忆闪回出一群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操纵着机械臂将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切开,鲜血在他的皮肤上逐渐绽开。

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一次又一次地摧残着他的神经。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背后被冷汗打湿。

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把被子披到了自己身上。他半睁开眼,看到了那个标志性的单马尾。

他将头埋在膝盖里,露出开心的笑容。尽管这里破旧、狭窄,但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安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男孩已经融入这个十几个人的团体,就连之前一直不敢靠近男孩的语初的妹妹——安怡,现在也会甜甜地叫他大哥哥了。

本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可一切是发生的那么突然,让他始料未及。

这是一个雨夜,男孩、语初和搜索队一起,在寻找食物无果后,他们决定回去。

“兰姨,这次什么收获都没有啊。”男孩抱怨。

“也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的。”一个中年妇女走到了语初和男孩身边,对男孩说。

一个多月来,避难所的人们已经接受了这个不愿说出姓名的男孩。

其中兰姨对他最好,因为他和兰姨死去的儿子年龄相似,所以兰姨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看待,经常会把自己所剩无多口粮分给他。

“兰姨,下次我们就去东边那里搜索,说不定能找到好东西。”语初插进话来。一行人小心地躲避外星异兽,在废墟中前进。

毫无意料地,一只荒兽撞到外出寻找食物的搜索队。

荒兽的外形酷似似人类,有着近三米高的高大身躯,背生骨翅,坚硬黑色的鳞甲遍布全身,头上长着牛一样的双角,宛如从地狱走出的恶魔。

最先发现荒兽的人正要大声提醒众人,下一刻,他的头颅就被荒兽拧了下来,握在手中。荒兽用猩红的竖瞳环视周围的人类,然后把头一扔,红白相间的脑浆流了一地。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仅仅只发生在一瞬间,等众人反应过来时,伴随着一声声尖叫——

“啊!!!”

恐惧肆意漫延,人们大喊着,源自基因中的求生本能让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逃跑。男孩吓得呆坐到在地上,无法动弹。

男孩记得这种荒兽的名字——猎形,它有个称号,叫作人类屠宰者,曾一夜之间屠光了一个城市。

在他的记忆中,有人曾无数次告诉他,遇到这种荒兽逃是没有用的。它的速度和力量远超人类,如果逃跑的话,结果就只有死。

语初拉起他的手逃跑,没跑几步就摔倒在地。这时,兰姨抱起男孩,拉起语初的手夺命而奔。

惨叫声在身后此起彼伏地响起,伴随着破碎的肢体和飞溅的血液。他们只能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一处楼房时,兰姨将男孩放到地上,问道:“能跑了吗?”

男孩点点头。

“那好,你和语初一起跑,我去引开那只怪兽。”兰姨说完就要离开,男孩抓住她的衣角,颤抖的声音带着哭腔,“不要。”

“放心吧,我会回来的。”兰姨亲昵地抚摸他的头,“你可是男孩子,要保护好语初,约定好哦。”

“嗯。”男孩重重地点头,兰姨将他的手和语初的手放在一起,转身冲向雨中。

男孩和语初不停地奔跑着,雨水模糊了他们的视野,道路泥泞难以行走。

已经快回到避难所了,男孩挂念着兰姨的安危。他们成功地逃到了这里,说明兰姨的确引开了猎形。

这时,一阵劲风破空袭来。男孩保住安语初的身体往右躲避,但还是各自被狠狠地撞飞出去。

男孩抬头看去,劲风的本体,猎形站在他们面前,背上的骨翼挂着三个人头,其中一个就是兰姨。

男孩眼中噙满了泪水,用力过猛的指甲深深嵌入泥土。悲伤、自责、软弱、恐惧在这一刻,全部化作了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愤怒。

猎形走向倒在地上的语初,语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无能为力。

“怪物,给我住手。”男孩捡起一颗石头,猛砸猎形的脑袋。猎形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继续向语初走去。

男孩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冲向猎形。猎形巨爪一挥,男孩被拍到在墙上,一道巨大的爪痕从右肩延伸到腹部,鲜血直流。

猎形改变方向,决定先杀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幼崽。

“语初——!”男孩声嘶力竭地呐喊,“站起来,快跑。和叔叔阿姨,小怡一起,离开这里。往东走,那里有一座城市。”

“我!我!我!”语初用手捶地,眼眶盈满了泪水。她憎恨着自己的弱小,怨恨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语初,我很高兴能遇见你,这一个月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日子,谢谢你们,我的人生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快,站起来,一定活下去,为了无可替代的人们。”

“啊——啊!!!”语初哭喊着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转身逃跑。男孩看着语初离开,露出安心的笑容。

曾经,他无数次诅咒自己的异能,这个异能是他不幸命运的根源。但现在,如果能杀掉这只猎形,就算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男孩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残破的身体发出不堪重负的骨裂声,混杂着内脏碎片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视线恍惚,但大脑却清晰地回想起一个月以来和所有人的点点滴滴,尽管相处不久,但他也将兰姨当作了自己的母亲。

“我……”男孩失焦的双目直视猎形高大的身躯,他挥起手中的木棍,踉跄地冲向猎形,“要——你——死——。”

猎形的手臂无情地洞穿他的心脏,男孩的木棍也碰到了猎形的身体,但连它的皮肤都没有蹭破。

猎形发出奇怪的低吼,似乎在嘲笑这个人类幼崽的愚蠢。

然而,猎形开始像脱漆的壁画一样渐渐崩坏,身体逐渐溶解。不消片刻,就变成一地残渣。

男孩倒在地上,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身上,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语初哭喊着,在废墟中奔逃。一道惊雷响起,语初吓得摔倒在地,浑浊的泥水沾满了全身。

她一边哭,一边抱着头继续跑。此后的无数个日夜,这一天,成为了折磨她一生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