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而狭小的黑暗里,大大小小的机械仪器在微弱的无影灯下,闪烁着诡异的亮光。它们有序地排列,环绕着中间众多的透明培养仓,像是哀伤的的悼亡者们聚集在一起,伴随着仓内不断上升,爆炸的小小气泡,一直在等待着舱内的有机体的睁开眼眸。,

之所以称呼舱内的物体为有机体,是因为透过泛着微光的透明舱壁,可以看到各种奇形怪状,或者干脆用“畸胎”形容更为贴切的物体,正通过像爬虫类生物的退化鳃一般的呼吸器官,将一个个证明生存迹象的呼吸气泡推出肺部,在这种情况下,实在是很难用生命体去定义它们。它们的形体,有的像三只脚的巨型蟾蜍,有的像独眼的狼蛛,甚至更进一步的,长得像近乎完整形体的人类,不过无一例外,它们似乎全都终止了发育:极度弯曲的形体,保持着挣扎向上的姿势,似乎想要脱出营养液,触摸到舱门外的世界,仿佛地狱里苦痛的亡魂渴求往生一般。然而这一切似乎都是行不通的,舱门醒目的红色指示灯早已做出了宣判,静待着它们,只有中断供给后的死亡。

男人端坐在实验室,紧张地盯着眼前的指示仪器,一贯扎起金色的长发松散开来,蓬乱地搭在肩膀,汗水不断从太阳穴,流到白皙的脸颊上,再缀在完美的下巴上,最后一滴一滴地,随着时间的流逝,滴落在漆黑的空气中。他的眼神里,满是渴望与爱地光芒,眼前的仪器上的指示灯,似乎就是他紧紧握住的双手中的生命线,使得他的目光,在这指示灯的红绿转变中,反复体验着由生入死再次复生般的循环折磨。

他在等待着她的复苏,跟他的仪器一起。

随着秒表的滴答声,密集的指示灯操作台上,又有一盏指示灯由绿色转变成红色,这表示,最新一位承载着眼前男人希望的实验体,死了。

“呼~”男人失望地吐了一口气,用手扶住了满是汗水的额头,剧烈的眩晕感使他的额头有一点疼痛,这强烈的脑内震感带来的感觉,让他无法聚精会神。这似乎是他百年来最强烈的一次头痛,让他禁不住狠狠咬紧了牙根。好一会儿,他虚脱地向后依靠着椅背,手无力地垂在椅边,抬起头,注释着实验室顶微弱的灯光,眼神迷离。

“卡莲……”男人嗫嚅道,眼神里的光芒在灯光的照射下,反而暗淡了许多,让人无法透过瞳孔,看透他深邃的内心。

“还要等多久,我的卡莲……”

“奥托大人,实验体K422在发育过程中已经朝不稳定形体变态,根据程序算法,不存在试验成功可能性,现在我已中断K422营养供给,等待实验体进入机体死亡状态。”冰冷的女性AI提示音适时地从名为奥托的男人耳边响起。

“一点可能性也,不存在吗?”奥托似乎有点哽咽,头痛刚刚缓解的他似乎又开始耳鸣,也许是在这实验室呆的太久的缘故,让他着实从心底产生了一丝疲倦。

“成功可能性无限接近于0,奥托大人。”AI再次回复到,“到目前为止,已进行实验体试验422次,其中失败422次,成功0次。”

“呼~~”奥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里面饱含着无限的绝望,和深深的无奈。

“您已在实验室连续工作约72小时56分35秒,为了您的安全与健康,尤娜强烈建议您中断工作,并且返回修养室以获得充足休息。”女性AI再次说道。

“我没事,尤娜,”奥托伸出右手食指和拇指,反复揉捏着两眼间的鼻梁,以缓解眼球里传来的沉重酸涩感,“之前的422个实验体数据和组织有保留吗?”

“数据和组织都保留下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吗?”AI询问道。

“数据传到我的休息室,组织销毁,记住,组织一定要完全销毁。”奥托站起身,强烈的眩晕感是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确实需要一段休息时间了,“我似乎,是该休息一下了,尤娜。”

“好的,奥托大人,我已开启实时实验监控,如有成功的实验体则会即刻通过休息室通知您的。”AI回复。

奥托拖动疲惫的身子,像一只负重的海龟,缓缓地向实验室门口走去。耳鸣越发严重起来,奥托禁不住地张了张口,以图缓解一下严重耳鸣带来的眩晕感。

“大发明家……”恍惚间,沉重的耳鸣,似乎是卡莲的俏皮呼唤,在奥托耳边回响,这令他魂牵梦依的声音盘旋着,久久不散。卡莲的倩影,在奥托的眼底如盗贼一般倏尔划过,化作一滴水滴融入浩瀚的海洋。

“卡莲……”奥托不知自己是太过疲倦而产生的幻觉,还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境里。他不自觉地顺着卡莲消失的方向,望了过去,那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绿光之中,卡莲姣好的身形隐隐约约地闪现……

这次,我不会在放弃你!奥托向着光亮伸出手……

绿光里的卡莲渐渐清晰,微笑着牵住奥托的手……

“奥托大人!实时检测到您的精神状态异常,似乎伴有幻觉出现,请保持警惕~”绿光忽而被AI提示音消散,幻觉也瞬间随之消失,代替卡莲映入奥托眼眸的,是面前一个新的实验舱,他不知不觉,把手搭在了实验舱的标牌上。

“这……”苏醒的奥托无力伏在实验舱上,虚汗从额头上不断滑落,“我是怎么了?”

“您的精神状态,似乎有一点不稳定。”AI回答,情绪依旧没有一丝起伏,“衷心推荐您就医诊疗,已为您呼叫阿兹卡医疗队。”

“不必,取消吧。”奥托顿了顿身子,挣扎着站起身,然而倏尔睁大了双眼,那里面装满了惊恐,不,不如说是惊喜!这比刚刚的幻觉来的更为真实,更为强烈。转瞬间,这份惊喜便转换成了希望,在奥托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

透过标号为K423的培养仓,在他深棕色的瞳孔里,他看到了一个少女,白发的少女,双眼微闭,白皙的皮肤在营养液的浸泡下更显苍白,绻缩的身子丝毫遮挡不住姣好的身材,微弱的呼吸产生的气泡,缓缓地透过呼吸器,有规律地上升,然后轻轻炸开。

她就像一只壳中雏鸟,等待着孵化后的重生……

她,在奥托眼里,很像她……

这是卡莲的指引!这是希望!

“这是?”奥托把手搭在K423的舱壁上,双眼入神般注视着舱中的白发少女,“这是实验体?!”

“是的,实验体K423,至早期进入试验的实验体胚胎之一,早期发育良好,形体完美,具有正常人类的生命器官,基础测试中也反应了卡斯兰娜家族特有的强烈抗崩坏性。”AI适时地回应奥托,“原本试验成功概率高达85%,但是,在算法和培养无误的情况下,K423依旧无法苏醒,无法究其原因,推测为脑组织内部坏死或者培养极其细微的误差导致,目前该实验体已被划入失败实验体行列,预计两小时后进行焚毁处理。”

“我们还有多少实验体?”奥托冷漠地问着AI。

“255个,大人。”AI回答道,“均已注入基础培养液,孵化程序已经开始。”

“给她植入回收的律者核心,全部中断其他舱位营养供给程序,集中到K423的培养仓中,全面检测K423生命活性以及组织完整性!纳米修复机器人统统加入!”奥托眼神霎时间凌厉起来,对着尤娜命令道,“给我把她,弄醒!”

“我要提醒您大人,此行为将会导致大量未进行试验的实验体死亡,并极有可能会对试验最终结果产生重大不良影响,尤娜不推荐您这要做。”AI回复奥托的命令。

“执行,不计损失地执行。”奥托紧紧盯着培养皿里的少女,冷冷地说,“你知道的。”

“遵命,奥托大人。”AI第一次有了情绪一般严肃地说,瞬间其他营养仓的指示灯熄灭,K423的培养仓指示灯亮光渐渐增大,霎时间,大量的气泡从舱底的气孔里蒸腾而起,如沙丁鱼群一般疯狂喷涌……

“最高级别权限接入,天命REVIVE级别纳米机器人投入,H-3血清已注入原基础生命培养液,正在进行第一次修复唤醒……”

……

“第一次唤醒失败,即将进行第二次修复唤醒……”

……

“西琳,到底是我试验失败了,还是你根本不愿意醒过来呢?”奥托冷漠地看着舱中的少女,手从舱壁上滑落……

“我,绝对会用你的生命,换回我的爱人……”

他,转身,走出实验室,关闭了大门,一丝丝亮光全然消失在黑暗的角落里……

……

“第2356次唤醒失败,即将进行第2357次唤醒,纳米机器人损失20%。”……

……

不知过了多久,舱中的少女,身边渐渐升起绿色的如萤火虫般的萤火,将她包围,在黑暗里尤为闪亮……

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那是一场闪着彩虹色荧光的虚假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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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嘀、嘀——

——我重复着,深褐色的幻想。在那幻想的中央,是母亲,从背后抱住我……

“即将进行第2360次唤醒……”

——我知道,她不是我真正的母亲,但是,我仍愿意依偎在她的怀里,品尝她纯白长发里,百合花的香气……

“即将进行第2380次唤醒……”

——假如,我是一个,一个普通的女孩,你的女儿……

“即将进行第3002次唤醒……”

——假如,假如,我还有一次机会……

——“我想再听你说……”

冰蓝色的眼眸,缓缓张开,意识接入了世界的此端……

“我爱你,琪亚娜。”

【ich liebe dich,Kiana】

——嘀、嘀—————嘀嘀嘀嘀嘀———

“第3558次唤醒成功,实验体已成功具有意识,琪亚娜K423体试验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