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尼亚面不改色地撒谎了,虽然这谎言也确实是她的心愿之一
跟纯洁无暇的外表完全相反,撒谎,是布洛尼亚的天赋。从五岁开始,她对骗术的理解,就像是琴键之于莫扎特一般。她跟吼姆先生的秘密谈话,并不是关于土豆炖牛肉,或者是每年固定不变的圣诞节礼物的。
但这本来就无可厚非,因为在苦寒之地,撒谎是每个人都必备的一项技能。护工殴打不听话的孩子会撒谎孩子调皮自己撞伤的,孩子偷吃糖果罐里的巧克力会撒谎是老鼠半夜起来偷吃掉的,院长尼娜也时不时地对护工撒谎今年的工资会涨一番以留下耐心消磨殆尽的护工人员……
这里,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承担揭发真相所带来的后果。
不得不说,布洛尼亚在撒谎这方面,仿佛是被上帝触碰了手指的亚当,被亲自赐予了无与伦比的才能。
她撒谎的时候面无表情,眼中也没有一丝波动。仅仅只是靠纯洁无暇的外表和可爱的神情来使人信服,恰巧,大部分人,包括安东,都是吃布洛尼亚这一套的。因此,布洛尼亚的谎言,几乎没有被识破过。少有的几次,也是因为理由太过富有童话色彩而被当场识破,然而看在布洛尼亚天真的外表上,体罚也顶多是在护工的几下手板里结束。
所以,布洛尼亚是圣彼得孤儿院,最成功,最完美的撒谎者。
她和吼姆先生真正谈论的,是那晚偷听到的事情……
2003年12月20日,晚。
在这极北之地,这座孤儿院仿佛一个鸟笼,直直地矗立在风暴不息的世界里,深入骨髓的寒冷,便是这座建筑唯一的陪伴。来到这里的人,不管是孩子,还是成人,想要离开,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然而苦难之中,总会有聊以慰藉的事情,比如,在午夜,趁值班护工打盹的时候,偷溜出自己的房间,在走廊上尽情的奔跑,在楼层与楼层之间乱窜,宛如脱开束缚的小蝙蝠,可以肆意舒展自己的翅膀。
布洛尼亚就是这样做的,却也是唯一这样做的。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布洛尼亚记不得了,反正从睡不着的那一晚开始,她就像一只猫头鹰,等待着夜晚的盛典开场。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最隐秘的小癖好,布洛尼亚也不例外。她和她的吼姆先生,就是喜欢夜晚,哦,也喜欢看极夜里的极光。在熄灯后的黑漆漆的走廊里,在摇摆的昏暗厕灯下,在死气沉沉的休息室里,布洛尼亚见过的人,没见过的人,吸引布洛尼亚的人,讨厌布洛尼亚的人,一切一切的人,都陷入了暂时性的失语之中,与这个世界的意识短暂地链接终止,与布洛尼亚轻快如小鹿般奔跑的步伐擦肩而过,仿佛她们就不曾存在过,而真实代替她们存在的,就只是黑夜里回荡在月夜里的寂寥,没有监视,没有苛责,没有愤怒,没有嫉妒……布洛尼亚喜欢,或者说,习惯这种独自一人的感觉。
这个世界,很安静,就像是上帝特地为布洛尼亚准备的礼物,而在这份恩典里,布洛尼亚会从一个懦弱的小女孩,在月光下慢慢蜕下破旧的抹布睡衣,转而慢慢羽化成夜晚的女王,行走在纯白月光铺成的礼毯上……
每当护工们走进游戏室大喊“该睡觉了!”,奔跑的孩子们都停了下来,原本炯炯的目光瞬间泛白,如同失去了生命的光彩,像木偶一样跟着护工一个一个走回他们的房间。
紧接着,护工会锁好每一个孩子的门,熄灭他们的灯,以防孩子在半夜乱跑。
然而,他们唯一不会锁的,是布洛尼亚的房门。为了防止年幼的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布洛尼亚尿床,也为了不让自己不胜其烦地为布洛尼亚开门,护工特别准许不锁住她的房门,以便她半夜可以上厕所。
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布洛尼亚谎言主导下的准许。
午夜十点,整个圣彼得孤儿院都陷入了沉睡。布洛尼亚赤着脚,踩着轻柔地步子,怀抱着吼姆先生,打开了房门,“吱呀”声在幽深的走廊里显得像渔人的号角般悠长。
布洛尼亚再一次轻轻地溜出了房间。走廊尽头的值班室泛着幽幽的灯光,值班的女护工昏昏欲睡,丝毫没有到注意矮小如老鼠般的布洛尼亚从走廊悄悄溜过。
她首先在走廊里徘徊,时不时趴在其他孩子的窗口前,看着里面熟睡的孩子,然后掏出早已从外面带进来的小石子,从窗口里扔进去。她每次都可以精准无误地丢在其他孩子的脸上,然后赶紧蹲下不被发现,留下被砸醒的一脸茫然的孩子在房间里疑惑。
布洛尼亚很喜欢这样的小恶作剧,这会让她久违地发笑,感觉自己就像是夜场里的女王。
今晚,她挑选的是伊万,一个善良温顺的大块头。他经常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布洛尼亚,然后呆子一样盯着她,很久很久不眨眼,像个木头桩子。而这些,布洛尼亚都是知道的,所以她也经常挑伊万下手,因为即便被发现了,伊万也绝对不会对自己太生气的。
“砰宕!”石块又一次划过优美的弧线,砸在了伊万脸上,伊万从睡梦中猛然惊醒,像是块弹簧,直直坐起身了,床板在他巨大身躯的摆动下剧烈摇晃起来,像地震了一般,“吱嘎吱嘎。布洛尼亚赶忙蹲下,隐藏在门后,捂住了疯狂发笑的嘴巴,不让一丝一毫的声音露出来。不一会儿,屋内又传来吱嘎吱嘎的声音,伊万似乎没有发现异常,又倒下去睡着了,空气和窗外流淌的月光一般安静了下来。
此时的布洛尼亚仿佛突破了鸟笼的夜莺,小声发出了轻快的鸣叫。她顺着月光撒下的痕迹,漫无目的地开始在整座大楼里乱晃。现在的她,快乐得像一头疯狂的小牛。她先在一楼的食堂里到处撺掇,翻开全部盖住的锅子,没有发现食物。然后从糖果罐子里拿出一颗壳牌巧克力,轻轻剥开糖纸,放在嘴里,樱桃的香气混着朱古力的浓郁,瞬间在舌头的味蕾上起舞。她又伸出手,想再拿一颗草莓味的,但是看着快要见底的瓶子,怕拿太多被发现再吃一顿手板,只好作罢。紧接着,她从一楼食堂冲出来,仿佛把自己想象成了一枚火箭,顺着石质台阶,一口气冲上五楼的游戏室,又从游戏室如复活节的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地跑到二楼的教室,从没上锁的窗户翻身而出,轻巧而安稳地跳在了一楼的防护网上,然后又稳稳地跳在了积雪皑皑的地面上。
布洛尼亚赤着脚,小心地踩在白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楼外,是一片寂寥寒冷的舞台,点点雪花,泛着荧光,在以月光为灯光的台中央微弱地表达着自己的存在。手中的吼姆先生似乎在这冰天雪地里,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它眨眨眼睛,从布洛尼亚怀里跳到地面上,绅士般地伸出右手,轻柔地说:“亲爱的布洛尼亚,愿意共舞一曲嘛?”
“当然。”布洛尼亚露出笑颜,愉快地接受了吼姆先生地邀请。
不知道从何处,奏响了约翰施特劳斯的圆舞曲《蓝色多瑙河》。在这天寒地冻的世界里,布洛尼亚身着的仿佛不是粗糙的亚麻睡衣,而是华丽,闪烁着荧光的晚礼服。吼姆先生也适时地穿上了黑色的燕尾服,那么优雅,那么从容。随着圆舞曲之王欢快动人的节奏,他们在这舞台之上,时而旋转,时而滑步,优雅动人的舞姿感染了这舞台每一处角落……
他们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痛苦,更没有绝望,没有悲伤……
忽然,不远处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影,吸引了布洛尼亚的注意,一瞬间,所有的幻想,如同面前纷飞的雪花,一点一点融化在梦境里。自己穿着破旧的亚麻睡衣,在这雪地里十分显得十分单薄,手里的吼姆先生也没有黑色的燕尾服,而是赤裸着黄色的身体,被布洛尼亚抓在手里。她赶紧躲进了角落的阴影里,要是被护工抓住,自己恐怕又要被打手板,关禁闭了。
人影渐渐靠近,掠过布洛尼亚身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阴影里矮小的布洛尼亚的存在。布洛尼亚认了出来,是白天见到的果洛夫先生和院长尼娜小姐。他们两个从孤儿院禁止进入的密室里出来,直接往院长办公室走去。
他们两个去过密室了吗?布洛尼亚暗想,好奇心使她迈开冻得赤红的脚步,悄悄跟随他们而去。
尼娜和安东进入了院长办公室,“咔哒”,那是房门被锁上的声音。
布洛尼亚只得伏在木制的门板上,费力地偷听着里面的谈话。
屋内
尼娜脱下沉重的外套,随手挂在门边的架子上,把钥匙放进书柜的匣子里。
她转身望着沉郁的安东,无奈地摇了摇头。空气似乎变得比外面还要寒冷。
“没办法,地下四十层内部我们确实无法进入,那种高精密的机械锁,不用特殊手段,我们是进不去的。“尼娜率先打破了尴尬,”但我们确实不是无功而返,至少知道了那下面是什么。”
“嗯。”安东沉默,点头示意。
“你看上去好像有点担心,从井底回来一直是,”尼娜继续说,”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崩坏能反应。”安东眉头紧锁,“崩坏能反应太过强烈了。”
“崩坏能反应?”尼娜再一次被不明白的字眼困惑,“那是什么东西。”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核辐射。”安东依靠着书柜,打开了一瓶伏特加,“吨吨”大口饮了起来。
“什么!天哪!”听到核辐射,尼娜脑海里瞬间想起了小时候,和父亲一起看电视里的新闻播报,那里面播放的切尔诺贝利事故,恐怖的画面给幼小的尼娜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一直延续至今。
“会有什么危险吗?”尼娜赶紧问安东,眼神里满是不安。
“暂时没有,”安东冷冷地说,“毕竟那是地下四十层,还用了很强的anti崩坏材料作为隔绝,所以不必担心。”
“那你……”尼娜不解。
“隔着这么强大隔绝材料,”安东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依旧能通过仪器探测到这么强大的崩坏能,那门后,恐怕有一只审判级崩坏兽,和大量死士。”
“崩坏兽?死士?”尼娜发出疑问。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了,那反而对你不好。”安东目光霎那间变得凶恶起来。
“哦……”尼娜不情愿地回答道。
“你只需要把我交代你的第二件事做好,第一件事,你就暂时不要去管它了。”安东站直了身体,对着尼娜笑道。
“好的,药剂我会准备好的,到时会投放在孩子们的圣诞晚餐里。”尼娜回复。
“很好,那我就先离开了。”安东说完,直直走向门口,打开门。
门口早已不见了布洛尼亚。安东谨慎地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其他人,便裹紧了自己的皮大衣,轻快地踩着积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而布洛尼亚,则在月夜之下,像一只小老鼠,从一楼的排水口爬回了室内,趁着护工还没清醒,起身巡夜之前,赶紧跑回三楼,跑进自己的房间,跳到床上,紧紧盖住了自己的被子。
冻得通红的小脚开始微微发烫,但布洛尼亚丝毫也没有在意。
在她的脑子里,满满都是刚刚安东讲得如童话故事一般的话。
“崩坏兽?死士?”布洛尼亚小声地呢喃,“那是什么呢?”
“还有,药剂?”布洛尼亚皱了皱眉头,反复念叨着。
“布洛尼亚!赶紧睡觉!否则就抓你去禁闭!”房间门口的护工用手电照到了还清醒着的布洛尼亚,他大声朝布洛尼亚喊道。
布洛尼亚没有回答,转了个身子,面朝墙,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