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F.120年1月2日 距离火星“0号”哨站约0.3个天文单位
对于行敕冬而言，眼前的一幕显得相当怪异：他们正身处在小行星带（火星与木星之间、宽约1.5天文单位的区域）之中，但是艇用雷达上却是干干净净，什么信号也捕捉不到。就像来时路上的宇宙，空无一物。
只是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就在行敕冬转头望向的右手边，透过小小一块的强化PF玻璃，他就能看到一个大约有一栋10层写字楼那样体积的岩石，不快不慢的略过，从进入视野到离开用时一分半。他自信不会有这么长持续时间的幻觉，他又没有精神疾病。
雷达看不见，但是眼睛看的见。这样异常的情况，他还是第一次见，而且这一切的异常情况，从刚才3分钟前才开始突然出现。
“黑域……”
他自己在内心念叨着，一边用着好奇又警惕的眼神盯着四周的黑漆漆。这是徒然的，在黑色的宇宙背景下，他不可能用眼睛抓住“黑域”的边界。
“大哥，发生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行敕冬脱离了一个人的兀自思考。他与送来疑惑视线的行知秋对上了眼，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自在旅游。
他们有任务在身，他们兄妹全部三人都是——EC武装货运集团所属、特种救援队“暴风雪”757小队，正在执行“火鸟”行动的前期侦查任务。侦查目标，是一个疑似被星际海盗所占据、所谓“严重威胁”了地球与木星圈都市群物资交通的据点，及其周边区域。
“黑域。”
“黑域？”行知秋的疑惑被这两个词勾的更深了些。
这个名词在EC集团里也是个高度机密的词汇，即使以行敕冬的权限级别，也还没有被获准知晓它的全貌。不过行敕冬此时并顾不上去解释些什么，而是拍了拍行知秋的肩膀，随后朝后方用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秋，我来开。激光扫描具。”
然后，他朝后面的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小队成员，一个像精灵一样姿态灵巧、眨巴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少女命令道：
“雪，那个新机器。”
行沥雪，她是最小的妹妹。
收到命令的二人没有迟疑，行知秋麻利地解开驾驶座位上的安全带，双手向下一撑，给了失重的自己一个斜向上速度，在接近天花板的时候再熟练的一撑，他便坐上了太空艇中后部、激光瞄准具的操作台上。行沥雪则是漂浮在半空，像是松鼠觅食一般，钻入了临时安置在太空艇后部另半边的一个大黑箱子里。
行敕冬坐上了驾驶位置，推下操纵杆。
【自动驾驶解除】
伴随着机器的提示音，太空艇缓缓地降低着航行速度，划出了一个大圆弧。
“我们先到黑域的边上，然后再做探测。”
行敕冬不动声色地说着，轻巧地像是在提今晚的菜单，只不过实际上，他们现在就像是一个瞎子在爬山。
没有雷达探测，行敕冬只能依赖于自己的眼睛去看。这艘太空艇在开发的时候，大约没有考虑过这种情况，视野相当糟糕，使得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避开随时会出现在舰艇周围的小行星，或者陨石碎片。
“大哥，激光器预热好了。”
“等雷达恢复工作后开机。”
于此同时，行敕冬用眼睛眯缝着试图盯向远处的侦查目标。在这个距离上，哨站的方向那边，无数的陨石和小行星，配合着哨站和附近的舰船残骸，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连串微小的星点，让人分辨不清哪个是哪个。
“没想到能在这里亲眼看到传说中的‘黑域’，情况不是很乐观啊。”
他如是说着，终于将太空艇开了出来。提醒他这一点的还是系统。
【雷达重新扫描中】
【正在进行重定位】
他在驾驶位面前的操作面板上按下了一个点——这是用于记录舰船位置的快捷键。他看着记录下的那个空间坐标，一边小结道：
“从这里开始，到那儿，就都是黑域了。”
“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奇景。在这个‘黑域’里头，雷达竟然不起作用。”行知秋难以置信地挠了挠脑袋，“大哥，你早就知道了？”
“我也只是知道这个词语而已，EC指挥官培训教材里，把它称作是一种宇宙自然气象。”
行沥雪也从那个大黑金属盒子里又探出一张脸，评价道：“好生邪门一东西。”
“不带点岔子，也就没有派咱们侦查的必要了。秋，激光开机了没？”
“已经开了，系统正在甄别和定位目标哨站。不过这艘船的舰载计算机比较慢，需要花一些时间。”
“是么。雪，你那边呢？”
“诶，大概准备好了……不过，真的要用它么？”
“那当然。”
“但是我对它还没有完全搞懂怎么用呢，SECT也不发个好懂的操作说明书。”行沥雪一脸难堪地说道，“而且，他们介绍这个东西的时候还神神叨叨的，有多少用处不好说啊。”
“带都带过来了，试一试没有什么坏处。秋，你去帮一下小妹。”
“行啦，不过，我觉得她不一定需要我的帮助……”
行知秋犹豫地看了一下行沥雪的方向，那边的女孩正手脚利索地上下操作着复杂密集的交互按键群。她小巧的身躯几乎被这些机械造物包围，但在她举重若轻地行云流水中，机械群也多了几分灵动，不像是死物了。
这是SECT秘密运来的新工具。作为SECT联盟在旧太阳系的全权代理，EC集团常常能拿到些地球人们难以企及的先进产品，这台“‘特异力’深空主动搜索平台”就是个例子。它需要依托一些个体的特殊体质才可以正常运作，而行沥雪就是这样的一个“个体”。
对于行知秋这样的前线指挥员，有更加明晰的称呼来指代她们——
“超兵”。
行知秋的迟疑被行敕冬看在眼里，他便也不再多说话，只是耸了耸肩，心里则是咕哝——自己弟弟的这点心中芥蒂还是没有消退的样子。
“啊，看到了，目标地，物资转运哨站，上面的接驳口还在运作呢——虽然不是很清楚。”
“运作中，你确定么？”
“嗯——这个港口的型号和EC其他地方的都是一样的，应该不是看错吧……”
“……还能看到些别的么，比如什么可疑人员之类的。”
“唔……”沥雪艰难地通过一个狭小的眼镜式的显示窗捕捉黑域背后的特征信号，“分辨率不够，看到建筑的对外港口已经是极限了。”
“……”
行敕冬看了一眼操作椅的行沥雪，又透过船舱朝那个他并看不到什么的方向投去视线。
既然还在运作中，那么对方随时有可能出现来拦截他们。这艘侦察艇没有足够的武装，而他也没有在黑域环境中与敌方交火的打算。
“好，撤退。”
“……是，正在重新设定航行方向。”
***
5天后。
一艘小巧的侦察艇，在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下，停靠在了木星圈都市群PRIM一号星的一座太空电梯港位上。他们所抵达的恰好是个偏僻的位置，只见到了几组执勤的ASP人员。
结束了为期半月的临时行动，行氏兄妹三人都有些疲惫。EC大方地给予了他们剩余半月的修整时间，因此刚一下船，行沥雪便打着招呼，窜上了一辆无人车落跑了。
“小妹真是……多少也先把这个活交差了才是啊。”
行敕冬用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
“秋，你也有什么计划么？”
“嗯……稍微有些。”
“是么……那这份报告就我去交吧。”行敕冬也不多留他，只是摆了摆手。就这样，兄妹三人在太空电梯便随便地解散了。
行知秋踱步出这座巨型建筑，外侧整齐停放着一列列无人车，都是JW集团所提供的付费服务。再往外看去，就只剩下大片的沙土和零碎的低矮建筑了。这一片是未开发区，是那些被PRIM半放逐的人们仅有的藏身之所。行知秋并不打算因为落单、被这里的帮派或者劫匪盯上，他随便挑了一辆车，碰靠腕式终端解锁，一脑袋扎了进去。
【尊敬的JW白金会员，欢迎您使用JW自动化客员运输平台，请您根据航行向导，设置您的出行规划。】
行知秋懒得多言，便熟练地调出终端内预存的地址信息，往车内的方向一划拉，发信单元便将讯息共享进了车内。
【已获取出行规划，正在为您计算最佳线路。】
随后，车辆缓缓驶出，行知秋双手往脑袋上一放，身子朝椅子深处靠去，只用余光扫向道路外侧的尘土。
“这里……好像也是JWF定期清理的地方吧。”
这片隐隐透出人影的荒地，无疑是货运的天然黑洞。行知秋对PRIM的市政规划没有什么兴趣，但对于这种往荒地派人员的低效行为深感嫌弃。
“看他们这么有闲，这次的行动SECT会拉上JWF，也不奇怪了。”
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一边调出这次行动的相关讯息。他自然是看不到全貌的，不过其中已经有足够多令他感兴趣的内容。就比方说，这张他近些天来用作主要消遣的人员名单简报。
视线瞟向了上面的一行名字。
姬小路由人。
一般来说，行知秋对于行动人员是有着一视同仁的兴趣的，因为他都没有太多了解。每一个名字背后都藏着一段与自己年岁相仿的漫长故事，而他只能从周边的碎片信息中管中规豹，一同战场上从无数谎言和伪装中甄别出金贵的真相，而无论任何真相，都是珍贵的，不分高下。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给予了他更多的好奇。
也许是出于同为前线指挥员的共鸣，也许是对他来自人共盟的军人家庭，却加入SECT军队的遐想，也许是对他在如此微妙的身份加持下、仍然成为SECT第一批派驻PRIM的人员的好奇——
当然，这份情绪的起点，应该还是源于两年前那次暴风雪。那场险些让行知秋失去一切的意外中，靠着那一个姬小路，他最终没有犯下无法弥补的错误。
不过，本质上，他和姬小路只有几句充斥着杂音干扰的通讯的交情。
行知秋将视线瞟向另一边的窗口，那里列出的是JWF人员的对外公开工作报告，姬小路由人的部分被他单独挑了出来。
这里面包含了JWF的日常巡逻，外区清理，以及一些市内防暴等。不过，以行知秋的眼光，在这些记载里，姬小路由人只能说是平庸如常，就算只考虑JWF内部，也只能算中上的水平。
他难以把这个看上去年轻且欠佳的青年，和当初那个两句话间决断生死、果决到残酷的指挥员联系到一起。这也是他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特别去关注由人的原因——也许不过是名字的巧合，行知秋一直如此想。
只是，小妹是不容易认错人的。
“不管怎么说，很快就能搞得明白了，我这里也有充足的时间。”
咕哝完，行知秋合上了眼睛。
